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青反应过来,见机行事道,“让他们母子说说话。”
“好好好,”霍思明急忙跟上,“那太好了。”
……
他们刚走远,杨姝就急切地开口,语气关切:“我看你好像有点疲惫,工作很辛苦吧?做这一行就是这样的,当年你爸爸也是这样……”
她看见傅应呈脸上不加掩饰的厌恶,改口道:“我一直很后悔,没有认清傅致远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从不后悔嫁给他……因为没有认识他,我就不会有你。”
傅应呈没有接她的话茬,垂眼转了转手上的尾戒,语气仍旧冷淡:“生别的孩子了么?”
杨姝迟疑了下,点了点头:“你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可惜我没带他们来北宛,要不然你们就可以兄弟团聚……”
“兄弟?”
傅应呈经不住笑了声,嘲讽道:“他们跟我算什么兄弟。”
“我知道你心里怨妈妈,可是妈妈当年也是没有办法,你爸出事以后,我太害怕了……”
杨姝擦了擦眼角,“其实我走了以后,每天都在后悔,后悔没有把你带走。”
傅应呈不紧不慢地掀起眼:“后悔到,甚至没法上网搜一下我的照片?”说完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很轻地笑了下。
“妈妈真的不敢,我怕看见你过得不好……”
杨姝欲言又止,吸了吸气:“你不要因为我,对霍思明产生偏见,他是诚心想同你合作……”
“能不能合作,要看他自己的实力,”
傅应呈不耐打断,“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杨姝愣了下,笑着说:“对对,不聊他,聊我们吧……你最近过得好吗?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空气静了两秒,晚宴上的音乐还在兀自流淌。
“确实有一句。”
傅应呈掀起眼。
他时隔很多年第一次这样看着她的眼睛,男人轮廓锋朗,眸似冷墨般无波无澜:“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女人脸上神情明显怔住了,继而是无措和尴尬,和想要找补却无处安放的手。
“我,确实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傅应呈既没有意外,也没有失望。
他只是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
傅致远入狱那年,傅应呈才七岁。
判刑当天,杨姝就离开了家,把傅应呈当个碍事的东西一样丢下了,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手机关机,音讯全无。
直到半年后,傅应呈最后一次见到她。
当时他刚买完新学期的练字本,走出书店,忽然看见前面街上她的背影。
“妈妈!”他大喊着跑上去。
女人回头瞥了一眼,很快又转身,步伐更快了。
“妈妈!妈妈!!等等我!!”
傅应呈以为她没看见自己,一边叫一边奔跑着穿过人群。
可女人越走越快,走到路边,拉开宝马的副驾驶门,毫不犹豫地坐了进去。
傅应呈追到路口的时候,宝马已经起步驶离。
他追着跑了半条街,直到撞在路人身上,被臭骂了几句,才喘着气停下了。
男孩额上的汗珠滚进眼睛,他眯着眼,勉强站直了身体,看着远方。
苍白的手指蜷紧了练字本。
……
那一刻,傅应呈终于意识到。
她不要他。
他没有家了。
*
后半场慈善晚宴,依然是和无数人应酬。
杨姝不记得他的生日,但却有大把人想方设法打听到他生日,准备了千篇一律的礼物和祝词。
颁完奖,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多,傅应呈离开酒店,坐车回家。
窗外夜色昏暗,剥离宴会上觥筹交错的恭维和祝贺后,剩下的只有烦闷空洞的疲惫。
男人从储物箱里翻出火机,点了根烟,靠在后座上。
薄唇间溢出很轻的白色雾气,融在昏暗中,像夜色慢慢侵染他深黑的眼底。
到家后,傅应呈推开门。
客厅里没开灯,他刚从明亮的地方进屋,眼前一片黑暗,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黑暗里却突然冒出女孩脆生生的、不爽的嗓音:
“离十二点就剩三分钟了傅应呈,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
傅应呈愣住,沉重的心忽然开始跳动起来。
“啪嗒”的一声,一点明光跃起。
季凡灵打开火机,跳动的火焰映亮了一小方空间和女孩的脸。
她就站在玄关处,弯腰,飞快地挨个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举起蛋糕,急匆匆地催促:“快快快,吹蜡烛!”
