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来得晚,因而时间也稍推迟一些。
天刚亮余晚之便起来洗漱梳妆,出门前又问了一遍楼七。
“你真不随我去?”
楼七习惯早起练功,收了剑说:“不去,我看见那些矫揉造作的贵女就烦,我怕我生起气来一拳能打死三个。”
今日参加探春宴的都是贵女,那样的场合楼七去的确不合适。
余晚之也不强求,去了余锦棠的院中。
丫鬟正拿杆子取下廊下的灯笼灭掉,朝着余晚之请了安,余晚之径直推门而入,余锦棠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醒醒。”余晚之推了推余锦棠,“再不起来不及了。”
余锦棠翻了个身,嘟囔道:“我起不来。”
“你不是说也要去探春宴么?”
前几日余锦棠就缠着她,说是想要一同去,余晚之给国公夫人去信说了一声,国公夫人欣然应允。
“不去了。”余锦棠眼睛都睁不开,“三姐,我真起不来。”
“你昨夜干什么去了?困成这样。”
余锦棠将被子一掀,盖住整个脑袋,声音从里头传出来闷闷的,“我绣花呢,我熬夜绣花。”
鬼才相信余锦棠会绣花,除非是拿针硬绣在许少言背上解恨。
余晚之见她真起不来,放弃继续喊她,出了房问丫鬟,“四小姐昨夜做什么了?”
丫鬟小声答话,“小姐新得了个话本子,说是好看得不行,昨夜熬夜看呢,天快亮才睡。”
余晚之只带了坠云朝府外走,走出余府时,沈让尘已经骑马在门口等候。
自那日从沈让尘的私宅回来,当夜余晚之便想了许多。
重活一世,她不愿再嫁人,亦不愿再涉情爱,只想好好活着,打理好余家,找到父亲和母亲好生照顾。
沈让尘是天师之徒,他不会娶妻,她也不会嫁人,交一个朋友也无妨。
“来了来了!”
既白站直了身体,拍了拍沈让尘胯下的骏马,惹得沈让尘的马躁动地踢了踢蹄子。
沈让尘垂眸睨他一眼,“我没瞎。”
他看向余晚之,“走吧。”
余晚之迈下台阶,心里的诧异还没消退,“你怎么在里?”
“母亲让我来接你。”沈让尘淡定道。
既白倏地转头看向沈让尘,一脸震惊,又转头看向澹风,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公子第一次撒谎……呜呜呜呜。”
澹风捂住了既白的嘴,拖着他往后面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捂嘴捂得晚了点,澹风捂住既白的嘴主要是怕他再说漏些什么有损公子形象的事。
比如公子研究了好几日探春宴要准备的东西,又比如昨夜三更才睡着,再比如今早衣裳换了五套,还问他和既白如何。
他二人自然说好,公子就算披条草席也是全汴京最俊的男子,沈让尘没得到有用的意见,最终换回了最初的那一身。
余晚之其实已经差不多听明白了,她没有拆穿沈让尘,点了点头说:“有劳了。”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两侧青山延绵,绿草上挂着夜里积上的露。
冬日一过,厚重的帷幕换成了轻薄的纱帘。
国公夫人扒开帘子,探出头去朝后看,看见沈让尘骑着马跟在余晚之的马车旁。
对上国公夫人的目光,他欲盖弥彰地驱马往前走了些,没再和余晚之的马车并行。
国公夫人把头缩回来,掩着嘴偷笑,偏头跟一旁多嬷嬷说:“当初非让我去退婚,眼下后悔了吧,哼,敢和我犟,要不是我约人踏春,他连面都见不着,你说我怎么就养出他这么个别扭的性子?”
嬷嬷笑着说:“得亏夫人为公子操心。”
“那能怎么办呢。”国公夫人叹了口气,“他十岁就不在我跟前了,这孩子省心,从前我是没机会替他操心,如今能让我操心的事也不多。”
嬷嬷见夫人语带失落,忙劝说道:“夫人不要自责,从前操不了心是因为公子在外求学。”
“我当初就不同意他去。”国公夫人哼了一声,“都怪他爹,觉得他拜了天师为徒就能带来满门荣耀。”
说完又叹气,“他自小性子就冷,我不让他搬出去就是怕他太寂寞,住在府上哪怕几日见一次,总归也要热闹些,如今还好,我还在,若是哪日我不再……”
“夫人莫要这样说。”嬷嬷连忙打断,“公子看似冷情,其实心思细腻,让公子听见这样的话该难过了。”
国公夫人摇了摇头,“他身边就两个贴身护卫,可人家往后也是要成亲的,那他就真成了孤零零一个人了,我就是想给他找个伴儿,他自个儿喜欢就成,其他都不重要。”
嬷嬷说:“公子眼光好,余三小姐人不错。”
国公夫人邀过几次余晚之,嬷嬷也跟着见了几次,余三小姐品行端正,行止间进退得宜,又独自将余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虽说外间传言不太好,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自己看到的接触的是什么样的人,她们自己知晓。
“他眼光好什么好!”说起这个,国公夫人不免来气,“他要是眼光好,就不会催着我去退婚了,我看他是在不渡山修成了瞎子,现在才重见光明。”
第 103 章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夫人和小姐们都不习惯长途跋涉,探春宴就设在京郊二十里处。
这里临着河,河畔有一大块空地,风光正好。
沈让尘他们一路缓行,到了河畔,已有下人提前来搭起了饮宴的幕帐。
今日来了不少贵女,那幕帐三三两两落在湖畔,热闹得紧。
既白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好奇不已,正要往前冲,沈让尘一甩马鞭拴住了他的脖子。
“干什么去?”
