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要下雨了。”由希呢喃。
她正坐在前往目的地的巴士上。
暮色昏沉,一声似要撼动大地的响亮雷鸣后,霎时暴雨如注。
雨幕转瞬充斥天地,风卷着湍急水珠捶打而来,冷风刺骨,由希伸手合上窗,透过模糊的冰雨,她望向远方沉默伫立的山峦。
而距此三公里之外的一处隐蔽小径。
羂索撑着伞,笑眯眯地看向一只有着蜘蛛模样、介于咒灵与妖怪的新生怪物。
“去吧。”他阴柔地说,“去和四魂碎片的持有者打个小小的招呼。”
“想必,她会非常惊喜吧。”
羂索温柔地笑了。
第28章
由希他们入住的, 是山脚下的一所温泉旅馆。
风急雨急,这样恶劣的天气,别说爬山了, 连出门都够呛。
若是明日雨水不止,众人也只能乖乖呆在房间里聚众打牌。
大领导黑了半边脸。
由希面上不显,心底却暗戳戳的高兴。
毕竟像她这种脆皮社畜, 最讨厌的就是爬山。
生活已经够累了, 何必再累上加累呢?
她跟同事打了会牌,心里惦念着室内温泉, 便早早告辞,收拾了衣物往女汤的方向走。
温泉在走廊的尽头。
这家旅社由古建筑改建而来,木制廊柱上爬满岁月痕迹, 踩过台阶时, 脚下木板会发出不堪重负一般的刺耳声响。
之所以会选这, 想来大抵也是因为经费便宜的缘故。
由希小心下了二楼, 途径大门与前台时, 她无意一瞥,脚步却蓦然顿住。
一抹熟悉的背影正背对着她,在与旅馆的老板娘交谈。
由希望着那头淡金短发, 犹豫片刻, 踌躇出声:
“七海?”
那人背影微顿, 转过身子,露出一张颧骨清瘦的冷峻面孔。
果真是七海建人。
他对着由希微微点头:“西园寺。”
而后, 片刻无言。
两人自从分手后便没再见过面,偶有联系也是逢年过节互道祝贺, 唯一的例外,是她在电视上听闻新宿有变, 出于朋友间的担心,给七海发去了一条慰问短信。
此刻乍一见面,由希有点小尴尬。
不过好在他们是和平分手,也没有那些什么恨意绵绵与相看两相厌的厌恶情绪,由希略做调整,很快便将那点小尴尬压了下去。
“你是来泡温泉的吗?”她客气寒暄。
七海建人神色淡淡:“不,是来帮家里人的忙。”
他说着,微微侧身,老板娘那张充满好奇的八卦脸蛋便完完整整暴露了出来。
“这是我的表姑。”
七海建人一指老板娘,“旅馆最近跳闸频繁,她疑心是因为咒——”
七海话音未落,旅馆老板娘忽然一个暴起,踩上凳子捂住他的嘴巴,边对七海疯狂使眼色,边朝由希讪讪笑道:
“哦呵呵,没什么,就是电路老化了而已,已经找人来修了,客人您放心住。”
由希:“……”
虽然但是,她已经听到“咒”字了。
她无声看了七海一眼,七海建人微微叹气:
“经过勘察,确实只是电路跳闸,并没有你担心的咒灵存在。你太过忧虑了。”
旅馆老板娘:“……”
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往外抖!