光源被她举高,猝不及防地映亮男人的眼底。
一只灰色的煤气罐趁机从女孩身后窜出来,饿虎扑食傅应呈的拖鞋。
“加勒比!你能不能放过傅应呈,”
季凡灵双手抱着蛋糕,试图用拖鞋控制嫉妒到发狂的猫。
加勒比看到蛋糕就想起上次被关进房间之耻,弓背冲男人哈气:“哈——”
“等一下,”
女孩快速小心地把蛋糕放下,一个健步冲上去,捞起加勒比,把它丢进自己的卧室,又仓促冲回来,看了眼表,“还好,还有一分钟!”
巨大的热闹突然把他团团围住了。
傅应呈突然笑了,轻声道:“不是说明天过吗?”
季凡灵愣了下,别扭道:“明天那还是生日吗?会不会算账。”
“你哪来的打火机?”男人垂眼看着她的手。
“楼下买的,没抽烟。”
女孩给了他一个“别逼我在这么快乐的时候骂你”的眼神,凶巴巴道:“你吹不吹了还?”
傅应呈忍不住笑了:“不是,怎么还带威胁人的。”
季凡灵看见他的笑容,愣了一下,唇角忍不住随之弯起,但还是急,一边气笑一边心急:“笑笑笑,笑屁啊,没时间了。”
男人连鞋都来不及没换,就这样被她端着蛋糕,堵在门口。
隔着捧起的蛋糕,他目光穿过烛火,看着光芒里女孩亮亮的眼睛。
突然时隔多年,真正明白了她坐在天台上看着烟火落下时,说她只活那一瞬间的心情。
他知道季凡灵迫切地想让他,在这最后一分钟里,闭上眼睛许愿。
可他看着她,急切地注视着他的,这一瞬间。
……
比起向神明许愿。
他宁愿不闭上眼。
第72章 蒙眼
指针跳到十二的最后一秒。
傅应呈如她期待的那样,闭眼吹灭了蜡烛。
女孩松了口气,把蛋糕放在桌上,打开灯,语气很嫌弃的样子:“……真行,想个愿望想这么久。”
“没办法,”
傅应呈语气散漫倨傲,“我得不到的东西,确实不多。”
季凡灵:“……”
傅应呈换了鞋去洗手,再走回餐厅时,女孩已经拆了刀叉,等他切蛋糕。
蛋糕不大,是比较简单的款式,唯一比较特别的是,顶上放了一圈粉红色的糖果。
略有些不整齐,糖果表面还沾上了一点点奶油。
不像是蛋糕师放的,更像是她自己拆了一包糖放上去的。
季凡灵见他看过来,抬了抬下巴,用一种“这还不把你喜欢死”的语气,骄傲介绍:“桃子味的蛋糕。”
傅应呈对蛋糕的口味没有偏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女孩伸出细长的手指,隔空挨个点了点上面那圈糖,语速缓慢:“这些呢,是你要的,桃子硬糖。”
“……”
傅应呈怔住几秒,抬眼看她,眼神微动:“……你还记得?”
一年前,他喝醉后带着手伤去合租房找她的那天。
对她只说了一次的话。
女孩别开脸,啧了一声:“因为你当时大吵大闹说要桃子糖,我给你买了软糖,结果你又大吵大闹说要硬糖,所以我才记得的。”
傅应呈:“……”
男人气笑了,舔了下嘴唇:“我,大吵大闹?”
“真的,你喝醉了记不清,”季凡灵试图篡改他的记忆,“我还能骗你?”
可太能了。
季凡灵心虚地别开脸,突然注意到桌角的礼品袋,拿过来,塞进他手里:“还有这个。”
“我还有礼物?”
