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邦彦却正在书房写字,一个字儿也写不下去,他也有几个好朋友相邀,遂出去与他们吃酒。他如今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官家子弟,平日往来的也是官宦子弟,其中有一个姓童,是翰林院侍讲的次子,另一个是大司农的老幺鲁八郎。
三人正在春风满月楼吃酒,这也是沈邦彦好容易从国子监告假回来,才能出来与朋友们相聚。
童二道:“沈兄,我方才去接你,听说颜大司空在你们府上,你怎么不陪客,反而与我们出来?我们几人何时再聚都可以啊。”
“颜大司空专门来看我嫂嫂的,嫂子把大哥哥刚刚从翰林院回来的,嫂嫂又出来作陪,我过去做什么。”沈邦彦笑道。
鲁八郎不由得道:“这倒也是,不过你们两家互相有姻亲,何时见面都成?”
“颜大司空看来颇受皇上信任,又任部堂高官,只是可惜了颜伯英,他如今被贬。明明马上就要留翰林院了,这一外放,从清流到浊流。”童二的爹在翰林院做侍讲,自然知晓其中一些分别。
沈邦彦道:“颜伯英是颜大司空的孙儿,即便不能在翰林院,日后要回京,倒也容易。”
童二替沈邦彦倒了一杯酒才道:“要我说颜伯英此人倒是的确有豪杰之气,只是到底不如你兄长,你兄长现下已经是翰林院编修,他也没有受到颜大司空事情的波及,仍旧稳稳当当的。”
鲁八郎也是羡慕道:“你兄长真是令我们羡慕,令兄好生大方,上次我在棋盘街的酒馆吃酒,正好碰到令兄,他正和蔺泷在一起吃饭,二人聊的热火朝天,我上前喊了一声,他直接帮我把账全部结了。”
倒不是会账这种小事,都是官宦子弟大家手里都有钱,这是在说沈临风为人轻财重义。
沈邦彦笑了一下:“我哥那人还怪好的。从来出手阔绰的很。”
人家说吴兴来的沈公子,说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而是沈临风。
三人吃了一会儿,沈邦彦喝了个酩酊大醉回去,在门口遇到了颜迈,颜迈虽然年纪大了,喝了不少酒,脚步依旧稳健,还拒绝沈临风送他回去。
“沈姑爷,别送了,有他们送我回去就好。”颜迈连忙阻止。
沈临风当然不会真的不送,只道:“祖父,孙女婿当然知道您一点事儿也没有,偏偏娘子她担心,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送您到家。再说了,我也想多和您亲近,您就给孙女婿这个面子吧。”
其实到了颜迈这个年纪,哪里不希望子孙环绕膝下,可他一辈子没自己的孩子,还好颜景昭过继给他,可惜他又被贬谪了,早就出京了。他名义上是把窈娘当孙女看,其实还是当女儿看待,如今看来还是孙女贴心,今日粉蒸肉吃爽了。
沈邦彦正好看到沈临风扶着颜老尚书上马车,他想难怪哥哥怎么都要娶颜家女,即便受了那么大的羞辱还要娶,他到底比自家母亲有眼光。
而且颜家人都对他很亲近,彼此都是科举世家,不像信宁侯府都是兵鲁子出身,他那几位妻兄除了见识短浅,就都是靠着祖荫过日子。
他回到了房里,通房小雅作为伺候的人今儿跟着王氏一起听了全程,就赶忙和沈邦彦说了许多,“那颜老大人威风凛凛,人家说他是包公在世,都怕吃狗头铡呢,连大夫人都被她说了,像是在帮大奶奶出气似的。”
沈邦彦皱眉:“到底不该在我们府上耍威风,要耍,就去他眼家耍。”
小雅是打小伺候他的大丫头,她自然是一心盼着沈邦彦好,故而劝道:“哪家做儿媳妇的都没有大奶奶这样的,站个规矩闹的人尽皆知。但话又说回来了,这是人家大房的事情,到底和咱们无关。”
