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娘怕他睡不着,又唱起了哄孩子睡觉的歌儿,她小时候解氏常常唱,她自己也因为颇通音律,很会唱摇篮曲。
“二十四番花信风,一节三候记祥明。小寒一候放梅花,山茶、水仙次第夸。瑞香风至已大寒,兰花看过看山矾。立春刚到时迎春,樱桃、望春暖意薰。……”
沈临风听着耳边的摇篮曲,又被人一拍一拍的,居然又睡着了。
见他真睡着了,窈娘才到次间抄写经文,抄写经文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可以练字,另一个就是能送人。
科举在即,颜景昭正招待顾四郎和周陵光,顾四郎和颜景昭数年好友,一直书信未断,这次颜景昭和他见面,二人分外激动。
“四郎。”
“大郎君。”
周陵光在一旁道:“你们俩这是忘记我了啊。”
颜景昭又连忙搂住周陵光道:“哪有啊,我早就已经让内子收拾了客房,你们都在我家住下,我爹娘丁忧,舍妹又已经出嫁,你们放心住下。”
三人哈哈大笑,顾四郎却佯装不经意道:“三姑娘已然出嫁了吗?若是知晓我们该备下一份礼物才是。”
“去年年前嫁的,沈家要人要的急,这不就给人了吗?”颜景昭有些惋惜,其实他的朋友顾四郎算得上是一位佳婿了,若是窈娘和沈家没有定亲,顾四郎也在人选之列。
他虽然有些恃才放荡,可是更懂情,又和自己交好,总比沈夫人那个老妖婆好。
现下这些再提无用,他也就说开了来。
顾四郎问道:“沈家?可是吴兴沈氏。”
“是啊,我那妹夫如今任翰林院编修,说起来年纪还比我小一岁,才学颇高,等过几日我请沈家几位公子见面。”颜景昭笑道。
顾四郎还是早年在颜景昭的婚事上见着弹琴的窈娘,那时候她还小,他生怕唐突了她,只盼着自己能中进士,或者有了功名再上门求娶,没想到佳人已经嫁了。
周陵光已经了然,他对颜景昭道:“我就不住这儿了,我有位姨母在京中,她没有儿子对我视同亲子一般,我也不好推辞。”
若真的对他好在,怎么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周陵光吃穿用度都在颜家,颜景昭正欲再劝,但是想起他爹说的话,说周陵光的事情让他少管,故而,颜景昭拍了拍他的肩膀,只道:“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便多留,只是你有事,千万别忘了我。”
“怎么会呢?若无颜家,哪里有我周陵光的今日呢。”周陵光举杯。
颜景昭又和顾四郎一起举杯。
顾四郎虽然心中苦涩,但男子汉拿得起放的下,他抛却这些,倒是希望颜三姑娘能够日后过的幸福和美。
周陵光以前和颜宁馨关系不错,甚至颜宁馨突然被秘密送回关在家庙,他偷偷去探望过一回。他对颜宁馨不是男女之情,只是觉得她算得上颜家曾经对她颇为友好的人。
原来她是因为逃婚才被送进家庙的,家庙的那些人对她管的很严苛,颜家虽然衣食炭火足份送去,但是颜家自己都已经不看重的女儿,家庙那些人怎么会把颜宁馨当回事。周陵光送过一次烧鸡去,也算是全了认识的香火之情。
只是没想到颜家三姑娘代替姐姐嫁了过去,还是嫁到沈家去了。
“伯英,你妹子可是嫁的沈临风?”周陵光突然问道。
颜景昭点头:“不是他还有谁,沈家下一代执牛耳之人,待我妹子如珠似宝,就是他母亲对我妹妹不怎么好,我妹子下大雪天早晚晨昏定省就不说了,随叫随到我也不说了,这身子好的时候还要到处陪客人站着,一站站着一天,人都晕了。”
是,我颜景昭去你们沈家时,看到沈临风那样,绝对是我妹的玩偶似的,你沈夫人年纪大了,我外男也见不到你的面,怎么,我不能当着别人宣扬一下你这老妖婆的手段啊。
只不过他说的对象都是两个大男人,这俩也不是爱传话,反而劝道:“伯英兄,你也看开些。”
颜景昭这才陪这两人吃酒。
又说周陵光出去住之后,顾四郎则住在颜家,颜景昭请沈临江和沈临风过来吃酒,沈临风也颇爱惜顾四郎才气,特地请他上门作客。
窈娘则借了灶台,让自己陪嫁的四司六局,特地做了一桌子菜。
因为都是亲朋故旧,窈娘亲自送上一头烧小猪,这烧小猪颇有讲究,要选一头六七斤重的小猪,要用炭火烤,小火烤至四面金黄,再在皮下用奶酥油涂上,一边烤一边涂。
沈临风一看就知道这头烤小猪是窈娘特地为他做的,他都二十岁了,还有妻子唱歌哄着睡觉,时时刻刻想着他,他该多幸福啊!
