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让尘算着时间,挑帘往外看,天地间已经裹上了一层素白,再往前走些就是余府了,前一次他就是送她到附近便离开。
“快到了。”沈让尘问:“你是下车自己走回去,还是送你到门口?”
余晚之也挑开了帘子,扑进来的寒风冻得她当即打了个寒颤。
她赶忙放下帘子,说:“送到门口。”
“不避嫌了?”沈让尘饶有兴味。
余晚之破罐子破摔,“我的名声也就那样了,我怕什么,二公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要是让人看见,我想想,他们会编排些什么呢?”
“啧……”她指尖点着下巴思索,“国公夫人主动上门退婚,二公子转头巴巴地把人送回家,看来是郎有情妹有意,国公夫人棒打鸳鸯,硬生生拆散了一对好姻缘。还会说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终究是动了凡心。”
“嗯。”余晚之点了点头,故意阴阳怪气道:“是这样没错了,你完了呀二公子,往后要和我绑在一块儿了。”
“书说得不错,不过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沈让尘勾了勾手,“过来我告诉你为什么。”
余晚之也不惧怕,靠近他,沈让尘猛地掀开帘子,风雪顿时灌了进来,她下意识一躲,在他的胸膛撞了一下。
沈让尘在她耳边悠悠地说:“雪天路滑,路上没人,三小姐,慢走。”
第 50 章 妖物
雪太大了,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余晚之拢着披风,站在后门的屋檐下看着马车在风雪中越驶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余晚之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芙蓉簪,目光冷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今日犯了一个错误。
她在意志薄弱的时候仅凭一支发簪,就因沈让尘所给的那点温暖恍了神,待她冷静下来,才知有多么的可笑。
试探而已,只有她当了真。
幸好,幸好她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击得神智不清时,浑浑噩噩地在街上走了一段,否则若是停在镖局门口,只要沈让尘一打听就能发现问题。
余晚之抬手一挥,眼看发簪就要敲上墙壁,又忽然停了下来。
她凝神想了想,抛起发簪在空中转了几圈,又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中。
二公子出手必是精品,值钱的东西敲碎它做什么,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大用场。
想罢,余晚之转身进了余府。
……
既白身上的蓑衣挂满了雪,时不时就得抖两下,他回头道:“公子,晚上吃个涮锅吧,吃点热乎的,冻死我了。”
沈让尘没有说话,他的胸口还残留着相撞的触感,车厢里也留着她的气息,让人无端生出几许烦闷。
前面的帘子掀开了一半,沈让尘看着既白的背影说:“绕回去,去之前余三上车的地方。”
“好诶。”既白应了一声,驾着车拐进了一条巷子,身后的帘子又掀开了。
沈让尘说:“算了,回府。”
既白确认了一遍帘子已经放下来,才开始嘀咕,“反反复复,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公子这心情,比这天还多变。”
……
余晚之回到院中,坠云已经回来,说是带楼七买完衣裳,楼七又去盯宋卿时去了。
外边的大雪落了一夜,直到翌日清晨才停了下来。
楼七踩着雪步入院中,房门倏地被推开,她又飞快地闭紧了房门,桌上的饭菜都被寒风扫得凉了几分。
余晚之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楼七往常回来都是这个时辰。
“饭菜在桌上。”
“先不吃。”楼七径直走到余晚之对面坐下,说:“地方我跟到了。”
“当真?”余晚之抬起头看她,“这样的大雪天他还要出城?是什么重要的人让他非见不可?”
楼七把刀放在桌上,“我可以说,但咱们得先把条件讲了。”
余晚之早就料到有这一出,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若我猜得没错,和你师兄有关吧。”
楼七风雪无阻地跟着宋卿时,就是想给自己找一个谈条件的筹码。
楼七认真想过,既然眼下她杀不了沈让尘,而沈让尘又否认是他杀了师兄,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她也需要一个帮手,她与余晚之等于相互利用。
“我想把我师兄的遗骨拿回来。”
余晚之想了片刻,“此事有点难度,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怕是不好找,不过你放心,我定当尽力而为。”
楼七颔首,有些欲言又止。
她得了余晚之的照拂,又已经提过条件,再提条件就是贪心。
余晚之盯着楼七,“还有其他条件的对吧。”
“有。”楼七说:“不过不算是条件,我想查我师兄的案子,但此事说来话长,我回头再告诉你,先和你说姓宋的事。”
等了那么久的消息,真到了眼前,余晚之反倒是没有那种急迫的心情了,就好像宋卿时在她眼里必须死,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在哪儿?”