“等等,你说大嫂将来若生儿子,就被赐监生吗?”沈邦彦想起这件事。
他现在能进国子监是因为伯父的关系,因为沈临风十七岁就乡试中了,伯父就把家里的名额给了自己了,毕竟他爹当时只是国子监司业,还恩荫不了。
小雅连忙点头:“是啊,是颜老尚书亲口说的,去年大爷和大奶奶不是还进宫去了么?咱们这些人当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沈邦彦又觉得自己棋差一着,等小雅走了,无人之时,他一锤捶到桌上。
又说窈娘次日去沈夫人那里请安,见沈夫人对她爱答不理,有些冷淡,又不敢真的不理会她,就知道祖父昨日说的话算是真的警告到她了。沈夫人这点小伎俩也难不倒她,而沈夫人自然也知道儿媳妇背景强大,她就是想用别的法子对付也不容易,只能如此了。
但沈夫人也并不敢做的太过分,只是人和人的气场不和,窈娘也很清楚,沈夫人虽然为沈家宗妇,看着也有模有样,实际上是个假大空。她就喜欢那种捧着她,舔着她,成日讲闲话的人,正经很有主见厉害些的,她就觉得人家抢了她的风头。
窈娘也不会舔着脸和沈夫人说话,她略坐了一会儿就算请安回去了。
她这一走,沈夫人冷哼一声:“瞧瞧,多坐一会儿都不愿意,我还得帮她准备及笄呢。”
周妈妈笑道:“您也受点累,到时候大爷和大奶奶若是能顺利圆房,再生下一儿半女,若是生个小子了,那一出世就是监生。”
“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缺。”沈夫人颇为傲娇。
周妈妈道:“虽然不缺,可锦上添花也是好的,别人想要这样的待遇还没有呢。我听闻昨日颜老尚书很喜欢咱们大公子,大奶奶说让我们大公子多去颜家跟老大人学治国之策呢。”
“他没儿子,自然把别人的儿子当宝。”沈夫人讥讽,还是把颜迈昨日讽刺她的话记在心中。
这些小话她也只敢和周妈妈吐槽,就是和沈老爷她也不敢说,二人话刚停,就见沈陌进来了:“娘,您要给大嫂办及笄礼。”
“就是不大肆操办,也得像模像样吧。”沈夫人道。
沈陌没好气道:“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也难怪嫂子也可以欺负您,要我就不怕她。”
“你也少说几句吧,过几日我带你去董家参加寿宴。”她还得快些替女儿寻一位婆家。
沈陌小时候算命说她是凤命,但现在沈家不会让她入宫,一旦入宫她父兄就只能做富贵闲人了,这也是她真正嫁不了齐王世子,也没法子入宫的原因。
“娘,女儿随您吧。”沈陌以前只觉得让哥哥娶颜宁馨,自己就能嫁齐王世子,后来才知晓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本朝外戚皆荣养,顶多封个勋爵,沈家诗书传家,要都荣养着,都不愿意。尤其是二房和三房,她若真的成了皇后父亲哥哥当然能够封,可二房三房什么都不是。
所以,沈陌一想这位大嫂是三叔介绍的,心中自觉是哥哥被人算计,偏哥哥还执迷不悟。
如今既然没法子做皇后,也不可能嫁宗室,随意嫁什么人都可以。
沈陌又对沈夫人道:“娘,您是真的准备把韩表姐嫁给三郎吗?我看三郎也不怎么样?有些配不上她。”
“你三叔同意了,让我全权做主,这巧妇伴拙夫,两边门当户对,有什么不好的。你韩表姐若能嫁到咱们沈家来,我也有个照应啊。”沈夫人如此想,亲上做亲比什么都强。
大人们都决定了,沈陌当然不会再说什么,很快窈娘也听到了这桩喜事。
