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让尘眸光微动,“不知殿下为何要遮掩受伤的事实?”
帐中沉默了须臾,秦王的侍卫微微启唇,又看了眼秦王,彻底闭上了嘴。
“父皇命我主持春猎一事。”秦王说道:“我想让它顺利过去,至于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能揭过便揭过吧。”
沈让尘颔首,抬眸时碰巧和秦王对上视线,秦王似乎是愣了一下,又好似没有,那一眨眼对功夫让沈让尘不太确定。
二人相谈片刻,秦王要服药歇息,沈让尘便退出大帐。
刚走出不远,便听帐内声音传来。
“王爷是被谁所伤,为何不向沈大人直言?何须替他们遮掩?”
沈让尘与澹风同时停下脚步,此处逆风,声音被送来时并不算清晰。
接下来是秦王的声音,“都是兄弟,况且我也没有受重伤,此事作罢,不要再提。”
“不如我护送王爷回京,汴京城总归比此处安全。”
“我既受父皇之命主持春猎,半途而废太显无能,后面几日我不入林便是,他们总不至于在扎营处动手。”
前方传来脚步,沈让尘上前两步,朝着来人拱手行礼,“参见晋王。”
晋王回礼道:“先生去看过我大哥了?”
沈让尘道:“正要离开。”
晋王颔首,“那就不留先生了。”
双方背道而行,走出很远,澹风才开口。
“看来秦王是被某位皇子所伤。”
沈让尘脚步未停,看了他一眼,“你认为秦王此人如何?”
秦王是不是嫡子,却是建元帝的长子。
建元帝还在潜邸时,后来的皇后,也就是当时的王妃先于侧妃有了身孕,却没能保住,因而庶出的秦王成了建元帝的长子。
大楚皇权历来有立嫡立长不立贤的传统,但长子却非嫡子,而皇后所出嫡子尚未成年,因而朝中大臣于立嫡还是立长一事颇有分歧。
“没有过接触,谈不上了解。”澹风认真道:“但是从传言来讲,秦王性子温和敦厚,不与人结仇,他对公子也十分敬重。”
“我之前也一直这么以为。”沈让尘说。
一个“之前”让澹风愣了一下,“公子的意思是……”
“太巧了。”沈让尘停下脚步。
斜阳已至山头,明霞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
“距离不近不远,刚好在我们离开时听见,若想人不知,何不过一阵再说?”
澹风不是很明白,“可是如果是故意说给公子听,何不在帐内就直接说明?”
“你以为没有吗?”沈让尘侧头笑了一下,“因我生性多疑,当面说出口的和背地里听到的,权重自然不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和秦王对上的那个眼神,还有侍卫的欲言又止,都显得有些刻意。
一个跟随秦王多年的侍卫,应当性子沉稳,不会动不动就把心思写在脸上,除非是故意做给他看的,而当时秦王那个眼神,便是在观察沈让尘的反应。
“只是我的猜测。”沈让尘道:“但时机太巧,我不相信这世上的巧合。”
澹风刚想问什么,穿过群帐时,又听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营帐的另一侧传来。
“你以为你是谁?”
声音从帐子的另一边传来,说话的正是不久前还在林中找麻烦的陆凌玖。
澹风用口型道:“又是巧合?”
沈让尘本没有兴趣听别人的谈话,却因从另一人口中听到了余晚之的名字而停下脚步。
“我要是余晚之,我也选沈让尘。”
昭仁嘲讽道:“同为世家子弟,沈让尘靠自己的才学坐上了詹事的位置,连我皇兄都都对他敬让三分,而你呢,抛开你小王爷的身份你还有什么?”
陆凌玖今日在沈让尘那里吃瘪就算了,连一个草包公主都敢来嘲讽他。
陆凌玖脸色已经黑沉,“可惜你不是她,别说沈让尘不待见你,我都懒得看你两眼。”
还真是巧了,前头听见秦王和侍卫说话,没走几步又听见昭仁和陆凌玖吵架。
沈让尘没有偷听墙根的想法,更何况是偷听两个孩子吵架。
他抬脚走远,隐约听见昭仁说什么余晚之和沈让尘的交情岂是你能比的。
这话他听得倒是十分悦耳。
等走远了,再听不见那两人吵架的声音,澹风才问出被打断的那个问题,
“公子和三小姐巧遇了数次,也不相信是巧合么?”
他看着沈让尘,看着他冷冽的眉目在触及那人的的名字之后,慢慢变得柔和。
“正因为所有的巧合都用在了她身上,所以不再相信这世上有其他巧合。”
澹风:“……”
此刻澹风真希望既白能在场,要是既白在,便能无所顾忌地问出他的疑惑。
当初不是公子您对三小姐多般猜忌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您可是亲口说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打脸了吧?不过打脸的又岂止这一件,当近卫的么,看破不说破,谁会嫌自己命长?
