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凡灵接过来,认出确实是自己的珠串,往手腕上套了两圈:“谢谢。”
她转身要走,又听到程嘉礼“嗳”了声,
回头,只见男人在灯光下笑眯眯地望着她:“说声谢谢就走了?”
季凡灵看着他:“……那你还想怎样?”
“来都来了,陪我吃个饭呗。”程嘉礼示意他对面的座位。
“我不饿……”季凡灵刚开口,肚子突然发出响亮的抗议:“咕噜噜……”
程嘉礼眼里的笑意更明显了,吊儿郎当地挑眉:“不饿?”
季凡灵:“……”
“吃个饭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就当认识一下呗。”
季凡灵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
就当是告别。
一开始,程嘉礼追她的时候,季凡灵压根没有心动,何止没心动,甚至觉得很不爽。因为程嘉礼总是莫名其妙找各种借口来跟她说话,周围的人跟救护车似的呜噫呜噫起哄,还会有别班女生莫名其妙来找她示威。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事情出现了转折。
那阵子季国梁去赌友家昏天黑地的打牌,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她没钱吃饭,又找不到家里的钱,晚上饿得实在受不了,在冰箱里找到半份麻辣烫,也懒得加热,就这么囫囵吃完。
结果麻辣烫不知道是哪天吃剩的,变质了,季凡灵半夜爬起来吐了一晚上。
可能确实太饿了,第二天下午的体育课,季凡灵刚做了三分钟热身运动,突然感到头晕发冷,下一刻径直倒了下去。
模糊的视野中,隐约映出跑来的人影。
那人把她抱起,嗓音惶急带哑,如突破冰层的涌流:
“季凡灵……季凡灵!!!”
……
等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务室了。
洁白的窄床,干净的蓝色窗帘在风里起伏,操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凡灵,你醒了?”
程嘉礼坐在床边守着她,见她睁眼,立刻俯身把她扶起来。
季凡灵还在冒冷汗,耳边嗡嗡地听不清楚,直到灌了一杯糖水下去,好像才回过神:“……你怎么在这?”
“这节课去实验楼做实验,路过操场,我要是不在你可怎么办?”
程嘉礼皱眉道,“校医说你晕倒是因为低血糖,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吃了,当然吃了,怎么可能没吃。”季凡灵挪开目光。
程嘉礼接过空杯子,又给她倒了一杯葡萄糖水,忍不住问校医:“阿姨,这边没有别的吃的了吗?”
“没有。”校医说,“况且葡萄糖见效快,不好喝也忍着点咽下去。”
季凡灵觉得葡萄糖还挺好喝的,抱着杯子没吭声。
程嘉礼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有点不自在,女孩抬眼,干巴巴地问:“怎么,你也想喝?”
“我想什么我想?”程嘉礼嗤笑道,“我还能抢你的?”
“那你看什么?”
“我在看什么你不知道?”程嘉礼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伸手掐了下她的脸,懒洋洋道:
“你说……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风哗啦啦地鼓起湛蓝的窗帘。
季凡灵仓促地低头,盯着晃动的水杯。
不知道该说什么。
恨不得能再晕过去。
……
程嘉礼还得上课,陪了她一会就匆匆离开。
他走后没多久,校医过来检查她的状况,顺便递给她一大袋吃的:“刚刚背你来那个男生买的,你可以吃点东西,休息一会,然后打电话让家长接你回家。”
季凡灵愣住。
北宛一中的超市和医务室一南一北,横跨校区,跑一趟不知道多热。
塑料袋里装满了各种食物,水果糖,巧克力,果酱面包,常温的果汁和牛奶,易拉罐装的八宝粥,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包擦手的湿纸巾。
……
仿佛有根小小的针,酸涩地戳了一下她的心脏。
要命。
程嘉礼好像真的很关心她。
那是高中时期为数不多的,让人希望时间可以变慢的下午。
远处的操场上同学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她躺在空调房间里,像只准备过冬的松鼠一样吃吃吃,直到心脏和胃一起被撑得酸胀。
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她被这样小心地照顾,是什么时候的事。
正因如此。
在当年那个堆满玫瑰的教室里,她没舍得说出拒绝的话。
*
川腾府。
桌上是毛血旺,爆炒鱿鱼,宫保鸡丁。
洒满干辣椒的水煮肉片被浇上红亮的滚烫热油,激出爽口的麻辣鲜香。
季凡灵要了一碗米饭,用肉片拌饭,吃得很凶。
碗沿遮了大半张脸,长长的睫毛柔软地垂着。
程嘉礼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狐狸眼情不自禁地眯起。
……果然很像当年的季凡灵。
不愧是他一眼注意到的人。
“你还在上学吗?”程嘉礼给她倒茶。
“准备工作。”季凡灵含糊道,顿了下,看着程嘉礼的眼睛:“你呢,在做什么?”
“四年前我组了个乐队,叫落日放逐者,我是其中的吉他手,也是主唱。”
程嘉礼一边说一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去年出了张专辑《金属玫瑰》,下个月还要在冰雪音乐节演出,要不要听听看?”他递来一侧的耳机。
耳机里流淌出响亮的重金属摇滚,情绪激昂,像很多粗细不一的金属管子在狂风中胡乱碰撞。
季凡灵艰难地辨识出程嘉礼的嗓音:“还行吧。”
“只是还行?”程嘉礼挑眉。
“你跟你……老婆,是怎么认识的?”季凡灵换了个问题。
“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圈里朋友组的局上认识的,”程嘉礼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厌烦。
“我学音乐她学建筑,也都算是创作领域,虽然后来她研究生毕业回国,异地了几年,主要是,她家父母催得紧,希望我们尽快结婚……算是联姻?毕竟她年纪也不小了。”
“你很喜欢她么?”
