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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年明月夜——芸香青柠【完结】

时间:2024-08-31 14:36:16  作者:芸香青柠【完结】
  他微微侧过头,果然看见了那个趴在他榻边沉沉睡去的纤柔身影。
  他掌心还紧紧攥着她的手,她手掌温如暖玉,连带着他身上那彻骨的寒意都褪去了不少,崔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侧头看着她,她睡着的时候,恬静美丽,睫毛如同细密的扇子,轻轻覆盖在眼睑上,面容秀雅柔和,崔就这般定定看着她,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他才皱了皱眉头,然后放开她的手,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是刘九,刘九欣喜道:“少卿,玄诚招了。”
  但让刘九意料之外的是,崔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立刻随他前往狱房,而是说自己随后便去,就将他草草将他打发走了。
  崔打发完刘九后,他转身,走入房中,将趴在榻边的李楹轻轻抱了起来,放在榻上,又为她掖好被角,这才缓步走出房间,关上木门,前往狱房。
第52章
  狱房内, 被拷问到鲜血淋漓的玄诚恐惧到全身颤抖,就像崔所说,他根本不想死, 所以在硬撑过三天的刑讯后,第四天, 他终于撑不下去了, 若说这世上有人间炼狱, 那定是在察事厅。
  玄诚战栗着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到秋水为神玉为骨的青年, 青年裹着一身玄黑鹤氅, 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和孱弱, 任谁第一眼看到,都会以为这只是一个清雅病弱的世家公子, 但在玄诚眼中,他却是地狱爬出的恶鬼,不,比恶鬼还可怕!
  青年修长手指慢条斯理的翻动着木桌上的数十根长钉,长钉长约两寸,尖锐顶端泛着凛冽寒光, 狱卒讨好道:“少卿,才钉了两根钉子, 他就嚷着要招了。”
  玄诚想到适才刑罚的残酷, 不由吓到两股战战,青年瞥了他一眼, 然后嘲弄般的弯起嘴角,淡淡说道:“玄诚,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若有半字虚言,我便将这剩下的钉子,都钉到你骨头里去。”
  玄诚哪里敢不应,他涕泪横流:“少卿请问,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一场审讯,持续了整整一夜,翌日,东方既白之时,崔从察事厅出来,前往了大明宫。
  崔在前往大明宫的路上,遇到了沈阙。
  沈阙虽被圣人下令软禁在府,但他却借口要带新妇回门大摇大摆出了府,见到骑马前去大明宫的崔时,沈阙轻蔑一笑,攥着阿蛮的手,拉她一起下了马车。
  他拽着阿蛮,昂首看着骑在马上的崔,冷笑道:“崔,今日是阿蛮三朝回门,她虽没了哥哥,但盛家还有一些亲戚,我适才带她回去,她那些亲戚是千恩万谢,说阿蛮是走了八辈子大运,才能嫁给我沈阙当妾室,你身为她的旧识,不应该恭喜恭喜她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阿蛮咬着唇,眸中隐隐有羞愤之意,她试图挣脱沈阙的手,但沈阙手臂却如铁铸之钳一般,将她紧紧攫住,她根本挣脱不得。
  崔漠然看着刻意挑衅的沈阙,就跟看一个将死之人一般,片刻后,他轻笑一声,没有理会沈阙,而是夹了夹马肚,马儿慢悠悠越过沈阙,往前走去,沈阙一愣,他恼羞成怒:“崔!我知道你抓了玄诚,哼,我告诉你,就算玄诚招供,我也不会有事!你想扳倒我,下辈子吧!”
  崔看都懒得看他,只是嘴角挂着讥讽,带着察事厅武侯扬长而去,沈阙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气急败坏,阿蛮终于挣脱了他的手,她嗤道:“沈阙,你这样有意思吗?”
  沈阙回过神来,他怒道:“你这个贱人,连你也敢嘲弄我?”
  阿蛮无畏的看着他:“崔根本就不喜欢我,你拿我气他,算是打错了主意!”
  沈阙冷笑:“我告诉你,就算我打错了主意,你也别指望我放过你!”