楼七端起碗吃了两口,说:“汴京城外西南方五十里有个村落,我之前第一次在那里跟丢了人,于是之后我就一直在那里等,才发现——”
话未说完,楼七凌厉地眼神扫向窗口,手中的筷子也在同时飞射而出。
只听外面“啊”地一声痛呼,楼七人已扑出窗户,掐着一个人的脖子“咚”一下按在墙上。
“是你呀。”
这个人楼七日日都见,是余晚之院中扫地的丫鬟春文,平时不让进房伺候。
春文捂着半边脸,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流了出来。
余晚之走出去,低头扫了眼地上带血的筷子,温和地问:“你想听些什么?我直接告诉你好不好?”
春文知道她的性子,越是温柔无害地时候越是危险。
春文颤抖着声音求饶,“饶了我,小姐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余晚之笑着说:“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嘛。”
楼七一松手,春文当即“扑通”一声跪地,“小姐我真的错了,我错了。”
坠云抱着披风追出来要替余晚之披上,被余晚之伸手一挡。
余晚之垂眸看着春文,道:“这些日子我忙于别的事,倒是忘了处置你,你若是规矩些,还能多过一段安稳日子。让我想想,好多事我都记不得了,不过我记得你踢翻过我的饭碗,拿水泼过我,在大冷天将让我跪在雪地里……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从今日起便挨个儿还了吧。”
“小姐,小姐。”春文想伸手。
还没碰到余晚之的裙子,就被楼七用脚踹了回去。
“今日正好有雪,你跪那树下去。”余晚之当即转身。
“是夫人让我这么做的!”
脚步一顿,余晚之回头,“我母亲?”
春文拼命点头,“是夫人让我盯着小姐,她说,她说……”
本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春文道:“她说你是妖物,占了小姐的身子。”
“你再说一遍。”余晚之沉声。
春文哪敢重复,涕泪交替地说:“她说你已经不是原来的小姐了。”
余晚之当即心中一沉,“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一开始。”春文结结巴巴,“从小姐醒来开始,夫人就说,说你已经不是小姐了。”
一开始……
为何她一醒来林氏便笃定她不是从前的余晚之呢?
为何林氏如此确定之前的余晚之已经不在了?
余晚之代入自身,若是她自己,什么情况下才能笃定那个人不在了呢。
凛风扫过雪地,她目光倏然凌厉。
那就是,她亲眼目睹了那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第 51 章 引蛇出洞
“嗯,这戏越来越精彩了。”
余晚之俯身问春文,“还有呢?她还做了些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既然已经开了口,那便一并说了吧。”
春文撑着地往后蹭,脸上的伤口还在渗血,糊得到处都是。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余晚之就觉得害怕,明明那样娇弱的一个人,却莫名给人一种威压,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小姐先,先答应饶了我。”春文鼓起勇气道。
“和我谈条件。”余晚之垂眸看着她,说:“你配么?”
春文在她看蝼蚁一样的目光中向后挪动,又被楼七堵住了去路,“还躲,你能躲哪儿去?”
余晚之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筷子在雪地里划了出几道痕,那几下如同划在春文脸上一般,让她觉得伤口更痛了,甚至向四周延展。
春文紧盯着余晚之,呼吸越来越急,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余晚之轻笑,“不如这样,我今日便饶了你,好让你说话痛快些,怎么?”
“好!我说,我说!”春文拼命点头,生怕余晚之反悔,飞快地说:“夫人说你是妖物,找道士求了符,还去大昭寺求了香灰,让我把香灰放在小姐的茶水中,那东西味道重,我怕被发现就没敢放,她又让我趁小姐睡觉的时候把符纸贴在小姐脑门上,可是我根本没法近小姐的身,就只好趁小姐外出的时候放在了床褥下面。”
余晚之一个眼神,坠云立马进去,不一会儿就从里面取出几张符纸。
“小姐,床板上还有,贴了好多。”
余晚之伸手去接,春文看着她的动作惊恐后退,好像只要她碰了符纸就会现出原形一般。
“瞧好了吗?”余晚之捏着符纸在春文眼前晃了晃,笑出了声,“它伤不了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道行高啊,它奈何不了我。”
春文脸上的惊恐更甚。
余晚之倏然收了笑,符纸往春文脸上一扔,起身道:“都是蠢物,她是得有多蠢才会用你这样的东西?别的事呢,还有吗?”
“没有了。”春文摇头,“别的没有了。”
余晚之盯着春文,开口问的却是楼七,“她方才偷听了多少?”
