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士兵将令牌还给她,将她引进了地牢中。
地牢灰暗不透光,只靠壁上的灯笼照明,每处牢中都塞满了人,各个都是穷凶极恶,犯下大罪之人。
路过刑具桌,女子微不可察的抖了抖身子,一言不发,只是长袖下攥着令牌的手更用力了些。
“大人,您要去何处?”士兵转过头,一脸讨好相,“属下带您过去吧。”
“不必。”女子摇摇头,冷声道,“你退下就是,这里头自有我要找的人。”
“……是。”
士兵按规矩退下,独留她一人。
女子抬脚向前,路过许多间牢房,听见了无数人的哀嚎求饶声,直到走去最后一间牢前,她才瞧见了自己想见的人。
男人胖胖的身躯蜷缩在地上,赤着双脚,踝骨上有铁链锁着,身上尽是鞭痕,睡得并不安稳,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瞧见男人如此,女子心都碎了,急忙扑到牢前,轻声唤道,“父亲……”
陆宝忠本就睡得浅,听到动静,自然就醒了过来。
女子的声音传进耳中,陆宝忠愣了一瞬,急忙起身,脚下的铁链直作响。
望着眼前的身影,陆宝忠用力揉了揉眼睛,半晌才不确信的开口,“儿?”
“父亲,是我!”陆痛苦的落下泪来,双肩颤着,“女儿不孝,如今才来看你。”
陆宝忠挣扎着上前,视线在她身上打转,过了片刻,才小声道了句,“我儿……瘦了。”
陆情难自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父亲,女儿好想你……父亲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陆宝忠探出手去,像从前那般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道,“儿,地牢看守这么多,你是如何进来的?”
第92章 小忠勇侯
陆两眼含泪,神情悲切,“我寻上了慕容尚书,得他庇佑,才能过来见父亲一面。”
陆宝忠也红了眼眶,定定望着眼前的姑娘,眼中有万分不舍,“儿……你受苦了……”
陆咬住下唇,轻轻摇了摇头,“父亲,女儿做梦都想救你出去。”
陆宝忠长叹一声,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半晌才应声,“儿,爹如今已是上头的弃子,这条命搭里,出不去了。”
“你只可来这一次,日后,万不能再来见我。”
“为什么?”陆面上无助,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女儿没办法眼睁睁瞧着父亲去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您出去,无论这条路有多长多黑,女儿也一定会走下去!”
陆宝忠瞧着她,愣了半晌,直到眼角有泪落下,他才堪堪回神,“儿长大了,知道心疼爹爹了。”
“可是孩子……”陆宝忠笑得悲戚,声音都有些发颤,“爹做的下错事数不胜数,本就不该活着。”
陆身子一震,石化在原地,“父亲……”
陆宝忠松开她的手,侧眸朝着右侧望去,那处墙上仅有一扇小窗,映进微弱的光。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头枕黄金,身下是白银堆成的床榻,再向下望,是见不到尾的骸骨,我包中的每一块碎银,都不干净。”
“我清楚的记得自己做下的每一件错事,我曾有过悔意,有过恐惧,可都被推着向前,挣扎不得。”
陆宝忠负手而立,月光洒在他身上,陆竟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解脱。
“我一路逃亡,躲回盛京,无非就是想再见你一面,今日之景,我早就在心里头设想过无数次。”
陆宝忠回头望向女儿,眼中满是慈爱,“你是爹爹的骄傲,本该过金枝玉叶的生活,都怪爹爹一时被鬼迷了心窍,深陷沼泽,才害你至此。”
陆咬紧牙关,哭着摇头,“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女儿不愿跟您分开!”
“儿,爹爹必死无疑。”陆宝忠笑望着她,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这是爹的报应,爹活该。”
陆心头悲痛,小声哭诉着,“父亲和母亲怎么可以如此狠心?独留女儿一个在这世上……”
陆宝忠抬手摸上她的脸,放低了语气,“你好好活着,我与你母亲就不算白死,在爹心中,你是陆家唯一的孩子。”
陆眼眶通红,抓住他的大掌,咬牙问道,“父亲究竟在为谁卖命?您头上的人……可是慕容大人?”
陆宝忠一怔,旋即别来了脸,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出去,莫要叫人瞧见。”
“父亲!”陆神色焦急,低声道,“如今陆家不在,您又马上到了要问斩的时候,还要瞒着吗?”
“上头的人究竟有多厉害,难不成有通天的本事,让父亲怕成这般?”
陆宝忠面上闪过一丝痛苦,沉声道,“儿,只有你什么都不清楚,干干净净,才能安稳活在这世上。”
眼见说不动父亲,陆缩回了手,眼底闪过狠戾,“即便父亲有心隐瞒,女儿也会靠着自己查个水落石出,给你和母亲报仇!”
说罢,她深深看了眼陆宝忠,转身离开。
“儿……儿!”
