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月收回视线,小声嘟囔了句,“你没看我,怎就知道我在看你?”
谢永安神情微愣,旋即红了耳垂,脚步都快了几分。
路过角门,门半敞着,隐隐瞧见外头找了个妇人,正朝里头张望。
边月余光扫见那边,身子顿时僵在原地。
谢永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停下脚,回头望她,“怎么了?”
边月摇摇头,强撑起一抹笑,“我突然想起来有事要找弟妹,先让福春搀你回去吧。”
说罢,边月招招手,换来一个圆脸圆身子的小厮,低声嘱咐了几句。
谢永安心中有疑,却不抵触她与梁晚余亲近,只点了点头,就回了清园。
瞧着他的背影拐入转角,边月这才放下心来,急忙朝着角门跑去。
才刚到门口,外头的妇人眼尖的发现了她,朝她挥手喊道,“小月,娘来了!”
妇人一身破布麻衣,身上许多处补丁,袖口领口已经脏到看不清颜色,脚下的布鞋也开了口子。
是边月的生母,龚翠莲。
一瞧见边月,龚翠莲开心极了,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笑眯起眼睛,“娘终于见到你了,这高门大户,见你一次可真不容易!”
边月不习惯她的触碰,小心翼翼的缩回了手,低声道,“娘四日前不是刚来过吗……为何又来了?”
龚翠莲像是没瞧见她对自己的抵触,仍旧笑眯眯道,“小月啊,你跟在娘身边这么多年,如今嫁了人,娘实在惦记你,就总想着过来瞧瞧。”
边月垂下头,闷声回了句,“耀宗不是准备着娶媳妇了吗,娘这些日子不忙吗?”
“可别提这茬了!”龚翠莲哎呦一声,气的直拍大腿,“那老杨家也不知怎地,耍了脾气,说他闺女盘靓条顺模样好,硬是要多加二十两聘礼!”
“你弟弟又实在中意她……”龚翠莲长叹一声,一双眼珠子紧紧盯着边月,似是在等她做出反应。
边月眼眶微酸,从袖中掏出了个荷包,递到龚翠莲手上,“这是我自己攒的,三十二两,娘拿去……给耀宗吧。”
“这多不好。”
话虽如此说,龚翠莲接荷包的动作却是比谁都快,嘴角差点咧到了后脑勺。
边月心中委屈,悄然红了眼睛。
“小月,你如今真是不一样了,穿的戴的都是娘从没见过的。”龚翠莲意有所指,上下打量着她,视线最终定格在她发髻上。
边月抬手,指尖摸上了一根玉簪,咬了咬下唇,低声道,“这个是让人送给我的,不能给你。”
话落,边月从耳垂上摘下了一对锥子,放进龚翠莲手中,“你将这个拿去吧。”
龚翠莲伸手接过,有些不甘的瞥了眼那根簪子,难掩惋惜,“也成。”
边月不再看她,小脸低垂着,轻声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龚翠莲瘪了瘪嘴,倏地想到了什么,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小声道,“娘还真有个事儿,得你来办。”
边月点点头,仍旧没正眼看她,“什么事?”
“耀祖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可惜……难啊。”龚翠莲摇首叹息,面色凝重,“他不比你大弟,耀宗好歹读过书,如今当个账房先生,有稳定营生。”
“耀祖整日就呆在家里,地里也不去帮,活计也不去找,边上的村子都打听了,人家姑娘一听,纷纷摇头。”
龚翠莲边说着,边抹起泪来。
边月头疼得很,皱眉问道,“娘想让我怎么做?给耀祖找个差事?”
“先不急那个!”龚翠莲急忙打断她,脸上挂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耀祖许是到了年纪,正想怀里抱个媳妇呢,但没人愿意跟他。”
说到这,龚翠莲四下环顾,确定没人后才开了口。
“娘都打听过了,女婿他身弱多病,活不过明年,自然也没那闲心盯着你。”
龚翠莲压低了声音,语气认真,“不如你先跟娘回去,和耀祖待上几天,免得来这世间一趟,连苞都开不了。”
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话从自己亲娘口中说出,边月呼吸一窒,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下意识后退几步。
第46章 只有嘴是硬的
“你如今嫁了人,该懂得自然都明白,不用觉着臊得慌,咱们都是一家人,给了你弟弟总比便宜了外人强。”
龚翠莲说了一通,面上理直气壮,不见丝毫愧色。
边月傻站在原地,愣愣望着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嘴秽语之人竟是自己亲娘。
“娘……”边月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开口,“你打这主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的孩子,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龚翠莲怔了一瞬,旋即苦丧着脸,低声道,“小月呀,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可耀宗耀祖是你亲弟弟,是我们边家的根,娘不能不管他们啊!”
龚翠莲轻叹一声,又落下两滴泪来,“再者说,你嫁进大户里,多提携提携你弟弟,往后你若受了委屈,你两个弟弟也能给你撑腰去……”
“他们何时为我撑腰过?”边月咬住下唇,心中委屈,簌簌落下泪来,“他们不欺压我,我就感恩戴德了!”