颜景昭见妹妹一进来,手就搭了一下沈临风的肩膀,沈临风则是笑容满面,可见他夫妻平日颇为恩爱。顾四郎也是头一次见到长大后的窈娘,她比之前更美了几分,如今看着沈临风和自己年纪一般大,但容貌出众,面如凝脂,眼如点漆,似神仙中人。与人说话时,更似秋阳果果,是个非常明亮的少年郎,郎才女貌,他唯有祝福。
“哥哥,顾四哥,你们慢慢用,我让人温的花雕酒,可要尽兴才好。”窈娘笑道。
顾四郎连忙回礼,沈临风见顾四郎虽然面上镇定,但耳朵微红,他当然不傻,尤其是他在别的事情上还好,在窈娘这里分外用心,他都不放心窈娘和刘指挥使同处一室,更何况是别的人。
只不过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太陌生,他不知道怎么表达。
话说今日颜景昭带着顾四郎上门,沈夫人就提前得知消息了,忍不住把沈陌喊过来道:“这顾家也是金陵名门望族,顾四郎的伯母与我小时候还认得,我见他也是仪表堂堂,才二十岁就已经是南直隶的举子了,你哥哥说他便是今科不中,下一科肯定也中。如今还尚未婚配,我看这位顾公子就很好。”
第76章
要说此次会试,沈临风则被选为同考官,这次会试主考总裁官是龚次辅,窈娘替他收拾行李,“你素来最爱睡觉,和我这样的夜猫子不同,我给你带点提神的浓茶,若是困了就吃了一些。只是你不许一直熬着,熬的功夫太长对身体也不好。”
“知道了,我不在家时,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有难为之事,等我回来再说。”沈临风身着官服道。
窈娘替他整平领子,又笑道:“这身官服穿着很好。”
沈临风笑道:“平日穿的那么些好衣裳,你都看不上眼?偏喜欢这官服。”
窈娘又拍了拍他背后的褶皱:“那不一样,那些破落勋贵还偷着长辈的飞鱼服穿呢,可那又如何?虽说淡泊些是好事,可大丈夫,有权柄在手,才活的叫一个滋味。”
其实夫妻俩之前谈的最多的还是文采辞赋,要不然就是一些琐碎家务,沈临风听到这里手一顿,他还是头一次听到窈娘说这些。
这与妹妹不同,妹妹的确恨不得母仪天下,但在沈临风看来这如同做梦一般,更何况皇后也没什么权利,妹妹要的是那份虚荣。
可妻子说的是权柄,到手的才是真的,那些虚名反而是累赘。
她不愧是颜应祁的女儿,就是不一样,他这位岳父恐怕已经是秋风未动蝉先觉,文首辅和龚次辅他早已两边下注,若文首辅败了,他亲家仍旧是龚系之人,就是他们。若是龚次辅先败,那么文首辅那里的也依旧是他亲家,甚至此二人两败俱伤,他再回来,高官厚禄将来颜应祁直接接手两边的政治资源,且女儿们都不亏。
他已经是进士及第,制科出身,将来前程绝不会差,文七郎父亲是官场常青树,即便文首辅真的下野,但和皇帝情分在。
这是最坏的结局了,日后他沈临风和文七郎都要看颜家脸色,仰颜家鼻息了。
颜家只有颜景昭一人还算出色,但沈临风冷眼旁观,他这位妻兄素来性格执拗,睚眦必报,但又因为能说会道,而且容貌美丽,有恨他的,也有看重他的,日后必定是大起大落之征兆。
然而女婿半子也,若有他在,想必日后颜家还能仰仗。
只是颜应祁真的想的这么长远吗?
