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久说,“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会失望的。”声音冷淡,丝毫不带动容。
系统诧异了,“只是这样?你还不满足吗?你――”
紧接着他就听到东方朔的声音,听到他说,他将要开设学宫,教授学生制造和应用水泥的知识,后续还要研究砖瓦的烧制改良方式,因为先行的砖瓦好像完全没办法满足水泥的需求。
然后又是对林久的一波吹捧,说神女深思熟悉,眼望千里,没把这些东西写上帛书,一定是因为担心他操之过急。
就像神女给他帛书,却也不直接给,而是埋在水泥里。
到最后东方朔的声音都带上了哽咽,说倘若没有亲口尝过水泥,没有经历过对水泥束手无策的那三天三夜,他此时也不能对水泥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系统的人生观崩塌又重建,茫然地问林久,“你把水泥给他的时候,竟然这么深思熟虑眼望千里的吗?”
林久并不说话,神情冷淡得像冰或者是雪,东方朔说了这么多话,流了这么多眼泪,她连一个表情都吝啬给他。
系统不可思议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漠?你难道不觉得满意吗?”
林久说,“为什么要满意?这不是他应该做到的吗?”
她看起来,就是在真切地疑惑,而不带丝毫刻意的冷漠。但就是如此,系统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和人尚且能谈论感情,可倘若是非人,是根本没有感情的那种东西,那反而就无话可说了。
东方朔再三叩首,而后退下,他还赶着回去和泥。
刘彻望着东方朔离去的身影,在心里默默想,东方朔就是这样一种人,他刚来长安时就是这样了,想出人头地想得发疯,抓住一根登天的稻草,都要拼命地往上爬,埋头于此再也不顾世间万物。
这样的人,虽然愚蠢,但还不必担心他生出异心。
“咳。”系统咳嗽了一声,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算了,不说水泥和东方朔了,刘彻才是最重要的。我之前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俩的关系会出问题,他现在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不对劲,你快兑换新衣服哄哄他吧!”
系统话音一落,林久就陷入了沉思。
还在犹豫什么啊!系统急得满地乱爬,真恨不得揪着林久的领口让她兑换新衣服。
“算了算时间。”林久慢吞吞地说。
系统心想这跟时间有什么关系。
“再算了算近期发生的各种大事。”林久继续说。
系统满脑门问号地等待下文。
“我觉得你说得对,是时候兑换新衣服了。”林久说完这句话。
系统大松一口气,虽然觉得林久之前的话说得有点奇怪,但只要最后的落点是“兑换新衣服”,那就没问题,殊途同归。
“结合现在的形势,”系统竭力模仿林久说话的口吻,“我向你推荐这套SR级【西洲曲】。”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这套【西洲曲】样子很美,大致是襦裙的模样,但是比襦裙的制式更疏旷一些,有诗经楚辞那样的缥缈气质。而且总体看起来是很贴近这个时代的女装的,穿起来会让刘彻感觉到熟悉。然后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套装自带的技能很强力!”
林久没说话,仿佛一直在专心听系统的介绍。
系统充满自信,他之前沉寂了那么久,潜心研究了林久兑换服装的规律,自觉已经狠狠地拿捏住了林久的喜好,“【西洲曲】套装自带的技能叫做【无尽夏】,顾名思义,可以将一片选定区域永远固定成夏天的样子。”
“刘彻现在冬天夏天还得在清凉殿和温室殿之间搬来搬去,你兑换了【西洲曲】之后,就可以用【无尽夏】把清凉殿固定在夏天。将天时和地利玩弄在股掌之中,怎么样,是不是很符合你神女的身份?而且还能再狠刷一把刘彻的好感度!”系统兴致勃勃地说。
林久说,“唔……”
“是不是很不错,就兑换这个吧!”系统热情得不像卖衣服的,像卖保险的。
林久按下兑换按钮。
“啊等等!”系统大叫一声,“你按错了,是要兑换【西洲曲】啊!”
“啊?”林久诧异,“我什么时候要兑换【西洲曲】了?”
“就在我刚刚介绍的时候啊,你不是也觉得【西洲曲】很好吗!”系统看起来很像扑上去掐住林久的脖子摇晃。
林久茫然地问他,“你刚刚有说什么吗?我一直在选择套装,好像没太听清。”
“我说那么多你全都没听进去?”系统口吐白沫,但还在坚持,“【西洲曲】那么好你都不要,那你这次兑换的是什么啊?”
“就是这个。”林久挪开手臂,大大方方地给系统看,“【祝英台】套装,怎么样,不错吧?”