“没听见。”楼七说:“她刚靠近就被我发现了。”
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余晚之转身往屋里走,楼七跟上来,“你真要放过她?”
“那是自然。”余晚之停在门口,眼神扫了春文一眼,春文连忙爬起来就跑。
楼七没去追,冷哼一声,“我看你倒不像是心慈手软的人。”
“但我守信呀。”余晚之望着春文跌跌撞撞的背影,慢慢笑了起来,“我答应过今日饶了她,可没说明日也饶。”
楼七:“……”
楼七看着余晚之,却没有笑出来,
她敛眸想了想,不过一夜,余晚之的性子似乎更让人捉摸不透了,甚至像是,比从前多了几分阴郁。
难道是昨日出门发生了什么事?
楼七将疑惑压进心里,跟在余晚之身后进去,一同步入了里屋,坠云正掀开了被褥,要撕床板上的符纸。
“别动。”余晚之出言制止。
坠云狐疑道:“不撕吗?”
“留着。”余晚之淡淡道:“我还有用。”
坠云又将被褥放了下来,心想要是换她晚上躺在符纸上睡觉,怎么都慎得慌。
房门敞了半晌,房中和外头一个温度。
余晚之用手背碰了下碗,菜已经凉了,让坠云拿去热一热。
坠云走后,楼七关上门,“你就不怕她去找那个女人?”
楼七口中的女人正是林氏。
余晚之反问:“你要是背叛了一个人,你敢自己送上门去吗?”
“当然不敢,心虚呀。”楼七说。
余晚之说:“不过我倒是希望她胆子能再大些,稍稍透露一点给林氏,狗急跳墙才好玩。”
她这样一说楼七就明白了,余晚之是要引蛇出洞,让林氏心虚,让她害怕,让她惴惴不安狗急跳墙,这样余晚之才更好出手。
至于她出手会怎么样,从她处事的态度来看,林氏不会好过。
“行。”楼七说:“我倒是不担心,你总归不会让自己吃亏。”
余晚之坐下,“接着说之前事。”
“我说到哪儿来了?”楼七问。
“村子。”
“哦对。”楼七严肃道:“村子背后有个山头,绕到山头的背后才能找着,那地方修得精妙,看着没路,拨开荆棘就有条小路上山,山上有处不小的宅子。”
余晚之蹙眉,“宋卿时去那里做什么?”
楼七的表情有些古怪,“我先问清楚,你让我跟踪他,不是因为对他有意吧?”
“可能吗?”余晚之冷淡反问。
“不是就好。”楼七松了口气,说:“他在那宅子里养了个女人。”
余晚之脸色一变,追问道:“什么样的女人?你看见了吗?”
楼七道:“那里守卫森严,护卫请了不少,守卫比宋府还严,我怕打草惊蛇没敢进去看,还是那女人早上送他出门时看见的,人倒长得是挺漂亮。”
余晚之心中一沉,陡然生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可她又立马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这其实说不通。
如果宋卿杀妻是为了和那个女人双宿双栖,那么杀了她之后更该把女人放在自己身边,又何必藏到城外,而且还专门请了护卫,看得比宋府还紧。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宋卿时杀妻,可所有的线索之间又有串联不当,甚至是相悖的情况。
坠云端了饭菜进来,楼七也终于能好好吃饭。
半碗下肚,楼七看见余晚之仍在凝思。
“喂。”楼七拿筷子敲了敲碗,说:“你能不能说说,这么费尽心思的查他到底是为什么?”
“他杀了他的夫人。”余晚之淡淡道。
楼七愣了一愣,又说:“他杀了他的夫人那也该官府去管,又关你什么事?”
余晚之抿了抿唇,望向轩窗,“他的名字,我不喜欢。”
楼七“嗤”地笑出了声,“你不喜欢他的名字,所以找他麻烦?”
“不行吗?”余晚之斜瞥她一眼,“你吃完还睡觉吗?”
“怎么了?”楼七问完立即反应过来,“你是想亲自去看看?”
……
第 52 章 那个女人
马蹄一路踏过雪地,停在了大昭寺的山门前。
沈让尘翻身下马。
明净上前替他牵过马,递给一旁的僧人,合掌道:“师父已恭候多时,施主请随我来。”
沈让尘颔首,“有劳。”
明净引着二人往后山的竹林去。
寺内菩萨低眉,香火缭绕,让人不由生出庄严肃穆之感。
既白跟在沈让尘身后,说话都不敢大声,“公子,公子!”
沈让尘微微侧头,“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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