  阿蛮闻言,没有哭泣,没有哀求,反而鄙夷的看着沈阙俊美、但暴戾的脸:“沈阙,你就算不放过我,又能怎样?像你这种靠折磨一个女人来发泄仇恨的男人,即使杀了我,我也瞧不上!”
  沈阙勃然大怒,他抬起手,欲掴向阿蛮,阿蛮一点也不害怕,她讥讽道:“你打呀,你也只配找我撒气了!”
  她性烈如火,双眸中满是不屈和坚韧,嘴角还含着一丝冷笑,沈阙想起他强行占有她那日,她就是这般瞪着他的,她不哭,不闹,不求饶,一双眼睛就是死死盯着他,那天夜里,明明受辱的是她,但是被挫败的却是他。
  他知道,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征服她。
  沈阙气的牙齿咬的咯吱响,那巴掌最后也没打下去,他转身上了马车,然后命令车夫驱车而去,将阿蛮一人抛在街坊之上。
  崔进了大明宫,他没有去朝会,而是径直来到蓬莱殿,将玄诚的供状呈给珠帘后的太后,供状足足有数万字之长,太后看时,一直不发一言,蓬莱殿寂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一直到太后一字一句看完时,她才将供状一把扔到地上,不断起伏的胸膛泄露了她内心隐隐的怒气。
  崔首先开了口:“太后,玄诚已经招认,的确是沈阙勾结蒋良,从宫中盗取太后的榆翟,以猫鬼谋害太后,蒋良事败后,又是沈阙将蒋良藏匿于国公府,躲避察事厅的追捕,除此之外,沈阙还曾要求玄诚开坛做法,取太后性命,但玄诚道术不精,这才没让沈阙得逞,桩桩件件,皆有人证物证,沈阙抵赖不得。”
  太后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吾待沈阙,不薄。”
  崔道:“太后待沈阙的确不薄,但沈阙想必无法忘怀沈国夫人与沈蓉之死,故而对太后怀恨在心,就算太后再怎么厚待他,他也不会感激太后半分。”
  珠帘之后,太后久久未语,她心知崔说的是实情,半晌,她才咬牙道:“吾知晓沈阙恨吾,但吾不知,他恨吾到了如斯地步,甚至不惜冒着抄家身死的风险,也要害吾的性命。”
  崔匍匐跪下,语气淡然:“沈阙谋害太后,证据确凿,按律理应处斩,请太后发落。”
  他说完之后,太后却犹豫不答,崔知道太后大概还是念及姐妹情分,他于是道:“太后,臣还有一事禀报。”
  “何事?”
  崔从袖中拿出巫蛊人偶,让内侍递给太后:“这是从沈阙府中搜出来的,是用以诅咒永安公主的巫蛊之术。”
  听到“永安公主”四字,太后身子猛得一颤,她接过巫蛊人偶,看着上面插着的长长银针,手指慢慢攥紧,眸中也隐隐有了震怒之意,但面上神情,却并没有太意外的神色,仿佛她早就知道这巫蛊人偶的存在。
  崔抬眼,从徐徐摇曳的珠帘缝隙,窥得太后面上神情,他心中更加下了定论,于是道:“太后,这巫蛊人偶所穿织锦,乃是三十年前之物,而三十年前,沈阙尚未出生,这人偶和他应无关系,但此物乃是在沈国公府中搜出,就算与沈阙无关,也与国公府其他人有关。”
  太后胸膛剧烈起伏,她愠怒道:“崔,你到底想说什么?”
  “臣斗胆猜测,沈国夫人与沈蓉之死,另有玄机,而这玄机,就在永安公主身上。”
  他话音刚落,太后就厉声道:“崔,这并非是你该管的事!”
  “此事的确不是臣该管的事。”崔不卑不亢:“但是太后既不愿杀沈阙,又任凭沈阙仇恨太后,此等做法,定然后患无穷,猫鬼之案,或将重演,太后不顾念自己的性命,难道不顾念先帝与太后的三十年心血吗?”
  听到三十年心血,太后愣了一愣,崔道:“太昌新政,利国利民,如今朝堂以卢裕民和裴观岳为首,意图废除新政,让太后三十年心血付之一炬,太后真的甘心为了一个沈阙,将利刃递予卢裴二人之手,让大周重新回到‘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局面?”