七海建人平静道:“不将私情代入工作,是我的个人作风。”
老板娘无力一挥手,将看着心烦的侄子赶走。
由希与七海在大厅寻了一处空位坐下。
金发男人沉默片刻:“听乙骨说,你遇见了特级咒灵。”
由希闻言微怔。
她没想到乙骨与七海会是相识,但转念一想,乙骨是五条的学生,七海又是五条的后辈,两人互相认识,似乎也很正常。
她点点头,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日来,对自己的倒霉体质又多了两分烦心。
“是遇见了,不过幸好没什么大碍。”
七海建人不由多看她一眼,
关于这份事件的报告,他特地找出来看过。
被拉入咒灵领域的,一共有四人。
其中两人死亡,从中活下来的,只有由希与一位女学生。
事件以五条悟取回被封住的咒力作结。
七海建人视线微转,目光落在她鬓侧的百合发饰上。
属于五条悟的咒力,正如其本人一样张扬而恣睢,源源不断地在那咒具中流淌,没有一丝要收敛的意思。
毫无疑问,五条悟是故意的。
七海建人眸光微闪。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摘下古怪的墨绿色眼镜。狭翘长眸微垂,鼻梁上是被镜架压出的浅淡红痕。
大概是体内流有巫女血脉吧。相比之前,她身上多了点灵力。
但这份觉醒的灵力还太生涩,也不够深厚,遇上咒灵的话,大约三级左右就已经是极限了。
“西园寺。”
金发男人嗓音低沉,“对抗咒灵是术师的责任。”
“你是普通人,而我是术师,因此,我有优先照顾你的义务。”
“若你以后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联系我。”
由希眨了眨眼。
她没有推辞,毕竟她对自己的倒霉深有自觉,也想着多条人脉便多条路子,因此感激地笑了笑,真心实意道:
“谢谢你,七海。”
“……”
七海建人动了动嘴唇。
他好像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太轻,由希没听清。她疑惑地看着七海,正欲让他再说一遍,住同屋的实习生却打了个电话过来。
说是也想泡汤,现在来找她。
由希抱歉地朝七海道:“我同事要来找我。”
七海建人脸色平淡,微微颔首:“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你去吧。”
由希爽快道:“行,那以后有空再聊。”
她抱着衣服,转身往女汤的方向走。
正待转过拐角,七海建人倏忽出声:“西园寺。”
由希疑惑侧脸。
她身上已换成了浴衣,不花俏也不单调,如同椿花绽放般的红,满头银白卷发也被拿簪子松垮挽起,露出一截白皙嫩生的后颈。
木屐走动间,裙摆那一尾锦鲤似也跟着活了过来,翩然游弋。
七海建人注视着那张娟秀小巧的脸蛋。
他眸底似有情绪翻腾,但不过片刻又被生生沉入冷淡海面。
金发男人以指腹擦过镜片,复再戴上,狭翘长眸被遮住,颧骨瘦削的脸上是冷然的平静。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他说。
由希走后,老板娘走过来,揶揄看着七海建人。
“偷听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七海建人起身,作势欲走。
他大抵能猜到老板娘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是太想搭理。
老板娘一声哼笑。
她学着七海建人方才的淡漠神色,刻意拉长了声音:“不将私情代入工作,是我的个人作风——”
七海建人面无表情斜睨老板娘一眼。
老板娘可没被吓退,自家侄子,她才不怕呢。
她笑嘻嘻问:“那这位小姐呢?也是你的私情?”
七海建人沉默着。
他眸光淡淡扫过满脸八卦的表姑,言简意赅:“请不要从别人身上满足自己的八卦欲。”
只是——
七海建人脑海中倏忽掠过那株百合发饰。
满是五条悟的咒力残秽。
似是觉得扎眼,金发男人微微敛眸。
即是私情,也是例外。
*
泡完温泉,由希与同事一起舒舒服服地回了房。
阳台门合着,屋外雨水湍急,暴雨不止。由希与实习生对视一眼,俱都在对方脸上看出了死里逃生的庆幸。
两个人都不想爬山,这阵急雨恰好合了她们的心意。
加上公司自己发言的食宿全包,两人便不客气地问老板娘要了些瓜果零食,享受起难得的夜晚。
又过了会,夜色渐深,两人关了电视上床。
这是一间分床的双人间,由希睡左边,实习生睡右边。被子很软,屋里开着空调,也不至于冷,可由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习惯了大白的陪伴,此刻没了那响亮的呼噜与温暖的躯体,一下还有点没调过来。
她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才困乏睡去。
雨水滂沱,沿飞檐直流而下。
而在这茫茫云幕之中,细可穿针的蛛丝无声无息倾巢而出,沾着雨水沉重的分量,穿过旅馆大门,从空隙探入,扎进每一位歇息客人的前额。
……
冬寒时分,拥云抱雪。
她狼狈地捂住汩汩流血的腹部,身上的巫女服早已被鲜血染红,恰似一株开得红火的椿花,脸色与唇色却苍白如纸。
那抹纤弱身影摇摇欲坠,火似的红下,她脆弱得像是要融入冬日的一捧霜雪。
十数位术师将她团团围住,为首之人姿容风流俊秀,双眸温和,额前却生出一道古怪的缝合线,勾连着脑颅。
地上已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殷红鲜血将积雪染成不祥的地狱烈火。
她咬牙强撑着,怨恨质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从容一笑,笑意轻柔。细看之下,那表情甚至隐约带着丝怜悯。
“没想到你竟能坚持至此,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以赞赏的眼神瞧她,又说,“「我是谁」……没有意义的问题。”
那人轻笑,身后术师齐齐结印摆阵,他抬手朝她抓来。
男人低沉嗓音带着丝渗入骨髓的癫狂:
“因为你会死在这里。”
“五条家的人已然选择明哲保身,你再无后援可寻。”
“——来,把四魂之玉交给我。”
眼看那只大掌即将捏上脆弱脖颈。
她却忽觉颈侧刺疼。
流光一闪而逝,梦境眨眼间寸寸溃败,鲜血如飘零落地的红椿,渐渐消散而去。
由希皱眉,呻.吟着从梦中醒来。
灯光未开,窗帘拢得严实,面前漆黑一片。
她呆呆看了会天花板,才堪堪将意识归拢。
四魂之玉是什么?
