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新的记录方式,写上了新的人生,但只要记住了那些过往,今人和前人,都是在重蹈覆辙而已。
经验不能教会人们不要跌倒,只会让人换一种方式跌倒。
丹枫是其中最陈旧的一册。
你是个虚构出来的龙师,未必不能比那些龙师那些亲朋更加贴近他这个存在。
就算错了――
“数千载岁月里,如我这般,不将轮回之后的个体视作新生,反而是「洄音」的延续的持明,都尚且活的如此不自在。你这般,明明将自己视作新生,却被迫回想起从前龙尊的记忆的持明,是否始终坚定自身的存在呢?”
――那不过是你以己度人,得到了一个肤浅的结论。
很不幸,丹枫他确实有过那样的时刻。
那样看着自己,分明看到过往所有龙尊的时刻。这代饮月君的身躯里有着许多代饮月君的灵魂,他有时阖眼,听到的不是“丹枫”的名字,而是前代的姓名。
他自己在唤那些名姓。
饮月君好似一个皮囊,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都可以胡乱的塞进来撑起皮囊,撑起龙尊的名头。
丹枫,很多时候是一个旁观者,疏离的注视着饮月君的所作所为。丹枫是不是他的名姓,也许是,毕竟旁人都唤他丹枫。
他于是回你一句:“是丹枫。”
没什么额外的情绪,平平整整,摊开一张名为饮月君的名帖。
是背负了饮月君之位格,又亲手铸下大错的丹枫。
饮月之乱后,他的罪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丹枫。将自身同过往的饮月君和未来的饮月君分割,原来只需一场大辟入灭的孽债。
血债,憎恨,叹息,痛楚……
饮月之乱用诸多尖锐的事物,将丹枫同其他硬生生撕了下来,这些都是属于丹枫这个个体的苦果。
他回的再坚定不过。
那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人与人之间相交,开口说话就能拉近关系,回答稍微私密性一些的问题,就意味着可以亲密起来。
不是的话?
你抬眼看着被囚的龙,看着他青茫茫一片的瞳孔里映照出你的影子。你知道,丹枫会适用这种情况的。
新体验,你感觉你能体验到更新奇的事,譬如,在死之前降临的朦胧的爱,品味一下什么叫做因爱和死一同抵达而转瞬出现的痛楚。
持明轮回的特性很适合搞这个,特别是被龙师行过半截褪鳞之术的饮月君,再怎么如朝露待日的情绪,只要一瞬的感觉足够深刻,他的下一代就会多一个梦魇。
你想看看他是否会屈从,还是坚定的认同自己的新生。
希望丹枫可以配合。
你慢慢的笑了,调整出了一个不那么敷衍,显得轻快一些的笑容来:“太好了,丹枫。这样半截褪鳞之术的弊端我就能帮你剔除了,你的新生不会是饮月君,亦不会是丹枫了。”
先骗一下,搞不好新生会自己CPU自己,以为是丹枫情绪太深,突破了你的手段呢。
事半功倍,不做白不做。
第四日,丹枫还是在囚牢里看到了你,你对上他略有些错愕的眼神,偏移开视线,手指动了动,最后蜷成了拳,放在了身后。
“你昨日说了话,他们便认为我可以从你身上问出化龙妙法的事。我说他们痴心妄想,我做不到,他们不信。”
“……我就又来了。”
“钩沉韶英他们?”
“不然呢?持明一族已经是个筛子了,若不是如此,在丹枫你铸下大错时,我就算是付出化卵再不能出世的代价,也得将大辟入灭的处罚落于实处。但持明族上面都糜烂成这个鬼样子了,你不死,我尚且还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借你下一代的名头将那些老伙计送入轮回。”
“你以为半截褪鳞之术,万世流放之罚,在我这里就算你造成的祸端过去了?不过是发现家里根都快烂了,饮月之乱你和应星也不过是明面上的祸首罢了。”
你查这些事可比查你的背景故事要容易多了,龙师的那些机要资料,没来得及损毁的,你找的时候可真是如入无人之境,什么闪光就找什么,一找一个准。
现在又从丹枫这里知道了两个龙师的名字,人对上了。你心下感叹持明一族全是文化人啊,名字起的不错,写的信也文绉绉的,时不时用个典,就你一个大老粗。
丹枫龙没死,又不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你探监的时间又没到,顺手拉着卸任的龙尊办公,算资源的合理利用。
一边压榨龙的劳动力,一边蛐蛐前任龙尊,“哎,想想我的同事们卖了饮月一脉都能活的如此滋润,我就想龙狂了。哦,对不住,我忘了龙狂得龙尊才能来一次了。”
“就是,那个龙尊啊,您老人家都龙狂了,怎么没弄死他们呢,不是都能险些弄死我了吗?”
