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么似曾相似。
苏青有些出神,傅屿拍了拍她肩头,她牵起唇角,眉目柔和,“一辈子很长的,没有人会一辈子干同一件事。”
“老师家的澡堂不就开了一辈子?”
“是啊,很难得。”
苏青到底没有久待,在街灯点亮前回到了澡堂。
艾秀英正和苏南抱怨,“苏乔这一天天的到底在干啥,美国不一样在北半球,大学还没开学?”
应来震惊于姨奶奶竟然能分清南北半球,苏青走上去掸了下她额头,“以为跟你似的。”
应来捂住额头抱怨,“说就说,干啥动手,小姑,你越来越像小姑父了……”
苏青为之一怔,转而走开,“正常啊,我们是夫妻。”
吃过晚餐,苏青打电话给苏乔问平安,并擅自转达了艾秀英的话。苏乔不似一贯夸张反应,淡然地说,“过两天就回来了。”
苏青静默半晌,还没问出口,苏乔又说:“这边有几个项目在接触。”
这段时间苏乔几乎一直同她们在一起,苏青始终有点不安,担心她再次离开,艾秀英会接受不了。当下听闻这个消息,不由得松了口气,可心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苏乔是这个家最聪明的孩子,早早看穿了老苏的容易,连脸上的青春痘也写满了对他的不屑。
无益于从澡堂脱离出去的事情,苏乔从来不做。什么文学与诗,不如多写一套卷子。
苏青与苏乔相差三岁,这个让妈妈丢掉工作,受爸爸宠爱的孩子,生来便是姐姐的宿敌。她们的较量在青春期白热化,苏乔觉得本名土气,改成了苏青喜欢的《小妇人》中的乔。而苏乔学物理,苏青便要念比物理更难的数学。
同时,她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说。尤其在北京的时候,两个世人眼中的小镇做题家,一同捱过迷惘,为彼此小小的成就而喝彩。
苏乔持之以恒,一以贯之,带着更大的成就回来了,不像她。
夜晚的招待所,人们洗衣洗澡,走来走去。苏青用电视新闻屏蔽噪音,效果并不好。她尽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最终放弃。
孟叙冬回来了,声动巨大。他和陈春和抬了一个红色的迷你沙发进来,苏青缩到床头柜旁,问这是做什么。
“我想着你以后要经常备课,有个沙发舒服一点。”汗珠淌过孟叙冬脸上的弧度。
“可是……”苏青无奈,“没地方了。”
“暂时将就着。”
沙发抵着角落的卡式炉台,孟叙冬三两下揭开塑膜,拍了拍坐垫,“试试。”
苏青瞧着他,一步挪过去,坐了下来。皮沙发柔软,让人想到孟叙冬妈妈的公寓。她小时候喜欢在他家的沙发上跳来跳去。
“我也——”陈春和一屁股挤下来,接着就被孟叙冬一把拎起来。
“师父忒小气!”陈春和手背抹额上的汗,便往外走。
“饿不饿,煮宵夜给你们吃?”苏青说。
陈春和立即回头,“我要吃炒饭!”
“还点上了?”孟叙冬睃他一眼。
陈春和憨笑,“小青姐,我能点不?”
“能。”苏青拖长音说。
“看吧!”陈春和捏紧拳头,“小青姐心疼我。”
“她心疼老公,关你啥事儿?”
“……”
苏青谁也不想理会,出门打饭去。
结婚之初,她觉得人生也就这样了,彻底搞砸了。
可是,这场不被期待的婚姻,给她带来了生活下去的希望。
愈来愈逼仄拥挤的屋子,好似填塞不满的欲望,迫切地呐喊着,去吧,去吧。
重启人生。
第65章 065这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
065
即使是县中,也有不少人想进。若没有托关系,代课的名额怎么也轮不到一个离职的人。苏青能想到的关系,只有孟叙冬,何况近来他和县政府的人来往频繁。
苏青打了饭回来,在房间门口看见了蒋蒙。他对着小天才手表说话,哄小孩的幼稚语气,让人起鸡皮疙瘩。
苏青有点怕,喊了声孟叙冬。蒋蒙转头看她,笑着挥了挥手。
孟叙冬将苏青拉进房间,顺势踢了蒋蒙一脚,“还不滚。”
“这事儿说定了啊。”蒋蒙兀自点点头,走开了。
“什么事啊?”苏青回望一眼,合拢房门。
陈春和正啃一包干脆面,含糊不清地抢答:“蒙子叔来找工作。”
苏青诧异:“找工作?”
孟叙冬三言两语解释,干爹的公司破产清算,蒋蒙一分钱没拿到不说,还欠了债,眼下生活困难。
“他不问你家要钱了?”苏青小声咕哝,来到炉台前准备炒饭。
孟叙冬擦了锅勺,伸手感受锅里油温,将备好的菜丁倒入锅中。油声作响,苏青说:“我来吧。”
“没啥。”
苏青的厨艺正在突飞猛进,但不得不承认,得到奶奶真传的孟叙冬更有一手。她说她也要和奶奶学厨艺,他笑,“我不能教你?”