“结婚和喜欢是两码事。”
程嘉礼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她不太能理解我,有时我俩虽然离得很近,但她好像和我在不同的维度,你懂我的意思吗?”
季凡灵:“不懂。”
程嘉礼闷笑了声,给她夹菜:“就好比你,不能跟我结婚,但不影响你喜欢我。”
女孩呛了下,掀起眼皮:“谁他妈喜欢你?!”
“好比,好比。”程嘉礼尾音懒散地拖长,“你知道么,我总觉得,我们好像之前就认识似的。”
“……咳咳咳咳。”
季凡灵被辣椒呛到嗓子眼,还在一个劲咳嗽,程嘉礼话说不下去,无奈道:“我以为你会喜欢吃辣,要不点几个不辣的菜?”
“犯不着,”季凡灵辣得满脸通红,嘴依然很硬。
“这才哪跟哪?我自己平时都吃变态辣。”
*
另一边,303包厢里。
十人座的桌子并未坐满,包厢里大概七八个人,动筷子的没几个,倒是聊得热火朝天。
“就刚刚下班前,我还拿到一个新的订单,加上之前的,总共已经有五家医疗组织的PO了。”一个高个男人笑容满面道。
“我发现他们主要还是对智能医疗感兴趣,直线加速器被瓦里安和西门子垄断了推不动,倒是智能机械臂和影像深度算法被他们追着问。”
旁边的人接话,“昨天三点我还在回邮件,就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噢哟,韩经理辛苦。”苏凌青笑着举杯。
“确实还是这两年做出了技术壁垒,等Bio-Robot 3.0的CE认证通过,我起码能拿到五百台订单。”高个男人又说。
“哈哈五百,”韩文韬话里夹枪带棒,“格局打开嘛,要我说五千也不是没可能,是吧傅总?”
几人都看向座位尽头的年轻男人。
傅应呈穿着深色的大衣,面容冷峻,闻言掀起眼皮,不轻不重道:“事做成了再说也不迟。”
刘主管拍大腿道:“哎呀,还是傅总说到点子上了,没签合同那都是虚的 。”
韩文韬脸色很不好看。
……
在座的几人固然是同事,但也是竞争对象。
九州医疗在国内市场独占鳌头数年,扩张的余地并不大,然而海外仍留有大把的机会让他们开疆扩土。
饭桌上都是从Medica国际医疗展回来的人,有资历也有意愿外派欧洲项目部,一旦被任命总负责人,驻外几年镀金,回总部便几乎板上钉钉直升高管。
问题在于——谁来当这个总负责人。
饭桌上话题还在继续,一团和气的聊天里暗潮涌动,针锋相对,话里话外都是自己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傅应呈坐在一边看着,不置一词。
只是中途,低头看了眼手机。
聊天界面是他和季凡灵的对话。
关你屁事:【出门了,晚上不在家吃饭。】
c:【我也。】
过了一个小时。
c:【到家了吗?】
季凡灵一直没回。
傅应呈眉心稍紧,手指焦躁无序地敲打了几下,点开电话拨号界面,又退了出去,不耐地锁屏,将手机丢在桌上。
其他人看到他的动作,敏锐地捕捉到他身上不悦的情绪,一时集体噤了声。
在工作中,傅应呈绝不是那种亲民的领导。
恰恰相反,他完全担得起杀伐决断四个字,以铁血手腕掌控这个他一手创办的公司。
表面上人员的调整和任用是明天董事会上审议表决的事项,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表决不过走个形式。
最终欧洲市场总负责人是谁,全在傅应呈一句话。
苏凌青瞥见桌上的几人脸色都不好看,笑着圆场:“好了好了,难得出来还聊什么工作,我听得头都大了,吃饭吃饭。”
没过一会,傅应呈起身走出包厢。
苏凌青放下筷子,跟了上去,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肩:“嗳,你不要冷着脸,怪吓人的,大家都不敢吃饭了。”
傅应呈蹙眉:“我什么时候冷脸了?”
“好好好你没冷,”苏凌青心想你没表情的时候就已经够冷了,“我知道,他们今天是邀功邀得狠了点,但那不确实是个肥差嘛,想在你面前表现一下,人之常情,你别在意。”
“我没在意。”
傅应呈语气很淡:“结果怎么样,不会因为他们在饭桌上说两句话就改变,他们想聊也无所谓,只是没必要而已。”
“况且,”
男人瞳孔清黑,侧目看他,冷嘲似的笑了声:“比邀功,谁能邀得过你?”
苏凌青语塞:“……”
嘴这么毒!活该你寡。
苏凌青没好气地转身回了包厢,傅应呈去了趟厕所,出来时顺便结账,等待收银员操作时,视线无意间扫过大堂。
然后僵在了原地。
远远看去,落地窗的二人座上坐着一男一女。
任谁看,都像是一对情侣。
他们戴着同一副耳机,男人还给女孩夹菜,谈笑风生,举止殷勤又暧昧。
因为角度问题,女孩的脸被遮挡了大半,可哪怕只露出那么一点,他也能一眼认出。
季凡灵。
她坐在程嘉礼对面,低着头。
脸红得像是要滴血。
傅应呈冷眼看着,额间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下,身侧垂着的手指缓缓收紧。
眼前这一幕。
硬生生把他扯回2012年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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