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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深渊归来——黄油柿子【完结+番外】

时间:2024-09-09 23:02:29  作者:黄油柿子【完结+番外】
  崔梅恩向他伸出了手。
  赛缪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去。
  不能被碰到。不能去碰到。一触碰,就没有了。
  这么真实的梦境,下一次再梦见,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至少此时此刻,哪怕能让他多看她一秒,也是——
  “大早上的干什么啊!”崔梅恩扑过来,揪住他的脸颊往两边扯,“你吓死我了!”
  赛缪尔僵在了原地。崔梅恩的气息铺天盖地罩了过来,他几乎是呆滞地任由对方钻进自己的怀里。
  脸有些疼,鲜明得不像是梦境。他低下头,凝视着崔梅恩半是抱怨半是笑意的神情,手掌停在贴近她身体的位置,颤抖着停下了。
  崔梅恩刚从被子里钻出来,全身热乎乎的,他的手几乎能感受到她的热度。但他还是拿出毕生所有的毅力,强迫自己停下了动作。
  崔梅恩抬起脸来,眨眨眼。
  “怎么傻了?”她问。
  从前梦里的崔梅恩从来不会和他互动。她那样狠心,就连在梦境中也不肯对他投来半个眼神。可是现在,她就靠在他的怀抱里,她的手指放在他的脸上,她的视线专注地投在他的身上,她——
  她真实得不像一个梦境。
  赛缪尔想说些什么,眼泪却先于哽咽冲破了防线。他低下头,将脸贴在崔梅恩的颈侧,一面拼命嗅闻着她的气息,一面落下泪来。
  赛缪尔的大脑一片混乱,狂喜、恐惧与茫然交织成混沌的网将他笼罩其中。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敢触碰崔梅恩。
  这是梦啊。他拼了命地提醒自己。
  一旦触碰,就会消失,就会醒来,就会再也见不到她。
  赛缪尔·卡伊想要死在这个梦境里,如果不能,他宁愿一开始就不要沉湎其中。他不能接受醒来的代价,不愿接受梦境与现实之间巨大的落差,那太疼了。
  视野被泪水模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从脸侧滑落,让他看不清面前这个真是得令人恐惧的视线——他只听见崔梅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看吧,她果然是会消失的。她果然是——
  崔梅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抓住赛缪尔停在腰间的手,将它们环在了自己的腰上。接着,她在床上跪坐起身,揽住了赛缪尔,将他的脑袋摁在自己胸前,拍拍他的脸,无奈地说:“……怎么哭了呀。”
  ####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
  赛缪尔从前总是想。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不会再讨好她。我不会再乞求她、渴望她。我不会再爱她。
  我一定会吃掉她。
  我要撕开她的皮肤,折断她的骨骼,吞吃她的内脏,喝尽她的血液。我要让她融化在我的身体里,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不会再乞求她、渴望她。我不会再爱她。我要吃掉她。我不会再爱她。我要吃掉她。我不会再爱她。我要吃掉她。我不会再爱她。我要吃掉她。我不会再爱她。我要吃掉她。
  我——
  ####
  赛缪尔抱住崔梅恩的腰,把头埋在她柔软的胸口。他一点点收紧手臂,着了魔一般贴近她的躯体,恨不能将自己融化在她的血肉里。
  熟悉的气息,温暖的身体,在他的耳边轻轻撞击胸膛的心跳——这是崔梅恩的体温,崔梅恩的味道。活着的,有温度的,不会消失的。他魂牵梦萦了那么多年,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得到的。
  过了好一阵,赛缪尔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哭得太大声,以至于有那么一会儿他没听出来那是自己的声音。他发出毫无形象的嚎啕,哭泣一声比一声急促,他哭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将崔梅恩的睡衣洇出一大块深色的痕迹。
  崔梅恩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发问,只是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顶。她的动作熟悉得让他心颤,他能准确地预言出每一下的力道和节奏,清晰地记得每一个间隔。
  赛缪尔这时才知道他没有忘,有关崔梅恩的一切都刻在了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即使他死了,化为灰烬,被风吹散,他也能记得她抚摸他头发的动作。
  他只是不敢想起来,因为那太疼了。
  “……我好想你……”
  赛缪尔终于从哭泣的间隔里挤出来了一句话。他更用力地收紧手臂,心想这具怪物的躯体要是能这么化掉就好了,他要从此紧紧地粘在她的身上,骨骼相错,再也不要分开。
  他重复道:“……我好想你……”
  崔梅恩又叹了一口气。她问:“怎么哭成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是做噩梦了吗?”