好像做噩梦了。
两个念头齐齐涌上,她眼睫微垂,许是梦境太过惊悚,她只觉口渴异常。
由希摸索着开了阅读灯,正撑起身体要去够床头放着的矿水,目光却猛地顿住。
一根细细长长的蛛丝,晕着昏黄暖光,就这样突兀闯入她的视野。
蛛丝一头自门缝蜿蜒而入,另一头则无声无息扎入了实习生的前额之中。
而实习生双眸紧闭,细眉紧蹙,身上笼罩着层黑雾,似是深陷梦魇。
由希抬脚下床,抓着实习生肩膀用力摇了几下,实习生却依然毫无所觉,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不过好在实习生呼吸平稳,心跳也起伏有力。
由希沉吟片刻,小心摸上蛛丝。
“嗤”。
蛛丝犹如一柄薄刃,轻易划开她柔腻指肚。
殷红血脂转瞬滴落而下。
由希收回手,心中隐约明白,这大约是她的倒霉体质又发作了。
如此怪异,怕不是又撞上了咒灵觅食。
不幸中的万幸,是七海建人恰好在这。
她给七海发了消息,未见回复;又打了电话,也是忙音未接。
“……”
不会吧?
难道七海也中招了?
简直倒霉到家了。
她哀叹一声,扭头看看仍深陷梦魇的青涩少女,想了又想,慢步走至玄关,换上便于运动的平板鞋,小心推开一点房门。
第29章
密集蛛丝爬过走廊, 探入每一间房门之中。粗粗望去,那些柔白蛛丝杂乱无序,似是将这间旅社织成一个巨大的茧。
而她与这里的客人, 就是被困在茧内、无处可逃的猎物。
走廊内暂时没有异样,由希又返回屋内,从小包里翻找出随身携带的钢制牙签——此时此刻, 她手边暂时没有比这更好的武器了。
临走前, 她又俯身,仔细确认了一下实习生的状态。
……呼吸, 好像稍微变弱了一点。
由希面色微凛。
她焦虑地直起身,最后看一眼实习生,轻手轻脚来到走廊, 又以十分微小的力道, 无声掩上了门。
旅馆没有断电, 走廊的灯还亮着, 将四周照得十分亮堂。
她小心跨过反射着暖光的蛛丝, 费劲走到楼梯口时,人却蓦然顿住。
——糟糕!
她不知道七海的房号。
由希烦恼地揪揪头发,想了一会儿, 又艰难下到了一楼前台。
老板娘正趴在桌子上昏迷不醒。
她整个人往前倾倒, 脑袋埋在桌面, 后背朝上。由希试了劲儿把老板娘扶正,发现老板娘的额头同样被一根细细蛛丝探入。
由希小心让老板娘靠着墙壁, 自己则操作起了电脑。
好在已经是登录状态,不用再度输入密码。
她查到七海登记的房号, 又从老板娘口袋里摸出钥匙,费了好一番功夫, 才终于找到客房备用房卡。
尽管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在用最快速度去做了,可等到达七海房门前,也起码过了有一刻多钟。
“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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