不过澹风吧这些到喉咙的话都咽了回去,点头附和道:“没错!公子和三小姐不算是巧合,那叫缘分。”
澹风从沈让尘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赞许。
沈让尘点了点头,一手负于身后,施施然走了。
他一路在想,自昨日清晨出发,他已独自见过两轮夕阳,已有两日没有见到她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种让从前他嗤之以鼻的话,如今终于得到了印证。
两日不见,那狐狸总该想出点新鲜的招数来折腾他了。
想到这里,沈让尘忽然加快了脚步回到帐中,从既白怀里捞过那只捡来的幼狐,用帕子一裹走出了营帐。
“诶,公子。”既白追出营帐,看见沈让尘已翻身上马。
沈让尘在马上垂眸,“你留在此处,澹风随我回京,最晚明日午时回来。”
没等既白回答,马蹄卷着长风驰骋远去。
……
第 149 章 心意
正是月朗星稀时,一路疾行赶路,竟忘了回到汴京已是夜阑人静,她人早已歇息。
沈让尘坐在马上,望着余府门前的随风晃动的灯笼,一时有些好笑,好笑的是自己竟在二十五岁的年纪体会到了毛头小子的感觉。
大门“吱呀”一声大开。
沈让尘闻声看去,见她提着风灯疾步走来,发髻松松垮垮地绾着,想来是出来得急。
沈让尘赶忙下马上前,“你怎么出来了?”
看见来人,余晚之错愕地停下脚步,他身上不是平日穿的广袖长袍,而是狩猎的束腰窄袖,显得英气逼人。
余晚之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忽然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下错愕的人换成了沈让尘,看样子她根本不是着急着出来见自己,那她大半夜行色匆匆的是要去见谁?
他不是有事闷着的性子,与其胡乱猜测,不如直言相问。
“不然你以为是谁在这里?”
余晚之理所当然地说:“我还以为是澹风。”
听见这话,澹风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入了围墙的阴影里。
沈让尘回头扫了一眼,澹风已退到了墙根下,一身黑色的衣裳在晚上很不显眼。
余晚之压根没注意到这一主一仆无声的交流,她上前两步说:
“门房说听见了马蹄声,从门缝里看见澹风,以为是出了什么急事,让我出来看看。”
沈让尘敛眸,原来是这样。
他又朝她看去,见她未施粉黛,几缕发丝垂落在鬓角,又被夜风抚上了面颊。
她抬手勾开脸上的发丝,脸色有些着急,“是不是春猎上出了事?还是我哥……”
“不是。”沈让尘打断她,“你哥没事,他是文臣,没有进猎场,没有任何人出事。”
余晚之松了一口气,“那你半夜赶来做什么?”
沈让尘怎么好意思说只是脑子一发热,想见她了,便策马疾行百里赶回来。
“来给你送个东西。”他说。
他翻身走到马身边,从侧边的袋子中取出了什么东西,小心地抱着朝余晚之走去。
余晚之只见他抱着什么东西,等到近了才拎起风灯照着瞧,那东西在他怀里一动,吓得余晚之赶忙后退。
“是什么东西?”
“狐狸。”沈让尘说。
余晚之往后退了两步,以袖掩住口鼻,“你这是何意?”
“你不喜欢?”
余晚之连连摆手,“抱走抱走,味道太重了。”
的确是从狐狸窝里抱回来,还没来得及洗。
沈让尘瞧着她的反应笑了笑,“那我让人洗了再给你送过来?”
“不要,臭。”余晚之捂着鼻子直言拒绝,“况且这么小一只,做围领都不够。”
“……”沈让尘愣住,“这是给你养的宠物。”
专程给她养的,她想的竟是拿来做围领。
不过转念一想,这才是她的性子,楚明霁那样精明的生意人打她跟前过都得褪层皮,更何况是只小狐狸。
见他表情几番变化,余晚之脑子转了转,谨慎地看着他。
“沈让尘,你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被我来回折腾,所以故意弄一只狐狸来报复我?”