“从前在家里,娘偏心弟弟们,不过是多给些吃喝把他们供起来,娘过的不顺心了,打我骂我,把脏苦活丢给我,顾念着亲情,我都能忍。”
边月擦去眼泪,眼底满是不甘,“如今我嫁出去,补贴你们些也就罢了,竟还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小月,娘不是……”
“娘说方才那些话时,可有想过事情一旦败露,公婆会如何惩治我?”
龚翠莲顿住,张了张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显然是没想过这茬。
边月自嘲笑笑,眼眶通红,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天色不早了,娘快些回去吧,日后不必再过来寻我了。”
话落,边月没有留恋,转身离开。
“小月呀……小月!”龚翠莲神色慌张,朝着边月的方向追了几步,见她入了角门,才怯怯住了脚,张望片刻,见她真的离开,才低声咒骂了句,“死蹄子!”
龚翠莲掂量着手里的荷包,心里稍稍有了安抚,“也不算白来一趟。”
巷子口传来动静,一男子探出了头,低低唤了声,“娘。”
龚翠莲循声望去,见了男子,急忙跑上前,小声道,“我的祖宗,你怎么来了!娘不是说了让你在家里等着吗?”
边耀祖靠在墙上,吊儿郎当的翻了个白眼,“我等不及了,才跟过来看的,娘你和我姐商量明了吗?”
龚翠莲轻叹,无奈摇头,“你姐拧着呢,一时半会儿说不透!”
“那怎么行!”边耀祖立马跳脚,不管不顾的叫喊起来,“娘,我不管,我在村里可是都跟赖子他们说好了,都等着看呢,你不能让儿子丢脸!”
龚翠莲气的直打他,忙去捂他嘴巴,压低声道,“祖宗,你可小点声罢!生怕府里的人听不见么?”
边耀祖悻悻住了嘴,面上仍旧不服。
“娘再想想办法。”龚翠莲心中起了掂量,喃喃道,“你姐她跟我最是亲了,只要我一哭闹,她准让步。”
“可这回不一样。”边耀祖啧了一声,心里烦闷,“她如今不一样了,还能听娘的吗?”
“她哪怕去了大户里做主子,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叫她做什么,她敢不应?”龚翠莲冷哼,信心十足,“原先她不肯嫁过去冲喜给你哥赚聘礼钱,不也是让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给制住了吗?”
“若她实在不愿,咱就上硬手段!”龚翠莲睨着自己儿子,苦口婆心劝道,“反倒是你,那好歹是你姐,跟咱们是一家人,你自己动心思也就罢了,可不许招呼着马赖子他们!”
“知道了知道了!”边耀祖不耐烦的打断她,面上挂着嫌弃,“我姐跟个木头疙瘩似的,要不是模样不错,我还看不上呢。”
龚翠莲心中踏实了些,推搡着他,低声道,“先回去,你哥等着使银子呢,这事儿得慢慢商量。”
边耀祖啐了口唾沫,有些不舍的回头瞥了眼公府角门,旋即跟在娘身后走了。
-
国公府
边月抹着眼泪入了府,谨慎的合上角门,刚转身,迎面遇上了一人。
“嫂子?”梁晚余才入后院,就碰上了边月,刚想打声招呼,瞧见她通红的眼眶,急忙迎了上去,蹙眉问道,“嫂子这是怎么了?”
边月听到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心中愈发委屈,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泪就先落了下来,呜咽道,“我没事……”
“都哭成这样了还叫没事么?”梁晚余上前握住她的手,掏出帕子替她轻轻拭去泪珠,小声道,“是谁给了嫂子委屈吃?嫂子告诉我,我非好好治一治那人不可!”
边月垂眸,见她捏着的那方帕子正是自己所绣,心头的苦涩冲淡不少,却还是执拗的摇摇头,低声道,“弟妹不必忧心我,没人欺负我,我只是……心里头不怎么畅快罢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边月不愿说,梁晚余也不便多问。
“嫂子若是心里不顺当,就随我一同去外头逛逛,可好?”梁晚余拉住她的手,轻声哄慰道,“明日晨起请了安,咱们就出门,听说东市的脂粉铺子上了新,嫂子陪我去瞧瞧罢。”
边月心思微动,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轻轻咬住下唇,“母亲……能同意么?”
梁晚余抿唇笑笑,开口打趣道,“母亲不喜你我,咱们能出府逛去,不碍她的眼,她自然乐意。”
边月破涕为笑,抹净眼泪,小声道,“那明日晨起,我们一同出去散散心。”
-
祠堂的窗子敞着,窗沿有一只手宽,谢庭玉曲着腿坐在上头,仰头瞧着天上的银月,微微失神。
“公子,咱们……”
程言推门进来,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见坐在窗台上的主子慌忙抬手抹了把脸。
“公子?”程言察觉不对,小心翼翼上前,探头望去,却见公子的鼻头眼尾都粉着。
就像是……
程言大为吃惊,连忙问道,“公子您怎么哭了?”