既白把马鞭挂在马上,“我去凑热闹呀。”
沈让尘下巴一抬,“你看见有男子在场?”
既白定睛一看,清一色女眷和丫鬟,连搭幕帐的小厮都退得远远的。
“既然不让男子参加,那咱们来干什么呀?”既白泄了气。
沈让尘远远看着,轻声说:“来送人,走吧,午后再来。”
他们在看人,自然也有人在看他们。
“二公子怎么走了?”
“送国公夫人来,送到了自然就走了。”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
上次沈让尘在尚书府的宴席上冲冠一怒,为余晚之撑腰,这事早传遍了汴京城。
如今国公夫人又邀余晚之参加探春宴,刚熄下去的没多久的闲话又该绕回了二人头上了。
“国公夫人邀余三姑娘一道,这是好事将近了吧。”
“二公子不会娶妻,别胡扯了。”
“可他生成了那副模样,若是不娶妻生子,那也太可惜了。”
一位夫人捂着嘴笑,“瞧你这脑子,一天净想些没正经的,你这么好奇你去打听打听呗。”
“你怎么不去?”
几人推来推去,最终推出了一位夫人,说是夫人,其实只与余晚之年纪相仿。
国公夫人这边也很是热闹,但她的好友都与她年纪相仿,就余晚之一个年轻的,聊都聊不到一块儿去。
那些夫人拉着她闲聊了几句,当着国公夫人的面也不好多问,余晚之便垂着头坐在一边,静静地听几人聊天。
国公夫人暗地里差点把牙都咬碎了。
原是给自家儿子创造机会,她早就打算好了,余晚之和这些夫人聊不上才好,她正好能借此由头,让沈让尘带她出去转一转。
沈让尘主动提出要送她们,国公夫人原以为他开了窍了,谁知道那根木头把人送到就走了。
真是把饭递他面前都不知道张嘴,让他直接饿死算了!
国公夫人越想越生气,一把团扇摇得噗噗响。
“夫人热吗?”余晚之关切道:“不如去那边树下歇会儿。”
国公夫人挂上笑脸,“不用不用,晒晒太阳正好,你觉得无趣吧?”
“没有。”余晚之说:“挺有意思的,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踏春宴。”
正说着,两个女人结伴前来。
“国公夫人好,诸位夫人好。”
高个的那个是裴家的夫人,矮个的是她未出阁的夫家妹妹。
裴夫人又看向余晚之,“那边的夫人小姐们都想和余三小姐打个招呼,要是不介意的话,便随我过去坐会儿吧。”
裴夫人不过二十出头,和余晚之年岁相仿。
国公夫人正愁余晚之无聊,便说:“你想去就去吧。”
话到这份上,又是人亲自来请,余晚之也不好说不想。
余晚之起身笑了笑:“那就叨扰了。”
这边都是些年轻的夫人小姐,年纪相仿才能玩到一块儿去。
裴夫人引她过去,原本坐着的一位夫人立即起身,走过来勾了余晚之的胳膊说:“我那儿还有个位置,你同我一起坐吧。”
那夫人生得很美,余晚之刚想随着她走过去,裴夫人将她一拽,说:“我那里也有空位,你随我坐,我妹妹也还未出阁,你俩能聊得上。”
说完瞟了方才那夫人一眼,对方撇了撇嘴,又在原位坐下了。
余晚之落座后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有的回以一笑,有的直接避开她的眼神。
余晚之颔首打招呼,“诸位夫人小姐好。”
“都别客气了。”裴夫人招呼丫鬟,“来,给余三小姐倒酒。”
余晚之推拒,“多谢夫人好意,不必了,我不饮酒。”
裴夫人道:“妹妹莫不是忘了这是探春宴,行令品春可是传统,只许他们男人吟诗吃酒,咱们女人家没哪点比他们差的,倒酒!”