蛐蛐完了,还忽悠龙狂时意识不清大概不能记住人脸的龙尊,几句话,就给他贴一个标签。
他人没死,政治权利被剥夺,你的相关决策又需要一个名正言顺一锅端的切入口,所以,不知不觉的,他的下一代人还没有蛋的影子,但活是背了一堆。
丹枫看着那厚厚一堆规划,难得心虚,他不是相信后人智慧的那种龙。能在他一代就激烈改革整出来饮月之乱的龙,可以说他脑子容易钻死胡同,龙容易上当受骗,但确实不能说他会将持明的烂事全数丢给下一代――虽然现在整出来的烂摊子不是丢给下一代就是丢给现任将军景元了。
你又在蛐蛐他了。
景元因你这位龙师跟丹枫待的时间太久快超过了时限,前几天还沉默不吭声的丹枫甚至都跟你开口说话了,他笑容可掬的来幽囚狱看看情况,再正常不过了。
总之,他来了,编了个理由就来了。
其中思量,从年轻将军的口中只能听闻些许。
他前段日子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现在依旧是,身居高位改不了他脸上的些许青涩。
又是跟龙尊和龙师都有些关联的,年龄上的优势就被他捡了起来,将军不好叫仙舟罪囚“丹枫哥”,可以叫你“洄音姐”。
效果拔群。
你:好听爱听小弟弟再多叫几声。
他很上道的又叫了你一声,你得寸进尺,“洄音姐多生分啊,来,叫姐姐。”
别说什么丢脸的话,你再丢脸丢的是龙师的脸,是饮月一脉的脸,而其他龙师早就不要脸,你这个假的,将他们的不要脸视作自己的上限都不稀奇。
而且仙舟将军哎,巡猎令使哎,活的哎,你的生死大敌哎。被发现了不是用命换你被封印就是直接魔阴身,不现在让他叫声“姐姐”要等到何时?
景元:“姐姐。”
他真的叫了。
既然如此,你拉着景元一起蛐蛐丹枫,很合理吧。
上任没多久的景元听着听着笑意就收敛了,看着看着就需要用点力气控制表情了。
你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资料交给了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不来,工作会是他的。
他来,工作也是他的。
二者的区别在于,他现在有了知情权。
龙师洄音,毕竟独木难支,她对饮月一脉到底是多年的情分,做不出来毒害一脉的事,但杀同僚的胆子,不仅有还非常大。
景元粗略一翻,一页纸上十几个杀字全被你按在同僚的身上,“令堕长生,不杀不足以平愤”“贪取不死,杀之”“残杀胞族,杀”……仙舟十恶,你放在同僚上的,就有其七。
怪不得丹枫见了你都有几分生气,他见了你,见了这些证物,都有些心神不宁,杀心难平。
你出幽囚狱后,顺路去了趟金人巷,拿了些糖水和热食,去找被你金屋藏娇的应星。
他老老实实在你准备好的屋子里看书,你去幽囚狱前说他脑子不好使,身份又是个出门就能被将军云骑军初见杀的,不如在这里看看剑谱,至少没人会拖着他去死。
你平常心的对待他,对待这位祸首要犯,说着你人生路上的实践得来的成果,“死也要死出点价值,应星,没价值,你就没有被人另眼相待去看真相的机会。”
然后你出门前,给这位工造司百冶上了锁,连支离都拿走了。
金屋藏娇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才第一天,你带着吃的喝的表示自己没忘记他,就已经足够了,没必要折腾自己去找人,来个七擒孟获。
你进门,他抬头,见你笑脸盈盈。
第119章
新将军上任没多少时日,先是接手了饮月之乱的烂摊子,又是以雷霆之势清扫了一遍丹鼎司,揪出里面潜藏的丰饶余孽。
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可谓是热热闹闹。
你教应星学剑时,提过一嘴这事,说景元近些时日看着举重若轻,私底下已经超进化成了笑眯眯会分摊任务的上司了。
丹鼎司的任务他能动就干脆利落的切了,持明暂时动不得,景元也挺无奈,一块烂疮就放在罗浮上,守着寿瘟祸祖的遗留,切断了供应它的来源,等待它的自愈,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然而烂疮名为持明。
仙舟将军要是对持明内务过分干涉,先不说能不能捞到一个“有例可循”,单说其余几脉的反应,景元就不能做的太过分。
持明,身负轮回绝嗣之苦,守望仙舟丰饶之祸迹。
所以这个任务他就只能交给你,说的还很好听,说是持明内务,他实在是插不进去。
从你的安排中也能看出来,你对他处理持明之事,不抱有任何期待。