“二道贩子。”苏青轻声说。
最近的小菜都是从延吉饭馆买的,比市场上更有味。孟叙冬炒了一锅泡菜炒饭,和陈春和围着吃。
电视放着家装节目,一家人来到焕然一新的家,言笑晏晏。苏青看着面前两人,也感到安宁。
须臾,他们收拾妥当,在门口分别。
孟叙冬进屋脱掉衣衫,露出汗津津的身子,苏青扔给他毛巾,手垂落的一瞬,被他捉住。他拥人入怀,热气交渡,带着烟火气。
苏青意外没有挣脱,双手勾在他后背,缓缓抬头,“你就这么喜欢帮忙?”
孟叙冬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没有回话。他注视着她,灯悬在他们头顶,一切镀上金黄。
“不是说了,不要做太多了。”苏青是真有些抱怨。
孟叙冬忽有几分认真,“那推了。”
“我想去。”苏青低头,缓缓松开怀抱,“但……”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苏青的指尖不经意掠过男人腰线,两个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未能再有什么动作,孟叙冬以食指勾抬她下巴,偏头吻了下来。
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皮带,闭上眼睛。他很热,唇齿缠绵之间,让人快要化掉了。他便揽着她,推着她抵上单人沙发。
整个身影笼罩在她身上,似乎有汗落进了衬衫微敞的领口。
一整天不安就这样被安抚了,苏青感觉自己身上也出了汗,衣服勒得好紧。孟叙冬手的手像蛇一样钻进来,爬过发烫的皮肤。
“不是在谈正经事吗?”苏青嗓音湿了。
“训也训了,“孟叙冬跨上一只膝盖,肩头压下来,衔着她敏感的耳垂,“给我奖励吧,苏老师。”
……
今夜漫长。
苏青联系了县中那位女书记,到学校参观。接待她的是高一年级主任,乍看一幅学究派头,开口却是官腔。
县城不大,有条件的家庭都设法将孩子送去市里的高中,县中生源流失,高一新生只有八个班,一个班五六十人,其中两个尖子班,尾部水平仅在二本线以上。
苏青以前带的班是省城顶尖的,基础教学之外,更多精力放在竞赛上。学生水平不同,教学方式也要改变,毕竟课堂不比私下辅导,得适应大部分学生。
不过苏青还是有信心的,高中的学习很基础,学生之间谈不上什么天赋之差,更多拼的是学习习惯与背后的资源支持。
只要对学习产生了兴趣,便没有学不好的。
苏青观摩了另一位数学老师上课,旁听了高一全体教师的会议。书记邀请她一起吃食堂,却之不恭。离开学校,正时傍晚放学的时候,学生们一窝蜂涌出教学楼,青春的气息扬起尘土。
几个高一的学生从身旁跑过,去了工地旁的食摊。学校食堂并不比工地盒饭贵,孩子们出来,不过是想暂时离开校园,透透气。
苏青在人群中搜寻丈夫的身影,等了一会儿,看见了拿着图纸的实习生。她叫住实习生,“工地上还忙着?”
实习生犹豫地看了看她,她只得说:“我是小孟师傅的老婆。”
今天来学校,苏青头发挽得紧实规整,露出一整张脸,化了淡妆,穿灰色衬衫与套裙,很职业。
实习生闻言有点惊讶,说:“样板间排线出问题了,他们应该要上大夜班了。”
“这样啊。”苏青往工地望了一眼,决定不等了。
“姐才下班吗?“实习生实在好奇。
“我从学校过来。”苏青指了下远处,挥手告别。
巴士摇过桦树林,苏青接到了苏南的电话,张小梅请她们吃饭。
说是吃饭,实际是买醉。苏南酒量不好,只得苏青作陪。虽然不及苏乔那般风趣,但凭着猜拳之类的赌酒把戏,也笼络了张小梅的心。
张小梅起了兴,不等她们阻拦,打电话召集了几个姐们儿,相约歌城。
苏青第一次来,走进华丽门楣里幽蓝的灯光,便有不好的预感。到了包厢,果见领班率一批男模过来。
张小梅大手一挥,叫她们随便挑。那几个女人平日就跟着张小梅厮混,玩得开,招手让男模过来坐,左拥右抱。
苏南有些拘谨,小声问苏青怎么办。苏青说:“我反正不合群,先走了。”
男模已经来到面前,亲昵地叫姐姐。苏青把人塞给苏南,摸出手机假装要出去打电话。苏南如何不明白她的小动作,急忙拉住她衣衫。
其实苏青也明白,苏南一天没离婚一天就还是章家的儿媳妇,张小梅这种朋友,她得罪不起。
苏青坐了回来,犹豫片刻,没有给孟叙冬发消息。正是忙的时候,还是不要让他分心了。
包厢里很吵,为免男模攻势下,苏南饮多,苏青一起玩游戏,连连帮她挡酒。
不知何时,苏青手里多了一支薄荷烟,星火烫手,她回神,发现身旁的苏南不见了。
苏青丢开烟,去包厢里的洗手间找。门虚掩着,男人和女人抱在洗手池上激吻。
苏青搓着烫红的指节,默默走开。苏南在门外靠墙蹲着,长发垂落遮住了手机屏幕,隐约能看见末尾的“成”字。
苏青心里有点堵,说不出什么滋味。她一把拉起苏南,苏南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踉跄着站稳,将手机贴在耳畔。
走廊上传来外溢的音乐,苏南的声音在其中显得脆弱而笃定,“阿成,我们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答应我,离婚吧。”
漫长的通话,电话那边的男人终于说出完整字句,“你在哪儿?”