大楚重文轻武,女子间亦有风雅,“春”既指春季,也指酒,故称品尝美酒为“品春”。
这裴夫人性子倒是直爽,余晚之也不是个扫兴的人,来都来了还端着架子装清高,实在是没有必要。
她端起酒饮了一口,果酒香甜馥郁,正是酒酽春浓。
一名夫人道:“咱们就不兴那些虚的行春令了,随意些便好。”
那果酒味道极好,只有三分酒气,余下都是果香。
余晚之一杯接一杯,一会儿就下去了半壶,她自问酒量还可以,即便是半壶烈酒也不会醉。
在座的夫人小姐对余晚之颇为好奇,三言两语就把话题引了上去。
“上次二公子为了余三小姐冲冠一怒,昭仁公主可是发了好大的火。”
说起昭仁公主,沈让尘让她不必管,余晚之就当真没管,昭仁公主果然没找她麻烦,也不知沈让尘是如何解决的。
“诸位可能误会了。”余晚之从容道:“二公子并非为我出头。”
在座众人心照不宣对视。
“余三姑娘就别遮掩了。”邹夫人笑道:“二公子当时可是放了话的。”
余晚之纳闷,她怎么不记得?
又听另一人说:“看三姑娘这表情,是真不知道?我想起来了,那日三姑娘先走了,公主还问起为何提前离席呢。”
“当时二公子的确是对许少言放了话。”裴夫人笑着说,又将那日从丫鬟处听来的话重复了一遍。
“二公子说了,他说配,你便配,他说许少言不配,那许少言就连你的名字也不配提。”
余晚之的思绪有了霎时的空白。
她甚至还记得沈让尘站在对岸垂眸看着许少言,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还有他隔着冬雪朝她望过来的那一眼。
他那样护她,说出那样的话,还有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
被她压了许久,不想去知晓的答案已经按耐不住,呼之欲出。
喉咙忽然变得干涩起来,余晚之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第 104 章 无妄之灾
裴夫人转头看见她发红的耳朵,笑了笑,招呼丫鬟替余晚之重新满上了酒。
“三姑娘皮薄,都别拿她打趣了。”
“是啊。”一名夫人附和道:“大家就别打趣三小姐了。”
又有位小姐瞟了余晚之一眼,小心翼翼道:“你们是不是忘了,二公子是不娶亲的。”
一名夫人拿着团扇遮阳,说:“男人嘛,都那样,嘴上说着不娶妻,也抵不过心里头想,否则那夜里得多难熬呀。”
说完掩着唇笑了笑。
说话的人是贺家的夫人,就是之前想拉余晚之坐她身旁的那个。
她原是个抬进府的妾室,但原本的贺夫人早亡,她又手段了得,哄得她家大人硬是把她抬成了继室。
众人看着她,眼神中带了几分鄙夷。
她们都是高门贵女,再不济家中也是个五品官,哪有这样把房中事摆出来说的。
贺夫人摇着扇子挥开了柳絮,“这样瞧着我做什么,事实就是如此,大家都是姐妹,装什么道貌岸然呢?”
“谁跟你是姐妹!”裴家夫人重重搁了杯子,“一个上位的妾室,也好意思和咱们称道姐妹,在座的除了你,哪个母家不是五品以上大员?”
贺夫人挂在嘴边的笑没了。
事实是一回事,彼此心照不宣就行,被这样大剌剌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我看你就是假清高,仗着母家算什么本事?”贺夫人嗤笑一声,“你家大人还不是一房又一房地往家里抬,你拦得住么?”
裴夫人被人戳中痛处,出言呛道:“即便是抬入我府上的姨娘,那也要比你高贵。”
原本还聊得好好的,几句话就到了撕破脸的地步。
大家面面相觑,有的假意劝两句,有的早就看不惯贺夫人,就着人收拾她呢,还有的干脆事不关己,在一旁看戏。
余晚之伸手拉了拉裴夫人,“夫人……”
“没事。”裴夫人说道:“别在意,我早看不惯她了,不关你的事,是我将你邀过来的,让你见笑了,我让我妹妹先送你回国公夫人那边躲个清净,不和这样的女人一般见识。”
“我这样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就你高贵?”贺夫人趾高气昂。
“你再高贵有什么用?就和我家那个的前任夫人一样,不也是高门吗?等哪天喘不上气儿了,还不是你瞧不上的妾室上位。”
“你!”裴夫人大怒,“贺府养上几年也没养出规矩,还是这般出言无状,果然是花楼出来的姐儿。”
一个咒人家死,一个专挑短处揭。
贺夫人原是金水河十二坊中的花姐,这事不少人知道。
贺夫人呼吸变得急促,死死盯着对面的裴夫人。
“三小姐,我送你回去。”裴小姐小声说。
余晚之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点了点头,搭着丫鬟的手准备起身。
只听一众惊呼。
余晚之甚至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觉得眼睛一痛,有什么东西砸在了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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