窈娘见沈临风发呆,不免道:“怎么了?还放心不下家里么?”
“母亲年纪渐长,性情有些左性,你多担待些。”沈临风道。
窈娘笑道:“这是自然,如今母亲待我很好,你就放心吧。”
沈临风又与她道:“妹妹亲事母亲十分着急,但妹妹亲事若有求于你,你便推搪便是。一来,你是儿媳妇,好与不好你说了也不算,二来,有些事情不必掺和。”
没想到沈临风和他说这个,要知道沈临风平日极少会指评谁的不是?现下专门叮嘱自己,原本她也没有管沈陌事情的必要,因此点头同意。
沈临风出门之后,沈夫人便把窈娘找了过来,窈娘还以为她是关心沈临风,没想到沈夫人开门见山:“好儿媳,你看看这些帖子,这几日可是愁杀我了。”
窈娘拿起这些帖子看了,其实沈陌的行情还是很好的,满门官宦,她本人也生的明媚大气,早年虽然和齐王世子一事有知情人了解两三分,但也仅限于颜家这样和齐王有瓜葛的人家,外人也未必很清楚。
因此,窈娘道:“儿媳原本身在闺中,不常出去走动,只见这些帖子都是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太太何必发愁?”
“这哪里有什么真的配得上我陌儿的,就拿这位胡公子而言,他父亲是盐运使,伯父是东阁大学士。年纪比我们陌儿大三岁,却还未曾有功名,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科举不成又如何?但若是有功名在身,才是有真材实料的。”沈夫人暗示。
窈娘内心很清楚,如今早已不是九品中正制和门阀士族的时代了,若不能科举出仕,如何能任大官?便是北宋年间,官家子恩荫出仕的不少,但若有真本事的还是会参加锁厅试更进一步。
因此,沈家和颜家一样,巴不得找一个既有功名在身,又出身好的官宦子弟,只是那样的人少之又少,龚家小姐都有下嫁寒门之士的,更何况沈家?
她道:“好事多磨。”
沈夫人扶额:“也不能这么说,所谓事在人为,我且问你,上次你哥哥带来咱们家中的那位顾四郎,你可了解?”
原来想说亲顾四郎,窈娘自是不愿意,顾四哥与哥哥交好,是个闲云野鹤之人,若顾四郎自己愿意,她倒也不会说什么,可若是让她从中牵线搭桥那不可能?就凭沈夫人和沈陌对自己不好,她为何要跟她们效力?
故而,窈娘道:“外男的事情,我并不了解。虽说他和我哥哥要好,但我哥哥大我七岁,不若太太问别人去。”
沈夫人自知失言,找儿媳妇问外男的事情,儿媳妇自然是不好开口,她笑道:“我们沈家选婿,并不看重门第,只听说那顾四郎是个才貌兼得的好男儿。”
她当然是在暗示窈娘替她出力,可窈娘怎么可能呢?用人都不肯朝前的人,用完恐怕还要朝后,所以窈娘装聋作哑。
沈夫人不由得把话摊说明白:“大奶奶,此事我愿意交给你去说和,你意下如何啊?”
还真是要逼上梁山,窈娘仍旧道:“太太,我年纪小,连家中事情都理不明白,何谈去说亲?还请您另择贤人才是。”
见窈娘怎么都不从,沈夫人又生着闷气,窈娘心道沈二夫人给她挖坑过几次,她不还回去,那就不是她了,故而窈娘笑道:“太太莫急,说起来儿媳年纪小,可有一人倒是很妥当。”
“哦,是谁?”沈夫人抬头。
窈娘笑道:“您怎么忘记二婶了呢?二婶德高望重,在族内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现在又是国子监祭酒的夫人,身份也够,若是她来说亲,想必事半功倍,胜我小儿乎?”