苏南问苏青,“这是哪儿?”
苏青叹息着应了一声,待通话结束,说:“姐夫要过来?”
“应该是吧。”苏南揣起手机回到包厢。
张小梅招呼苏南和他们一起玩,苏青陪着。周围的年轻男模卖弄风骚,一口一个姐姐,伸手来摸她的腰。她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感觉自己才是出卖姿色的那个。
至少那时能够赚钱,而现在只有虚度时间。她愈来愈无法忍受这种氛围,她想回去准备教案,或者看看书。
包厢门推开了,颀长的身影落在门边。苏青获救般看去,却怔在了原地。
章宗成拨开沙发上的男模,捞起了他们怀中的苏南。
张小梅醉眼朦胧地瞧去,脑子忽然有点转不过来似的,“章书……”
章宗成拦下话语,“老三叫我来接人,我们先走了,你们玩尽兴。”
他大手箍着苏南肩膀,朝苏青看来,“走了。”
苏青连忙拎起苏南的包包,同梅姐一众人告辞。
车停在路边,司机在位子上。章宗成将苏南抱进后座,一手扶着车窗玻璃,朝苏青说:“上车,送你们回家。”
“麻烦了。”苏青上了副驾驶座。
如何都说不通,章晚成会托这位大忙人来接自己的妻子。苏青暗自惊心,难不成大姐姐应该是没看清,错拨了号码。
路上安静,苏青看向后座,见苏南倒在后座上,将章宗成挤到了角落。
“给你添麻烦了……”苏青说。
“不会。”章宗成稍作停顿,又说,“你们经常这么玩儿?”
都怪张小梅,还有婚姻危机。苏青腹诽,面上客气,“偶尔,哈哈。”
他们实在是没有话聊,当着司机的面也不好说家事。苏青转回身子,冷不丁听见章宗成说:“小南最近过得不开心?”
看来司机是自己人。苏青也不忍着了,佯作困惑说:“姐姐在咱家过得很开心啊。”
“抱歉。”章宗成来这么一句,倒让苏青无言。
澡堂尚在营业,艾秀英和苏青合力将苏南扶上楼。苏青也犯困,不愿听艾秀英唠叨。
出来见车还停在门口,她掀抬眼帘,没有打招呼,径自往长街走去。
章家这帮人,装什么体面周到。
海滨小城天亮得早,苏南宿醉醒来收拾自己,断断续续想起昨晚的事。查看手机最近通话,心落到谷底。
她编辑了一条消息,删删改改,最后只说:“大哥,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一会儿,章宗成回复,“晚上见一面。”
只有文字,看起来很强势。苏南心绪不宁,一整天都想着,昨晚的事情会不会传到章家长辈耳朵里。
尽管这位堂哥一贯待人谦和有礼,但毕竟是章家的人,心是向着章家的。
入夜,一辆私家车驶近老街澡堂。苏南接到电话,透过等身镜整理了仪容,出门上了车。
章宗成穿着米白色马球衫,一手扶着方向盘,姿态闲适。他挑眉看着苏南,“这么紧张做什么?”
苏南面色一僵,随之笑了下,“没有。”
“担心我告你状?”
“……”
章宗成拢手抵唇,垂眸浅笑,转抬了抬下巴,示意副驾驶座前的抽屉盒,“我来,是想把这个给你。”
苏南小心谨慎地拉开抽屉盒,看见木工坊的袋子。她看了章宗成一眼,他有些期待似的。
袋子里装着一个系了绳结的盒子,她不知道要不要暴力拆开,他已经拿了过去,拨开绳结,打开盒子。
一个手作小宇航员,可以和那天做的小恒星配一套。
“太可爱了,”苏南十分感动,“豆豆会喜欢的。”
章宗成淡笑,“不谢我?”
苏南抬头,不知怎么有些窘迫,“我替豆豆谢谢大伯。”
“小南。”
章宗成的目光有几分真挚,苏南垂手握住座椅边缘,“嗯?”
“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我能帮你。”
说的是能,而不是会。他们这种人生来便有底气。
苏南微微垂下睫毛,黯淡的光影勾勒着她柔和的面部轮廓,让人想要捧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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