周旺家的道:“那边的库房就是装着韩表姑娘的嫁妆,她是带着嫁妆上京的,韩家听说把人托付给大夫人了,大夫人才能作主。”
“可是她们韩家家世也不差啊,干嘛要在人家家里发嫁?”窈娘更看重人的人品,沈三郎这个人才学一般,听闻是一等驽钝之人。
顾妈妈替窈娘斟茶:“韩姑娘的爹在外顶天了就是一省方伯,现在不过是按察使,能嫁到沈家来,对她而言那可是高嫁。”
原本窈娘以为此事和她无关,但偏偏沈夫人目赤牙痛,她见座下坐着的有沈二夫人还有三夫人卢氏,最后她看向窈娘。
“这亲事还是让我们风哥儿媳妇操持,她虽入家不过半年,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却是我家宗妇,算得上是正经当家主母。”
即便不爱儿媳妇,可沈二夫人到底是二房的,三夫人卢氏小家子出身,沈临清和沈临江之妻身份不够。
沈二夫人心想她这位大嫂平时糊糊涂涂,关键时刻还是胳膊肘朝内,直接让侄儿媳妇管三房的事情,这是在帮她在家族立威。没有年轻媳妇是刚上来就沾红白喜事的,只要是开始从这个着手,必定进步非常迅速。
窈娘也没想到她婆婆关键时候让她统领全家,又推辞道:“太太,我到底年纪还小……”
沈夫人却是异常坚定:“不不不,原本不该你这般托大,但是除了你还有谁能担当呢?”
众人都心道,估计是被颜老尚书吓的。
第82章
窈娘当然也有意借这件事情对整个沈家有个清晰的认识,她要管家沈夫人虽然让权,当未必帮忙,一切还得自己慢慢摸索。
就像当年颜应祁要请刘夫人再次做全福太太时,很多人都以为刘夫人不会同意,因为上次替颜家办事就办的不行,别人还怪她,但刘夫人偏偏同意了,即便有挫折,未必不是好事。
只是,她看着沈夫人道:“太太有托,儿媳不敢推辞,只是儿媳未曾经历过这些,还盼着太太多指教才是,否则稍有差池,儿媳可是没法负责。”
沈夫人见窈娘神色淡然,眉宇间没有半分顺从恭婉, 第一件事情先撇清责任,我什么都不懂,你既然要我做就得教我,否则我可不会负责的。
她虽然心里埋怨她推三阻四,但到底颜氏也是个正经人,是自家人,如今儿子成婚了,总不能老是要二房三房的人登堂入室吧。自然这次是三房的婚事,但沈家分产可没分家。
故而,沈夫人道:“我现下身子不适,你多问问你二婶,平日里她懂的多。”
窈娘这才笑着应是。
人选定了下来,沈夫人也放下心来,窈娘又让人请平日常来的大夫过府来看沈夫人的病,大夫说了一长串:“夫人这是外感风邪、内有积热引起,只因风邪侵袭人体,导致气血不畅,郁而化火上攻于头面,出现牙痛目赤的症状。”
窈娘让他开了方子,又送了诊金,方才问沈夫人:“太太,我们如今是既要发嫁表妹,又要为三郎娶妻,是不是要先选媒人?您有没有人选?”
亲上加亲也得三书六礼齐全才行。
媒人是必不可少的。
之前她们颜沈两家请的是龚夫人,但是这是颜沈两家联姻,沈家三郎娶韩家女还没那么大的面子,如此还不如请熟悉的人。
沈夫人倒是没有说是谁?只是问窈娘:“以你所见呢?”
“儿媳都听娘的,说实在的,儿媳也从未做过这样的大事,连头脚倒顺都不知道。”窈娘这话倒也不是假话,她才十四岁,虽然经历过几场婚事,也帮过她娘不少忙,但具体如何操持还是家中长辈操持。
沈夫人就道:“西街上的你七婶,她以前为临江做过媒人。”
沈临江是沈临云的亲哥哥,那这位七婶倒是不错,窈娘点头:“那就等会子,我请七婶过来商议。”
“你是晚辈,合该你上门才是。”沈夫人道。
窈娘没说好,只想了想:“那位七婶可是唇下有痣的那位?嗓音还有些粗?”