  太后咬牙不语,显然内心在剧烈挣扎,崔垂眸,又说了一句诛心之语:“当今天下,是用永安公主的性命换来的,太后,要让永安公主白死么?”
  听到这句话,太后蓦然站起,厉声道:“崔!你是不想活了?”
  崔眉目淡然:“太后可以杀臣,臣死不足惜,可永安公主,不能白死。”
  “崔!你到底,想做什么?”
  “太后念及沈国夫人,不愿杀沈阙,但留下沈阙,有万般祸害。太后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也应念及新政与永安公主。若沈国夫人与沈蓉之死另有玄机,请太后向沈阙言明,若沈阙幡然悔悟,不再仇恨太后,太后可以不杀他,可若沈阙仍然执迷不悟,太后也没必要留他。”
  崔说完后,就不再言语,珠帘后,太后捏紧手中巫蛊人偶,人偶身上,数根生了锈的银针根根插入心脏,良久,太后缓缓道:“崔,你说的对,就算阿姊对吾恩重如山,但明月珠,也不能白死,今日,吾就将所有实情,全部告知沈阙,若他还憎恨吾,那阿姊这唯一的儿子,吾也,留不住了。”
  金吾卫拘来沈阙,太后又请来隆兴帝,隆兴帝坐于主座,而太后也撤了珠帘,坐于隆兴帝身侧。
  太后的位置,一抬眼便能看到隆兴帝表情,隆兴帝显然有些紧张,他今年二十有三,容貌和李楹长得十分相似,都是一样的秀雅出尘,他性格偏温柔懦弱,百姓都评价他至仁至孝,说他若有先帝一半的狠戾,那当今朝政,不会还有一半仍然把持在太后之手。
  隆兴帝小声说道:“阿娘让朕来蓬莱殿,不知所为何事?”
  太后瞧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审一宗案子,想让吾儿也听一听罢了。”
  隆兴帝顿时不敢作声,金吾卫已经带来沈阙,将他强押下跪,沈阙自知大祸临头,但脸上神色还是桀骜非常,看向太后眼神也少了平日伪装的恭敬,而是多了几分不屑和嘲讽。
  太后见他这般神情,怒从心起,她将手中供状扔到地上:“沈阙,你作何解释?”
  沈阙瞥了眼状纸,他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玄诚的画押,他连捡都懒得捡,就承认道:“不错,是我干的。”
  崔站于沈阙一旁:“所以,你承认是你勾结蒋良,以猫鬼谋害太后?”
  沈阙干脆道:“承认。”
  他此言一出,隆兴帝就惊惧而起:“沈阙,你为何要这般做?”
  “为何……”沈阙看向太后的眼神,带着刻骨的恨意,他哈哈道:“圣人问我为何?若有一人,杀圣人的母亲,杀圣人的阿姊,难道圣人,不会想着报仇吗?”
第53章
  隆兴帝还未说话, 太后就一字一句道:“沈阙,你阿姊沈蓉,是吾所杀, 但是,她该死。”
  沈阙冷笑, 他瞪着太后, 讥嘲道:“想进宫侍奉先帝, 就是该死吗?先帝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说到底, 你就是怕阿姊年轻貌美分了你的宠爱, 所以你才杀了她!”
  “若沈蓉真的只是想进宫侍奉先帝,那吾根本就不会杀她!”太后将巫蛊木偶一把掷到地上:“这, 才是吾杀她的原因!”
  平山郡夫人沈蓉,死于她二十岁那年。
  沈蓉出生的时候,她的姨母姜灵晔尚未进宫,在她人生头四年的记忆里,只有身上补了又补的衣衫,还有家中低矮破旧的土坯房, 以及阿娘在月光下熬着夜缝制鞋子的样子,她虽然只有四岁, 但仍要帮阿娘洗衣、做饭、干活, 她的家穷的让人绝望,但最让人绝望的是, 她压根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她阿耶是商户,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等, 她阿耶还和她外翁一样,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商人,等她长大了,她也会走上她阿娘老路,继续嫁个没什么出息的商人,继续过这种让人绝望的穷苦生活。
  但这一切,在她四岁那年,迎来了转机。
  因为她的姨母姜灵晔,入宫了。
  她的姨母长得十分美貌,而且十分聪明,外翁的经商账本她整理的清清楚楚,连十年前谁欠了外翁几文钱她都能记得,若非外翁外婆不许姨母抛头露面经商,或许,她也能做一个成功的女商人。
  姨母这般聪明美貌,提亲的人自然踏破门槛,大部分是门当户对之人,也有一些富户仰慕姨母的美貌,想重金纳姨母为妾,外翁有些心动,姨母却全部拒绝了,外翁不解的问姨母:“富户你都不嫁,那你想嫁给谁?”