今夜她的所有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沈让尘似乎有些明白自己为何总被她吸引了。
他自诩算无遗策,腹有锦绣才情,却从未算准过她,或许这便是缘分。
“怎么会?”沈让尘目光温和,“我……”
他顿了顿,似是有难以启口,回头看了一眼澹风,澹风机灵,“嗖”一下窜上了房屋,眨眼间便不见了。
沈让尘低头说了一句,退开之后,余晚之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什么。
那明明是十分认真的一句话,被他用低低的嗓音呢喃出口,竟凭添了几分慑人的旖旎。
他方才说:“你想怎么折腾我都行,我不会报复。”
还好是在大门口,这话要是在别处说,又得生出些别样的感觉。
沈让尘好似也反应过来,两人面上都有些赧然,一人侧头向左,一人向右,偏不对上视线。
余晚之握着手中的灯仗,手心微微冒汗。
“你大老远从林场跑回来,大半夜把我叫醒,就是为了拎只狐狸回来臭我?”
沈让尘哭笑不得,那狐狸还在他怀里,他想了想,把狐狸放回了马身侧边的袋子,又回身来瞧着她。
“那已经臭了,怎么办?”
余晚之撇了撇嘴,“以后少做这样多此一举的事。”
沈让尘认真点头,“好。”
晨光微明,东方天际出现了一丝曙光。
余晚之问:“你不用去林场了?”
“要去,得赶在午时回去。”
“那你还不走?”
“这就走了。”沈让尘说着后退了两步,转过身,还没踏出去,又转了回来。
“今日想吃什么?只要不是城东到城西,眼下还赶得及跑个来回。”
余晚之看向他,他身上还沾染着披星戴月而来的朝露,一夜未眠的奔波,他脸色竟没有一丝疲色。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那样柔和,问她今日想吃什么。
余晚之心思微动,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你等等。”
她转身入了余府,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手里的风灯换成了油纸包,
第 150 章 我喜欢养狐狸
余晚之走上前,问也不问,直接塞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沈让尘明知故问。
明知是吃食,却想让她亲口说出来。
“点心。”余晚之没好气地说:“掺了鹤顶红的点心,你和澹风路上吃。”
“哦。”沈让尘若有所思地颔首,“要是毒死了怎么办?”
“毒死了我把你们俩合葬,行了吧?”
“那我尽量活着。”沈让尘笑了笑,翻身上了马背。
晨曦倾泻在他背后,他侧头看她时日光柔和了侧脸,“我走了,三日后便回。”
他上次离开时也是这般与她交代行程,像是要离家的夫婿,余晚之变得不自在起来。
她往后退开几步,“你那臭东西……怎么处置?”
“我养。”沈让尘说:“我喜欢养狐狸。”
等二人二马驰出巷子,余晚之才想起来。
他说最后那句话时,一直盯着她的脸,那句“喜欢养狐狸”似乎是意有所指。
余晚之摇了摇头,没明白他所指为何,养狐狸就养狐狸,盯着她做什么。
……
牛角号一起,一众王公贵子和入林狩猎的武将陆续进入围场。
昨日秦王受了伤,今日未曾入林,在帐子中歇息。
虽是初夏,但太阳底下还是晒的,营地里搭着遮阳的凉棚,昭仁坐在阴凉处,和随行伺候的宫女说着话。
“皇上御驾都没有到,公主便该留在宫中,何须来此受这样的苦。”宫女一边轻轻摇着团扇一边说。
昭仁秀目轻蹙。
事实上她是生得不错的,只是时常摆出嫡公主的威仪,叫人忽略了她的长相。
“去问了么,沈让尘还没有来?”
宫女见她脸色不好,谨小慎微道:“围场守卫说二公子是昨日天快黑时走的,只说有急事回京一趟,没具体说是什么事,他那个随从既白软硬不吃,奴婢跟他打听消息他只知道笑,看着像是脑子有些……”
昭仁一眼扫过去,宫女立时噤声。
“春猎还没有结束,他还会回来的。”昭仁这话不知是说给旁人听,还是说给她自己。
她本就是冲着沈让尘而来,原想借机让他带自己入林狩猎,当着众人的面他应该也不好拒绝她堂堂公主。
结果沈让尘实在是跑得太快,她都没找到机会开口。
宫女劝慰道:“好在公主此番也不算白来,至少昨日遇见了陆凌玖。”
昭仁环顾四周,没看见陆凌玖的身影,问:“陆凌玖那个蠢货呢?怎么也不在?”
宫女道:“奴婢适才向公主禀报过,陆凌玖一早就带人回京了,他说自己身体不适,是得了秦王殿下恩准。”
昭仁冷哼,“你的意思是在责怪我让你重新禀报一遍了?”
之前她在想别的事情,根本没注意到宫女向她禀报过此事。
“奴婢不敢。”宫女作势要跪,屈膝到一半又站了起来。
若在此处跪了,叫旁人以为昭仁公主为人蛮横,回头更有好果子吃。
宫女只好挑拣着好听的话说:“公主昨日对陆凌玖说的那些话,想来他多半是被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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