“胡诌什么?”谢庭玉声音闷闷的,人也没多少精神气,嘴上却不服输,“我何时哭了?再瞎说,当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瞧着他的俊脸,程言变成了无言。
公子浑身上下,恐怕只有嘴是硬的。
程言忽地想到了什么,十分欠揍的凑过去,歪着头问道,“公子,您该不会是觉得二少夫人不喜欢你,心中委屈,才独自坐在这伤怀啊――”
程言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谢庭玉回过头,面色阴沉的厉害,“敢开我的玩笑,你还真是胆大包……”
话卡在嘴边,谢庭玉与站在门口的姑娘对上了眼。
梁晚余倚在门边,笑盈盈的瞧着他,怀中还抱着床厚被子。
谢庭玉僵硬转过头,直勾勾盯着一侧捂脸的程言,咬牙问道,“你进来也就罢了,为何不关门?”
第47章 寺庙遇险
程言捂着被打的右脸,委屈极了,“小的这不是忙着来给公子铺床么……”
“数落他做什么?”梁晚余踏进祠堂,将怀中抱着的被褥抖散铺在地上,神情自然。
谢庭玉不知她有没有听见程言那兔崽子的话,一时有些无措,别扭地找着话题,“你……你怎么过来了?”
梁晚余头也没抬,语气轻快,“祠堂阴冷,潮得厉害,我怕你受寒,来给你送床被子。”
谢庭玉都眼睛亮了,面上却佯装镇定,懒懒靠在窗框上,挑眉问道,“梁晚余,你心疼我?”
梁晚余睨着他,手里还攥着一角被子,语气平平,“你要不要被子?”
“要!”谢庭玉急忙跳下窗沿,抢过被角,强词夺理道,“你都说了送给我的,那就是我的,凭什么不要?”
梁晚余觉得好笑,轻声调侃道,“瞧你生龙活虎的,半点没有受罚的样子。”
谢庭玉轻嗤一声,不以为然,“罚跪罚的多了,我来祠堂比回月园都勤,况且我爹每次罚跪,不论几日,都是在第二天一早就把我放出去。”
梁晚余惋叹,柔声道,“父亲心疼你,从不曾重罚,你做事也要顾及些他。”
谢庭玉顿了顿,漫不经心道了声,“好。”
夜深,园子里的灯都熄了,只剩屋子里尚有微光。
玉竹打了盆水,沾湿汗巾,替主子轻轻擦着脸,还不忘细声道出有用的消息,“小姐,谢昀和陆被安置在东客房,国公派了黄医师去给他们疗伤。”
温热的汗巾擦在脸上,梁晚余舒服的闭上眼睛,轻声道,“让黄叔在谢昀药里下点料,烧不死他,也总要恶心他一把。”
玉竹颔首,小声应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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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灵寺
庙堂里,金身佛像立在中央,眉目低垂,像是在俯视众生,四周宁静,阴凉袭人,眼下早是深夜,院子里冷清得很。
“小姐,天都黑了,咱们不呆在后院,出来做什么?”松枝环顾四周,神色有些惊惶,“庙里给上香的和尚都走了。”
“傻松枝,你懂什么?”李黛鸢跪在蒲团上,神色虔诚平和,“白日里那么多人求愿,佛祖哪里记得过来?我夜里来,他老人家定对我印象深。”
松枝瞥了眼巨大的佛像,欲言又止,心中不免泛起嘀咕。
佛祖难道……不休憩么?
李黛鸢双手合在一起,紧闭双眼,心中不停祷告,求佛祖让她嫁给世上最好的儿郎,恩爱一生。
片刻后,李黛鸢才起了身,心满意足的领着松枝去了后院。
路过小径,松枝余光一扫,发现原本应该紧闭的后门居然被打开了。
松枝瞧着,心中不由得发慌,牵起小姐的手,急匆匆朝后院走。
突然加快脚步,李黛鸢脸色微变,不解的看着小丫鬟,轻声道,“松枝,好端端的你跑什么?”
松枝来不及同她解释,只是埋头向前走着。
李黛鸢不明所以,任由她拉着自己走院。
路过拐角,正好撞上了五个人。
松枝被吓了一跳,瞳孔骤缩,急忙挡在自家小姐身上。
李黛鸢愣住,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五人,不见惧色。
对面的人瞧见她们,也是一惊,面面相觑。
站在最前头的刀疤脸眉头一皱,扭头质问道,“老三怎么搞的,为什么还有两个醒着?”
被唤作老三的男人更是一脸迷茫,摇头应道,“我分明都下了药,吃了素斋的都倒下了,除非……除非她们两个没吃寺里的东西!”
闻言,松枝脸色一变,紧紧握住小姐的手腕。
主仆二人的确没吃这儿的东西,因着小姐嘴刁挑食,她便带了些点心上山,用来充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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