  姨母只是平静道:“既然都是做妾,那为何不寻个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做他的妾?”
  谁是天下最有权势之人?
  自然是大明宫中的圣人。
  姨母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大周庶人百姓,除了屠商穿皂色服饰,其余都是穿白衣,屠商的地位在良民里是最低的,她嫁了商人,生下女儿,再嫁商人,循环往复,子子孙孙,永生永世,都在阶层里的最底层。
  她决定不了投胎,但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既然上天赐予她漂亮的容貌和聪慧的头脑,她费尽心机也要拼上一把。
  姨母便想着通过良家采选的方式,入宫做宫女,改变这循环往复的命运,外翁外婆自然是不赞成的,但是阿娘却赞成,阿娘跟她说:“你姨母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心气太高,与其让她嫁个商户郁郁不乐,倒不如无论成败,都让她试一试。”
  阿娘其实也没觉得姨母能成功,毕竟这世上美貌女子太多了,但阿娘疼惜她唯一的妹妹,所以愿意拿出所有让她赌一把,姨母没有合脚的鞋,也没有华丽的衣服,担心过不了花鸟使的眼,阿娘便将自己唯一一双好鞋脱下给姨母穿,又拿出家中所有积蓄,给姨母做了一身丹碧纱纹六幅裙,当时姨母感动的泪眼涟涟,说道:“阿姊,若我真能飞上枝头,我定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姨母便这般进了宫,谁也没想到,这个穷到连双合脚的鞋都没有的少女,能一入宫就得到当今天子青睐,一步一步,最终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周皇后。
  沈蓉四岁之前的人生,用四个字形容,那便是不堪回首,四岁之后的人生,也可以用四个字形容,那便是鸡犬升天。
  姨母入了宫,封了妃,她家里的生活也好了起来,阿娘不用熬坏眼睛帮富户做鞋了,阿耶不用走街串巷吆喝卖货了,她也不用穿补了又补的衣服了,她还能时常进
  宫,陪伴姨母,还有姨母的女儿,她的表妹,永安公主李楹。
  相比于她以前的生活,表妹李楹,可以说生而尊贵,她一出生便是天子最疼爱的女儿,除了以佛经中的至宝明月珠为乳名外,更是赐了最富庶的广陵郡作为她的封地,她的父亲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的面前,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千般宠爱万般纵容,不过幸好,李楹的性格并没有因此变的骄纵,而是十分温柔善良,对待她这个表姊也十分尊重,只是或许一个人的性格在四岁就能定型,她四岁前的经历对她影响太大了,以至于她对李楹友好,和善,恭敬,但从未交过心。
  她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姨母这时候已经封了贵妃,她的家族也不再是商户,父亲被封了三品官员,可以说是实现了阶层的跨越,姨母曾问过她阿娘,有没有中意的青年才俊,她可以向圣人请旨赐婚,阿娘转告她的时候,她只是摇了摇头,只因姨母十几年前的一句话,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既然都是做妾,那为何不寻个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做他的妾?”
  沈阙听到这里的时候,他不敢置信:“你是说,我的阿姊,一直野心勃勃,要入宫争宠?”
  崔也微微皱眉,在传言中,一直是太后迟迟未诞下男婴,沈国夫人为了保住家族利益,想送女儿沈蓉进宫侍奉先帝,而太后出于妒忌,毒死了沈国夫人和沈蓉,这也坐实了太后不念亲情、心狠手辣的毒妇骂名,这个故事里,沈蓉的形象,是美丽柔弱、身不由已、无辜可怜的,但没想到,真正想进宫的,是沈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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