沈夫人点头:“你记性如此好,就是她。”
“我看七婶脾气爽朗,倒似很好相处的样子,只是上次七婶过来我这里跟我要两匹蜀锦,偏我正好没有就没给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我的气?不若太太派人和她说一声。”窈娘在大家族生活多年,非常清楚一旦家族要办什么大事,族里的人可不会给你节省钱,一个个的恨不得你把钱耗尽。
怎么样奢侈繁文缛节多,就按头你办。
沈夫人自然知晓过年时,亲戚们最爱打本家的秋风,就说自己的临风出门,身上戴的不知道被人摸去多少。
她倒是好说话:“成,我让人跟她说去。”
“好,太太,这几日您吃清淡一些,等会儿服侍完您用药我再去忙。”窈娘扶住她。
其实她的心里也很忐忑,头一次在沈家办事儿,万一自己办不好可怎么办?晚上她说给沈临风听:“我从来未经过事儿,就怕哪里出问题,到时候让人说嘴去。”
在颜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娘说她管家的时候没少被欺负,那些人使唤不动,答应了故意说忘记了,就是为了孤立你。或者她们推荐哪家店,哪个人自家没用,她们就直接不会帮忙了。
还好沈临风听完就道:“说起来咱们俩成亲,已经算是办的很快了,但还是有诸多流程要走。其中琐碎之事,多到令人发指,每个地方乡情也不同。”
窈娘则道:“你就比如说插钗吧,如今韩表妹和三郎同住一个屋檐下,完全可以省掉插钗。直接交换庚帖,过文定之礼。”
沈临风常年在沈家,无论办什么都是听沈家长辈大人们的话,他听窈娘说完,又道:“这样不太好吧?你要不要听长辈的?”
“具体的事情应该具体办。韩家并无人在京,如何插钗,难道我还得费尽心思给她专门找几个娘家人过来吗?还有定下日期成婚的事情,太太要不要和舅舅他们说说,他们何时上京,是想在上半年完姻,还是在下半年完姻。”窈娘道。
沈临风笑道:“你果然是家学渊源,我听你祖父说过他每去到一处就有政绩,甚至为了抓山东狡猾大盗,日夜不睡,每日研究如何对付,许多人劝他不要惹祸上身,他就是不听。”
窈娘摆手:“我祖父虽然当时位卑,但到底是一把手,我现在连二把手都算不上,我的这些话也不过是跟你说说,太太若不同意,正好我就推脱算了。”
沈临风想自己又学了一招推脱之法,若上峰硬是要你做什么,你先答应下来,再多提出自己的看法,若是同意让你干的,当然就同意你的做法,若不同意,你就直接不干了。
不过,沈临风提醒道:“你若真的推脱了,那她们让二弟妹做,可如何是好?”
“她,她若愿意,我巴不得让给她,那可真是好热闹的一场戏。”窈娘忍不住笑道。
沈临风愕然:“什么意思?难道她们之间有龃龉。”
窈娘冷哼一声:“我敢说,你敢听吗?这等是非,许多人还未听就已经怕了。”
“到底是何事?”沈临风还真的敢问,他可不是真的唯唯诺诺,胆小之人。
窈娘走到内室,在自己的一个匣子里里外转了三下,方才拿出一双绣鞋出来,这绣鞋是一双红艳艳的鞋子,鞋面绣的是杏花,看着就充满情趣暧昧。
“这双就是韩表妹的鞋,原本是送给你二弟的,不小心被我的人捡到了。”窈娘道。
沈临风没想到还有这茬:“你说的是他们俩,之前不是她和江二哥吗?”
窈娘摆手:“其实她未必和江二哥有什么,这些日子我常常去探望她,就连我偶然碰到江二哥回来打了个招呼,她立马对我怒目以待,拼命喊江二哥。但是自从你说魏无忌是你这位二弟请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此人有问题,一直派人暗中盯着,若我错怪了他,日后自然不必让人盯着,若他真的有问题想害你,我也绝对不会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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