陆宝忠扑到铁栏上,脚上的铁链哐哐作响,望着姑娘的背影,眼眶彻底湿润,喃喃道,“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
镇国公府
夜深鸟鸣,四周静谧无声,书房的灯却还亮着,窗子上映出三道人影。
正案前,镇国公凝眉望着一旁的儿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方才说什么?”
谢永安也紧皱眉头,静静瞧着幼弟。
“三叔父在偷着放印子钱,就在辽东一带,行事嚣张,毫无顾忌。”谢庭玉面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沉声道,“他之所以如此张狂,是因为背后站了安平王和傅丞相。”
“安……”镇国公如鲠在喉,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好望向了自己的大儿子。
谢永安沉了脸,谨慎开口,“庭玉,你是从何知晓的此事?”
谢庭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大哥不必多问,如此大事,我不会玩笑。”
谢永安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镇国公,温声道,“父亲,我相信庭玉所言非虚,事关全家性命,他不会胡诌。”
“他是我儿子,我自然信他。”镇国公脸色铁青,心中愈发觉得没底,“可谢锦程是如何攀上这两个高枝的?”
“那是后话,三叔父铁石心肠,背了不少人命,如今行径,若是被人察觉去,按照律法,诛两辈子九族怕是都不够。”谢庭玉无奈扶额,恨不得将他那三叔父拎过来暴打一顿。
镇国公摇头叹息,低声道,“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走到了这一步。”
“父亲,儿子觉得眼下当务之急该是搜集证据,若无铁证,即便是告到圣上跟前,也保不住公府。”谢永安神情淡淡,面上瞧不出半分焦急,但紧握的双拳还是出卖了他。
谢庭玉面色难看,低声道,“如今已经打草惊蛇了,再想去辽东查探,怕是难了。”
镇国公合上双眼,握着茶盏的手用力到泛白。
谢永安垂下眸子,视线落在盏中漂浮的茶叶上,半晌,才温声道了句,“或许……我有法子。”
话落,二人齐刷刷抬了头,直勾勾的盯着他。
镇国公沉着脸,语调有些急切,“什么法子?”
谢永安抿紧薄唇,慢悠悠道,“儿子虽常在府中养病,却在京中有一好友,他在宫中任职,官品不小,若能搭上他,此事能事半功倍。”
镇国公不解,拧眉问道,“何处来的好友,怎么从没见你跟爹提起过?”
谢永安唇边溢出笑意,低声道,“这人的名字,父亲定然听过。”
镇国公更是讶然,眼中满是不解,低声道,“是谁?”
谢永安说话速度很慢,咬字清晰,“小忠勇侯,赵靖川。”
第93章 有我在
“赵靖川?”
镇国公惊呼一声,旋即坐直了身子,“你说的可是那个领三百兵将直捅敌营,还大获全胜的赵靖川?”
“正是他。”谢永安颔首,语气平静。
镇国公大为震撼,上下扫了眼儿子,低声问道,“你久居深院,是如何认识他的?”
谢永安垂睫,面色沉静,“儿子自幼呆在府上,除了读书便做不了旁得,有时觉得腻了,就会写些诗句叫小厮拿去外面。”
“前几年靖川大胜归京,意外瞧见了我的诗,便写了信托人给我,说是欣赏我的文采,一来二去,便就熟了,成了知己。”
谢永安抬眸,指尖轻轻搭在盏盖上,低声道,“靖川虽是木了些,可明事理能辩是非,嫉恶如仇,只想天下泰安,又战功赫赫,圣上最是宠爱他,若是叫他知了此事,定会一查到底。”
镇国公心中了然,可仍旧有些迟疑,“别看赵靖川此人年纪小,经历的事可一点都不比旁人少。”
“赵家世代参军,出过不少名将,到了赵靖川这一脉,只剩下他一个独苗,家人战死沙场,有不少人盯着赵家这块肥肉,可硬是没啃下赵靖川这块骨头。”
“左右夹击下,赵靖川能独善其身,承了他爹的爵,又带着赵家回到了朝堂上,这番魄力、这般心性……他能简单到哪里去?”
镇国公长叹一声,心里头不怎么踏实,“我只怕咱们真心托付,他扭头就将这事告诉圣上,卖了我们一家……”
镇国公凝着大儿子,语重心长道,“说到底,永安你也不过是和他有过几年的书信往来罢了,此人心机重,怕是不可交。”
“要我说,老谢你就是想的太多。”谢庭玉一摊手,耸了耸肩,“除了试着相信赵靖川,我们眼下还有别的法子吗?”