“我挖断饮月一脉的根,还可以说是壮士断腕,大义灭亲,亡羊补牢之类。与其他龙尊陈情利害,最多不过变回持明卵。罗浮将军挖饮月一脉的根,你初心如何,都会被曲解,被视作仙舟与持明割席的前兆。”
“你好歹叫我一声姐姐。”
你看上去是拳拳之心皆为持明饮月一脉,是一堆失格的龙师里,唯一尽到了臣下的本分的。
可惜景元,这位少年将军嘴上的话可以说的好听,行事上却不是。跟你聊着聊着,就从持明糜烂的内务和对你尽职尽责的敬佩,顺滑的说出来一句“若是我早些看到姐姐,现下就未必会如此焦头烂额了。”
他声音里的惋惜是真,对故友的现状叹息是真,对你说的话是真,试探亦是真。
他见到你,才知你是龙师洄音。
他便不得不警醒一些。
景元毕竟不再是云骑军景元,而是仙舟将军景元。一点疑虑,不找到解决的办法,他只会顺着印象对你亲切,而不会有其他。
你本可以避免这种情况。
你不是没有浮黎相关的称号,记忆星神从不吝啬于向你展现记忆的奥妙。
编造一个妥帖的,填满了细节的龙师洄音,自然是可行的,还特别可行。不似如今,有了身份,而印象却大都模糊。
就算不提浮黎,虚构史学家都能做到这种无声无息让人有确切印象然而不见就想不起来的事。
你活还是干的糙了,才能让景元在不见你时,还能搜寻自己的记忆,追逐你留给他的印象。
现下对你不动声色的试探。
他要是能直接确认你是虚构史学家就好了,这样就能灯下黑一段时间。
你想着,却回道:“更早认识我?认识我什么?认识丹枫的影子吗?以前的我很无趣,懒得思考,饮月君说什么就做什么。”
模糊的印象依旧模糊,在一片清晰里,龙师洄音面目模糊得只有丹枫身后的亦步亦趋。
丹枫有时候分不清自己,洄音却是丹枫的影子。
罢了。
仙舟将军将自己内心的疑虑暂且按下,面上不显,只笑道:“这样吗,我还以为姐姐会说‘我小时候还抱过你’。”
“仙舟小孩这么多,不是每一个都跟我有缘分。何况,我虽做过丹枫的影子,但那是因为我喜欢省事。”
你皱眉,“小孩子就是天然的麻烦,我躲还来不及。”
活泛气氛的将军看你的眼神跟看热浮羊奶一样,挺稀罕的。
“我的错。”
一句玩笑话,常见于长辈逗小孩的情形,奈何龙师洄音对小孩子避之不及,连教导饮月君之事,都是赶鸭子上架。自是没能理解。
玩笑话,要的是会心一笑,而不是一人的穿凿附会和迁就。
你想起那日的对话,总体而言,景元很适合当个心灵导师,插科打诨他会、小辈的恃宠而骄他能、察言观色他有……聊起天来很舒服,就是需要长点脑子,不然底子都被套的一干二净。
应星听闻他的消息,这段时间你的耳提面命到底有了点作用,他找到了你一堆话里的重点:“持明内部有叛徒?”
“否则我找你做什么,说是金屋藏娇,我又不找你解决需求,又不需要靠杀你来消弭恨意。除了持明内部问题我没有人手外,我没有任何想见你的理由。”
持明内部的事,要等名正言顺,景元看着他们,迫使他们安分些,丹枫化卵的事又要提上日程。
应星在这个过程里,能贡献的不过借出自己的胸膛,让你消磨空闲时间。
你肯定是不想见自己的同僚们,跟着他们三天一小会七天一大会的,丹枫那边进度稳步前进,需要的演技也越来越高。你只能找应星这个故事里还没彻底卷进去的岸边人,尚且只在饮月之乱里的人,安慰一下自己。
工造司百冶以前是个脸和气质合起来有些温柔意味的人,短生种。被倏忽赐福后,人是年轻了,精神状态也恶化了,整个人色调就不那么柔和,而是有些锋利的意思了。
还得了魔阴身,发作起来就很像个女鬼。
你比较喜欢他的魔阴身状态,攻击性拉满。
所以你找了个时间,很郑重的问应星:“你的魔阴身跟你能算两个人吗?”
“……”
他堵死了你二人论的路子,“不能。”
你很失望,“那好吧。换个问题,你能接受我睡你吗?”
今天他无语的次数比以往多了,人有魔阴身,但魔阴身状态都架不住你问的这句话。
他还不能不回答。
问题是,你一脸的“说不行就上手段吧”,应星沉吟,应星思考,在没有选择的选择里,选了缓兵之计。
“感情需要培养。我们……”
“金屋藏娇不需要,我们这边是不兴玩两情相悦的,就兴强取豪夺这一套。你需要的时间我已经给了你,你没跑掉,我就当做同意了。”
“……”说不通。
他还跑不掉,一条命死了,活了还是你那张脸。
你说:“认命吧。”
他再死就不礼貌了。
你不介意在他死第二次后玩些花样,充分利用一下他的倏忽赐福,当然这对他是肉眼可见的不好。
应星最后到底认不认命你没等到答案,因为人已经绑在床上了,他认不认命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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