  赛缪尔胡乱地点点头,又疯狂地摇头。他不敢说话。这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啊,这是他连做梦也不敢奢求的东西。
  他太害怕自己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她就会变得像以往无数个梦境一样,一下便消散在他的面前。
  赛缪尔抱着崔梅恩哭了好久,理智才勉强回归了他混沌的大脑。他从她身上爬了起来,只是依旧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不愿放开。
  崔梅恩的睡衣已经被他的眼泪打湿了一大片,显然是不能再穿了。她用衣袖给赛缪尔擦了擦脸,说道:“现在冷静了?可以给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差点吓死我了……”
  她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担心。
  赛缪尔这才终于有精力仔细打量起她来。
  这个崔梅恩看起来比记忆中要成熟许多,显然不是他最常梦见的那个在首都街头卖牛奶的少女,但也并不是他后来见到的那个魔鬼契约者(尽管就年纪上来说,两者相差不大)。
  那个崔梅恩看上去总是很疲惫,仿佛对世间的一切——自然也包括赛缪尔——都提不起任何兴趣。她的眼神如同一滩死去多日长满植物的池水,总是阴森幽暗的,你很难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什么波澜。
  她显然不爱亚瑟·梅兰斯,更不爱那个与她签订契约的魔鬼,只有在提到塞德里克的名字时,才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些激烈复杂的情绪。
  可是眼前这个崔梅恩不是。她有着同少女时期别无二致的灵动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几乎如利剑般刺穿赛缪尔的心。
  即使崔梅恩后来没有死去,在经历过赛缪尔的背叛后,她也不可能用这样的视线看向赛缪尔,除非、除非……
  赛缪尔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了起来,耳边一片嗡鸣之声。他猛然想起了昨夜那个古怪的魔法师,他说:“它能实现您最隐秘的愿望!”
  我最隐秘的,愿望。
  赛缪尔明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
  如果他当年没有做错,如果他当年没有背叛他,如果他与崔梅恩从来没有分开过,如果他们一直在一起,从两人青涩的少年时代一起走向未来——
  那么,这就会是崔梅恩现在的模样。
第77章
  崔梅恩洗澡的时候,赛缪尔坐在床边,握着她脱下来的睡衣发呆。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提醒着他另一个人的存在——如若不然,赛缪尔是一定要冲进去的。
  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太害怕崔梅恩会在他看不见的任何一个角落轻飘飘地消失不见,就同过去那些梦境里的她一样。
  睡衣已经洗得发白,一看就是件许久以前的旧衣服。这是崔梅恩从前同赛缪尔在一起时常穿的款式,说是睡衣,其实原本是件搭在衬衫里的衣物,穿旧了就被她淘汰成了睡衣。
  崔梅恩不爱穿那些缝了许多花边的睡裙,说躺在床上硌得慌,远不如这种穿久了的旧衣服睡得舒服。
  ……他们当时分手得太过突兀与果断,以至于两人都在对方那里落下了些东西。崔梅恩那里留下了那枚订婚戒指,赛缪尔这里则留下了一些她的衣物。
  后来许许多多个无眠的夜里,他总是要抱着崔梅恩的睡衣才能入睡。
  那么多年过去了,衣服上早就没有了她的味道,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旧衣服罢了——他知道的,但是他可以欺骗自己。
  只要他闭上眼睛,就能欺骗自己崔梅恩依然穿着一件旧睡衣躺在他的身侧。
  塞缪尔的思绪太过混乱不堪,甚至没有发现水声不一会儿就停了。崔梅恩洗完了澡,裹着浴巾走出了浴室。
  她坐在赛缪尔身边,试图从他手中拿走那件衣服。赛缪尔下意识地反抗,将衣服攥得死紧。
  崔梅恩没料到这一出,旧衣服在两人之间发出清晰的布料撕裂声,被撕开了一个长长的大口子。
  赛缪尔这才回过神来。他局促地松开了手,睡衣便耷拉在了崔梅恩手上。她挑起半边眉毛,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今天你是怎么了?”
  “……对不起。”赛缪尔轻声道歉。
  “算啦,这件衣服也穿了很久了。正好今天天气看起来不错,待会出门去买件新的吧,”崔梅恩把衣服丢在床上,竖起食指点了点下巴,“之前听说城里新开了家不错的裁缝铺,老板手艺挺巧,我们还没去看过呢!”
  “好。”赛缪尔说。
  他也去洗了个澡,洗完后照旧抱着崔梅恩坐在床边发呆。最后还是崔梅恩先受不了,敲着他的脑袋把他拉开,问他早餐要吃些什么。
  早餐。
  赛缪尔的词典里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个词的位置了。他的作息被长久的失眠切割得乱七八糟,“进食”对他而言早已成为了一个为了维系生命不得不进行的活动,而这项活动通常由清水和最便宜的黑面包完成。
  倒也并非赛缪尔刻意节省,只是,如果你吃什么都味同嚼蜡,那又何必在食物上浪费金钱、时间和精力呢?