“如今我们暴露,再自己行动,定会被安平王和傅丞相盯上,能不能活着查清真相都难说。”
谢庭玉坐直身子,神情肃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请人帮着打,这可是我岳父的金句。”
镇国公闭上了嘴巴,事已至此,他心中也清楚两个儿子做下的决定是对的。
“既如此,永安便给赵靖川致封信去,瞧他那边是何态度。”镇国公眉头紧皱,倍感心累,“若他不肯相助,便只能另寻法子了。”
谢永安微一颔首,温声道,“父亲放心,此事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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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园
夜早已深了,屋子里熄了灯,若非尚有月光在,怕是真的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梁晚余躺在床上,双手叠放在腹上,双眼紧合,睡的却并不踏实。
脑海中不断回忆起上一世的种种,宛如再现一般。
“梁晚余,凭什么我家破人亡,只能给个废物当妾,你却可以踩在我头上,成了正妻?”
“梁晚余,瞧瞧你自己如今的样子,可还像是一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小姐吗?”
“梁晚余,我有身孕了,你拿什么跟我争?你怕是还不知道吧,自你嫁给谢昀的那日起,我们就在你的合卺酒里下了绝育的药粉,你这辈子,都做不成母亲了。”
“晚余,为什么非要和离?为什么想偷偷转走嫁妆?”
“晚余,是你逼我的,若非你执意和离,想将我如今的一切都拿回去,我还是愿意留你一条性命的。”
“晚余,侯府倒了,你爹疯了,眼下,也该轮到你去死了!”
陆和谢昀的脸相继浮现在眼前,梁晚余无意识的攥紧了身上的被褥,小脸一片惨白,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梁晚余……晚余……”
声音传进耳中,梁晚余惊喊一声,猛地坐起了身子。
“梁晚余……你怎么了?”
梁晚余恍惚抬头,眼前,是谢庭玉写满了担心的俊脸。
陆和谢昀的脸与他重叠,半晌后才彻底消散。
“怎么这副模样?”谢庭玉穿着里衣,坐在床上盯着她瞧,眼底满是惊慌,指尖探上她的额头,“是叫梦给魇住了,还是被那两人吓到了?”
“谢庭玉……”梁晚余喃喃唤了声,直接扑进了他怀中。
谢庭玉垂下头,视线落在她头顶,隐约能感觉出她的身子在发颤,“你到底怎么了?别不说话,急死人了!”
“只是……做噩梦了……”
梁晚余抱住他,气息加重,眼底的恐惧怎么都散不去。
上一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只怕如今都是一场梦,梦醒,她还被关在柴房里头折磨玩弄。
梁晚余眸中染上一层恨意,抱着谢庭玉的手渐渐用力。
谢昀,陆,她都不会放过,也不能放过。
他们三人中间隔着两世恩怨,和定远侯府上上下下四百多人的性命。
谢庭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已作安抚,低声哄着,“梦来梦去,都是反的,你一准是被那两人吓到了。”
“别怕,有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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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阴风凉,吹在身上像刀片一样,好似先一步进了冬天。
马车在角门前停稳,梁晚余身披薄袍,掩着小脸从门内走出,轻手轻脚上了车。
车轮滚动,朝着西边驶去,车子宽敞得很,里头并非只有梁晚余一人,除却她带来的玉竹,车里头还剩下六个姑娘。
姑娘们挤在两边,将中间的软塌留给小姐。
玉竹举着点心盘子,递到主子跟前,轻声道,“小姐莫怕,这都是咱们府上的家生丫鬟,手脚功夫是个顶个的强,是老爷放心不下小姐出门,特意安排的,另外还有二十几个暗卫,就跟在咱们附近。”
“老爷说了,只要有人敢动小姐一根头发丝,就活拧下那人的脑袋。”
梁晚余捏起一块点心,闻言,看向两侧的姑娘们。
虽是女子,可眼前的六位姑娘块头都不小,手臂粗壮到能赶上个成年男子,一瞧就是没少练过功夫。
车厢虽不小,却还是挤着,姑娘们缩起肩膀,没有半句怨言。
梁晚余心中踏实不少,低声道,“今儿辛苦你们六个,玉竹你记着,待我平安回家,赏她们一人十两银,买些吃的用的。”
玉竹小声应下,“是。”
梁晚余轻轻咬下一口桂花糕,垂下长睫,藏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
她昨夜便同谢庭玉打了招呼,今日冒死出来,只为拼死一搏,绝地反击……
想到这,梁晚余指尖缓缓下移,探上了腰间的荷包。
这里头,装着整个镇国公府活下去的希望……
第94章 能力不止于此
马车在一处停稳,玉竹扶着梁晚余下了车,主仆二人站在一处宅院前,仰头瞧着顶上宽大的门匾。
肃和公主府
瞧着匾额上的五个鎏金大字,梁晚余眼皮重重一跳,手心里都是汗,腿肚子也跟着转筋。
这里头住着的是肃和公主容樊瑛,乃继后独女,宫中行二。
虽是个女儿家,可智慧善谋,上一世早早站队太子容暨,尽心辅佐,却落了个惨死之果,被强硬塞进了和亲的花轿中,在蛮夷手中辗转,至死都没回到她心心念念的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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