“祝……英……台……”
系统“咕咚”一声,大头朝下栽倒在了地上。
第38章 在汉武朝做神女
【祝英台:英台不是女儿身, 因何耳上有环痕】。
祝英台,中国古代女性历史人物,女扮男装进入男子书院读书, 与书院中的同窗梁山伯互生情愫,最后迫于家庭压力, 两人双双殉情。
备注,以上全部信息来自中国古代民间爱情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明清时期改编版本)。
神特么的爱情故事!神特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神特么的明清时期改编版本!
得知林久兑换了【祝英台】套装以后,系统发了大半天的疯, “你不兑换【西洲曲】就算了, 你自己有其他的想法,这我也能理解。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祝英台】?汉武朝为什么会出现【祝英台】?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能理解!”
系统扭曲爬行蠕动, 在林久精神海里无差别攻击。
林久不理他,自顾自通过系统面板观察自己的新衣服,然后她满意地笑了一下,按下了换装按钮。
系统在一瞬间停下了所有癫狂的动作,怎么去形容呢, 在林久的那一个笑容里,他浑身的数据流都仿佛被冻结了。
接下来的几天, 系统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待林久再搞出什么大事件。
他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实在想不出【祝英台】这么一个没有任何附加技能的R级套装能玩出什么花样。
而且林久好像真的没有要搞事情的意思, 她在清凉殿里安静了很多天, 什么都没做。
系统慢慢都开始想,林久是不是兴之所至才兑换了【祝英台】, 其实并不存在什么搞事情的想法。
就在他这么想的当天, 林久向刘彻提出,要去宣室殿上听政。
系统当场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要死要活地咳嗽了半天。
当时是早上,刘彻下了早朝,惯例来清凉殿打卡,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林久说,“我要去宣室殿。”语气纯稚,理所当然的口吻,不容拒绝。
刘彻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系统缓过来一点,难以置信道,“你没事吧?东方朔的事情你还没给刘彻一个交代,现在还要去宣室殿?你想干什么,你要跟刘彻争权吗?刘彻的表情都变了啊?”
刘彻侧过脸。
系统苦口婆心,“你这么搞是不行的,刘彻真的是那种,那种很残暴的皇帝,你看他现在的表情多么难看,你不要逼他啊――”
刘彻沉重地开口,向他身后的侍从,“去找一些玩具来,放去宣室殿。”
然后他又转向林久,露出笑脸,“宣室殿上听政,或许会有些无趣,我想为您准备一些玩具。”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地震,数据紊乱,一直到林久坐在了宣室殿上,他都没梳理好自己的数据流。
林久在滋滋啦啦的紊乱电流声中坐得很从容,刘彻亲口吩咐下去,拿到她面前的玩具当然是最好的,苍玉的九连环、金玉材质的铃铛,还有颜色鲜艳的环佩珠钗。
此刻宣室殿的漆案上,一半是刘彻和奏折,另一半是林久和玩具。
系统奄奄一息地说,“太猎奇了,这真的是宣室殿吗……”
林久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回答他,“没错,这就是宣室殿。”
系统被噎住了,沉默一会儿,道,“我倒也不是真的在怀疑这不是宣室殿。”
这时,刘彻从竹简中抬起头。
不知道他心里具体是怎么想的,但他表现出来的就是很寻常的模样,没有过度地关注林久,而是像往常一样处理政务。
便如此时,他示意侍臣上前,手指在案上摊开的竹简上轻轻点了两下,开口道,“宣。”
这就是要宣递上这本奏折的人觐见的意思。
系统的注意力被短暂了吸引了,“谁啊,刘彻今天要见谁?”
没人回答他,林久不说话,刘彻不说话,侍臣也不说话,此时宣室殿中陷入了一阵凝滞的寂静,系统莫名察觉到了一阵奇妙的氛围,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宣室殿前,光影偏斜,有人站在宫室之外,遮住了照进来的阳光,有那么一瞬间,宣室殿的地面上投映出了一个高瘦的影子。
系统好奇地探出头。
走上来的是一个苍白消瘦的儒生,怀着抱着一卷竹简,着深衣,步履极轻,走动时衣裾只有轻微的拂动,几乎不曾扰动宣室殿中沉凝的空气。
他身上的深衣有点奇怪,怎么说呢,衣裳的制式极其严苛地遵循周礼,布料却漂染得很粗糙,于雪白的底色中,依稀泛出一点苎麻原有的青灰色。
就因为这点青灰色,此人莫名地就生出了一种“末座惨绿少年何人”的气度。
不知道为什么,系统看着看着,就有点发呆,近乎是无意识地问,“这人……谁啊?”