“我的儿,你说的是。”沈夫人抚掌而笑。
她这儿媳妇到底青春年少,她虽然是颜家人,但是人太年轻,这媒人可是要两边说和的,又觉得窈娘这主意出的好。
窈娘则道:“只是这几日就是大比之期了,恐怕顾公子要准备会试闭门读书啊。”
“是啊,等他考完,我就和你二婶说。”沈夫人心想最好是等顾四郎一举中第。
窈娘就不再说话了,锅甩完,她又写了一封信给颜景昭告知此事。颜景昭看了之后,冷笑一声,老妖婆,脸皮还真厚。
但自古权势富贵动人心,顾四郎要是愿意,他还真没辙。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管的了?妹妹来信也是让他不必管此事,更不可因为她坏人姻缘。
妹妹也着实太善良了,殊不知窈娘已经有几分怀疑沈二夫人用心,她正想用此事来试探。若沈二夫人是真心实意的,这桩婚事必定下力,若她见不得人好,和大房只是面和心不和,那说明沈陌的婚事难以言成。
因为留着沈陌,沈夫人和她的关系总好不了。
沈临风不在家中时,沈夫人忙沈陌的事情,她也是作两手打算,顾四郎不成,她还是中意胡阁辅的侄儿。
窈娘虽然自己闭门不出,但是让周旺媳妇四处打探,这周旺媳妇原本是窈娘陪房,生的平平无奇,却是个手眼通天的奇人,之前甄氏那里的事情还是窈娘让她打听到的,嫁过来之后,遂让周旺媳妇一起来。
青黛专门学王妈妈的手艺,红袖替她管着库房,顾妈妈则统领各处,周旺媳妇平日窈娘少见她,但月例颇足,就是让她来打探消息的。
这日夤夜,窈娘正欲睡下,却听说周旺媳妇有事禀告,她精神一振:“快请进来。”
周旺媳妇进来,窈娘挥退众人,就听她道:“小人今日在假山附近洒扫,按照您的吩咐盯着韩表姑娘,您猜如何,我在西边那个小园子里,那时正暗,见到二郎君和韩表姑娘举止亲昵。”
“二郎君?沈邦彦?你确定没看错?”这就出乎窈娘的意料了,那日她听邵氏提起,还以为是三爷沈临江和韩若华有暧昧呢。
周旺媳妇道:“绝对没错,若说别的小人不敢说,这样的事情若非我日夜盯梢,定然不会知晓。”
“切莫打草惊蛇,继续再探,最好有把柄。”窈娘笑道。
周旺媳妇道:“是,小人知道了。”
“嗯,只是你先记得保全你自己,我记得你爱吃葡萄酒吧,正好我兄长亲自酿了不少给我送来,青黛,你给周旺家的装一壶,再把鹅黄靛青色的缎子各裁几尺给她,让她家的儿女们都做几身新衣裳。”窈娘笑道。
周旺媳妇乐的磕头。
她们从颜家过来沈家的下人,那些倚老卖老的几乎都被敲打过,且下人们见她们家姑娘和姑爷感情亲密无间,这些人自然知晓日后大奶奶肯定会有朝一日掌权。
窈娘不是爱示弱的性格,朋友之间若是经常抱怨另一人都会生厌,在这些下人面前也是这般,若她示弱,就会让下人们心神不定。有的轻视主子,想闹点事情来,有的另投他人,这也是她为何愿意嫁沈临风的原因,至少沈临风婚前就对她很不错,且没有妾侍。
沈夫人这个人并非阴险之辈,虽然爱摆谱,但一切都往明面上来,反而让沈临风对她更为爱怜。
这个韩若华倒真是有点意思,表面比谁都端庄,但私下却并不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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