傅应呈勾着唇角看包装,“法国买的?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趁我不在偷偷出去了?”他一边拆一边问。
“没有,”季凡灵扯了扯唇角,“你挑包的时间,够我去店里逛一百趟来回。”
“……”
盒子里是一条深黑色的领带,银色的丝线内敛低调织在暗处,触手冰凉,有种禁欲冷淡的气质。
“买这么贵的?”傅应呈看她。
折合人民币五位数出头,在他的领带里平平无奇,考虑到她的存款确实是价格不菲。
“哈,”女孩冷笑,“因为我有的是钱。”
傅应呈也笑了,尾音微挑,语速放慢:“怎么,距离包养我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季凡灵被他笑得脸热,狠狠用蛋糕刀捅了他一下:“……信不信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
吃完蛋糕,洗漱完,时间推到将近凌晨一点。
傅应呈坐在床头,回了几条工作消息,然后熄了灯。
床头放着那条领带,他平躺在床上,却依然睡不着,手背盖着眼,心脏仍一直在剧烈地跳动。
他起身拉开抽屉,翻出安眠药,正准备吃。
卧室门突然响起很轻的敲门声。
“……傅应呈,你睡了吗?”外面女孩声音轻轻的。
傅应呈把药丢回抽屉,顺手合上,声线平静:“……没有,怎么了?”
“那我开门了,”季凡灵说完,等了两秒,推开门。
走廊上的光在她身后,傅应呈戴上眼镜,依旧只能看到她的轮廓:“不舒服?”
“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有句话忘了说了……”女孩吞吞吐吐。
女孩肩膀小小地起伏了一下,像是在下定决心,开口道:
“傅应呈,生日快乐。”
“……”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把门又合上,从门缝里轻轻飘来一句:“……晚安。”
嗓音轻轻的。
跟个钩子似的,勾得人脱口而出。
“季凡灵。”傅应呈突然开口。
“嗯?”
门又被慢慢推开一小条缝隙,露出女孩乌黑的眼睛。
傅应呈欲言又止,坐起身,“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你么?”
女孩慢慢眨了下眼。
“要听就过来。”男人淡淡道,打开了床头灯。
片刻后。
季凡灵盘腿坐在他床上,好像很勉为其难道:“如果你非要说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一下寿星的愿望。”
“……”
傅应呈按了按眉骨:“大概是一年级下学期的时候……”
第一句就把季凡灵镇住了:“高一下?”
“一年级,”傅应呈瞥了她一眼,“2002年。”
有无良媒体曝光了他的照片,虽然后来很快删除了,但消息很快一传十十传百。
他无处可去,搬到了奶奶家,街坊邻居,同校的同学,还有隔壁的初高中生,常常为了找乐子,打着正义之师的名号,堵在他放学回家的路上。
“哟,这不是小杀人犯吗?”
“你怎么好意思在外面的,为什么不去局子里陪你爹去?”
“小贱人要不要脸啊,还上学,你配吗?”
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活该,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只是咬着牙忍受。
高年级的学生拖拽着他,推搡到墙角,抢过他的书包,把里面的整齐干净的书本文具散落一地,踩得稀巴烂,或者丢进积水里。
直到那天,两个初中生架着他的胳膊,为首的高中生混混掐着他的下巴,把过期的药往他嘴里灌,一边灌一边说:“你爸对别人干的好事,现在也让你尝尝滋味!”
傅应呈紧紧抿着唇,就快要坚持不住。
“叮铃——叮铃——”
高处传来高亢的铃声。
几人都抬头看去。
女孩穿着大红的裙子,骑着和她体型不符的高大单车,从几级台阶上一跃而下,冲撞在那几个高年级学生面前,逼迫他们退让。
自行车急刹,横停在他面前。
女孩抬了抬下巴,说了那句,后来傅应呈无数次对她说的话。
“——上车。”
……
傅应呈坐在自行车后座,女孩在前面把自行车蹬得飞起,耳边别着一朵小雏菊,长发被风吹起飘在他的脸上。
他感觉自己好像恍惚在梦里。
后面那群人也反应过来了,不肯就这么放过他,纷纷追了上来,一边跑一边骂,捡石头砸他们。
“停车!”
“把他放下!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贱女人!他俩是一伙儿的!”
“傅应呈你等着!”为首的高中生大吼道,“你们全家丧尽天良!你也不得好死!我不会放过你的!”
……
风吹得傅应呈浑身冰凉,他扭头去看蹬车的女孩,害怕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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