他看起来,似乎不是无名之辈,但又似乎并不曾成名。
林久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她回答,走上殿的儒生已经跪倒下来,开口说,“广川人士董仲舒,觐见陛下。”
他这一跪,跪得看起来也有点奇怪。
此时的读书人多少都有些傲气,此时面见君王也并非一定要行跪拜的大礼,东方朔先前求见刘彻都没有下跪,因此此时他这一跪,就显得过于柔和驯顺、没有棱角了。
“董仲舒。”系统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三秒钟之后,“卧槽!董仲舒!”系统爆炸了。
侍臣沉默地束手而立,宣室殿的穹顶在此刻变得格外高远,阳光照进宏伟的宫室,灰尘的轨迹清晰可见,仿佛已经如此飞舞过去了一千年,还要再飞舞过下一个一千年。
系统想说些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恍然意识到,此时是元光元年,以建元为号的年代过去了,窦太皇太后的时代过去了。
后世史学家提及这一年,最不能忽视的一件事,就是董仲舒上宣室殿,觐见刘彻。
他将向刘彻献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一个人的一句言语,将汉室自开国以来奉行到如今的黄老之术送进坟墓,儒学的两千年盛世从他开启。
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
他看起来竟然很内敛,低垂着眼睑,怯生一般掩藏起自己的视线,不与任何人对视。
可与此同时,他看起来又很从容。从走进宣室殿开始,他的一言一行都带着一种古老时代的风度,进退容止,非礼不行。不像是西汉时期的人,更像是昔年追随在孔子身后,依周礼规范己身言行的儒门弟子。
刘彻看着他,不说话。
他也端端正正地跪着,不说话,视线低垂着,绝不往不该看的地方看,浓厚的睫毛掩盖下,眼珠子都不见有分毫的转动。
卫青已经是极其内敛的人,可他看起来比卫青还要更内敛,那是一种剥离掉所有情绪之后的内敛,因为过于缺乏情绪,看起来甚至会有一种古古怪怪的神经质。
简直像是笼罩在黑布之下的野兽一样,系统迟疑地想,大概是错觉吧?
一个儒生,从生到死做的全部事情就只是读书,这种人怎么能跟野兽联系在一起。非要说的话,倒不如说是一只黑猫,轻巧地在阴影中行走,沉默而无害。
“你今天是为董仲舒来的吗?”系统问林久。
“是啊。”林久说。
系统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但一直到刘彻和董仲舒开始一问一答,林久也没有表露出要开口说话,或者做什么事的意图。
“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你千万不能在这时候搞事情。”系统再三强调。
董仲舒此时正说到,“……君权神授。”
系统的思维发散开了,“说起来,你了解董仲舒的思想吗?我其实一直没太搞懂,为什么说他对刘彻的影响是空前绝后的。就像这个君权神授,具体――”
林久打断系统的话,“你看刘彻的表情。”
系统下意识往刘彻的方向看,嘴巴里还在惯性地说着没说完的话,“有什么作……用……”
他的声音停顿住了,因为他看见刘彻――刘彻在笑啊!
不是那种礼节性的微笑,而是很深、很深的笑。系统还从来没见过刘彻这样的表情,他盯着董仲舒的眼睛简直在发光,热切而又疯狂的光。
等等,那样的表情真的能称之为笑吗?
此刻刘彻仿佛暴怒又仿佛狂喜,仿佛满怀悲戚又仿佛充满希望,一千一万种表情都杂糅在他脸上,古往今来人类有过的所有情绪都能在此时他的面孔上找出端倪。
那真的还能算是人类的表情吗?
系统的内部运算都停滞了一秒钟,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捕捉董仲舒方才话中的关键词,“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等等我好像理解了!”
所谓天人感应,就是将君王与天地联系起来,君王从天神手中接过巡狩人间的权力,倘若君王有贤德,则风调雨顺,灾患不兴。倘若君王失德,则天时不顺,灾患频发。
但这不是重点,天时顺不顺,君王是否有贤德,这都是不重要的东西。
打个比方,倘若说“君权神授,天人感应”这一整套思想相当于一个大蛋糕,那天时和贤德就只是蛋糕表面无关紧要的裱花。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蛋糕本身,是“君王等同天地”,这样的一个概念。
怪不得刘彻会笑,刘彻当然要笑!
这世间可还有比天地更能比拟权力的意象?
天人感应,就意味着从今往后天象地象与皇帝直接相关,天灾等同于皇帝的诏书――敢问世间可曾有过如此强力的诏书?可曾有过如此简单粗暴昭示威严的途径?
而能对天地万象施加影响的,难道还能是凡人吗?
不,不是啊,是神啊!
人间的皇帝,披上“天人感应”的外衣,从此以三尺之躯,百年之寿,超凡脱俗,成就神格!
董仲舒带给刘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治国方略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一条成神的道路,通天坦途。
神说出的话,理所当然被人遵从。
天人感应一旦被落实,这世间还有谁能阻止刘彻的脚步?哪怕窦太皇太后死而复生也不行,因为“孝”之一字能肘制人,却不能肘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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