  他就这样呆呆地愣愣地盯着崔梅恩,看得她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今天绝对有问题,待会吃完饭好好跟我说一说,”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现在,跟我一起来做饭。”
  赛缪尔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即使很久都没下过厨,当他走进厨房后,依旧很快回想起了基本的操作。
  他将黄油抹在锅底,小火稍微加热一会儿后打两个蛋进锅内,一面煎得焦脆些,略微撒一些盐,一面则保持嫩嫩的状态,叉子一划开,金黄的蛋液便会流出来的那种,他记得这是崔梅恩最喜欢的吃法。
  他煎鸡蛋的时候,崔梅恩就站在他的身边,一边哼着歌,一边烤面包。厨房里很快盈满了烤面包的香气,混合着油锅的吱吱声,叫人不由自主地食指大动。
  赛缪尔拿过一旁的盘子,将煎蛋盛进盘子里,意识到自己饿了。
  不是他所熟悉的许久未进食后身体以疼痛表达的抗议的饥饿感,而是一种更令人放松、更舒适的饥饿感,胃袋在令人心旷神怡的香味和声音中醒了过来,表示它很需要来上那么几口。
  他熄灭了火,端着两个盛好煎蛋的盘子,乖乖站着,等待崔梅恩的下一个指令。此时面包也烤得差不多了,崔梅恩把烤好的面包片夹起小篮子里,抬头看见他这副样子,不禁失笑道:“先端出去吧,然后去门口把订的奶拿进来。”
  赛缪尔便把盘子放到了餐厅的小桌上——说是餐厅,不过是客厅旁稍微隔出来的一小块空间。这间屋子不大,比之赛缪尔曾经豪华的副骑士长居所来看甚至说得上寒酸,但他感到了无比的幸福。
  放下盘子后,赛缪尔注意到桌上刻着一个简单的保温法阵,从咒文的书写方式来看,是他自己的手笔。
  他抬手盖在法阵上,凭感觉输入了一些魔力,桌子很快温暖了起来,这样即便稍微迟一些也不怕食物会变凉。
  他收回手,走到门外,从信箱里取出两瓶新鲜的牛奶。回到屋内后,崔梅恩也走了出来,一手端着香气四溢的烤面包片,一手拿着一罐红色的酱料。
  两人围着桌子坐下后,她拿起一片面包,挖出些酱料来,均匀地抹在面包上,又盖上一个煎蛋,最后磨上一些黑胡椒粒,将面包递给赛缪尔,说道:“我最近新学的菜谱,尝尝看好不好吃?”
  赛缪尔接过面包,静静地盯了它几秒,才在崔梅恩期待的目光中咬了下去。
  酱料是用番茄炒的,加入了一些切得碎碎的蘑菇、洋葱和罗勒,盖在刚烤出来的热乎乎的面包上,酱汁被热气融化,合着煎蛋一起送入口中,美味得不可思议。
  赛缪尔感觉自己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一口早餐就滑进了肚子里。
  许久没有正经进食的身体仿佛被唤醒了一般,麻木的躯体像是被撬开一道裂缝,外界的一切争先恐后冲击着迟钝的感官。
  首先是嗅觉,他闻到番茄的香气,酸酸的、甜甜的,混合着被炒熟后的蘑菇与洋葱的味道,然后是一点点的罗勒,不多,但是它独特的气味由不得人忽视它。
  黄油煎出的鸡蛋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焦香,点缀着一些黑胡椒的辛辣,面包则是小麦粉的使者,殷勤地将粮食被烘烤后的甜香送得满屋都是。
  他用发抖的手将面包送到嘴边,又狠狠地咬下了一大口。单面煎的鸡蛋在口中破开,柔滑的蛋液淌进喉咙里;面包被酱汁浸透的部分十分柔软,而没有盖到酱汁的部分则十分酥脆,更为酱汁别添了一丝风味。
  等赛缪尔再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半篮子面包吃了个精光。
  崔梅恩愣愣地坐在他对面,眨巴眨巴眼睛,把牛奶向他推了过来。
  “你也不嫌噎得慌……”她说。
  赛缪尔便捧着牛奶瓶,边喝边看着崔梅恩吃饭。吃完饭后,两人又去厨房洗了些草莓吃掉,一顿早餐就这么吃完了。
  “好了,”崔梅恩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对赛缪尔说,“现在你可以告诉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就坐在他的身侧,沐浴在朝阳的光辉中,被阳光勾勒出一丝细细的金边,看上去甚至可以说是圣洁的。
  她看起来好像又要离开了。
  赛缪尔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的手。他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视线茫然地落在自己的膝盖上,仿佛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慢慢地从喉咙里绞出断续的话。
  “……我做了个噩梦。”
  “嗯。是怎样的梦?”
  “我梦见……”他说,“我梦见你不要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再度从他紫色的眼眸中涌了出来,他弓起身子,将额头抵在崔梅恩的手背上,拼命咬住牙齿,想要忍住哭泣。
  太难看了,他想,太难看了,怎么可以又哭出来,还哭得这么丑、这么难看?
  她会嫌弃我吗?她会斥责我吗?她会消失吗?她会又一次丢下我吗?她——
  崔梅恩用力将赛缪尔的脑袋掰了起来,在他惊慌的目光中松开了与他相握的手——她灵巧地避过赛缪尔试图再一次握住她手的动作——将他拉进了怀中。
  她把赛缪尔的脑袋搁在自己颈窝里,蹭了蹭他被眼泪沾湿的面颊,说道:“好了,现在你看不见了,这样会不会不那么害怕?说说吧,我为什么会不要你?”
  赛缪尔的确看不见她了。但是她的手臂环绕着他,她温暖的身体与他依偎在一起,她的气味萦绕在他的鼻尖,于是他明白她并非一个虚幻的梦境,她就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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