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器阁之上,越老爷子也在一直打量她,没想到长玡山的小女娃已经长大,还出落得这么美丽。
但她现在还在府里,越之恒既没伤她,也没兑现承诺放她走,已经乱了老爷子的计划。
虽然老爷子知道,越之恒得给灵帝办事,但以那小子如今的手段,真想放湛云葳走,不是完全没办法。
他和这个孙子不亲,看不透那副皮囊之下,是真的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机会,还是到底生出了几分私心。
就算有了私心,这事也怪不得湛云葳。
越家对越之恒的教养,本来也没打算将他培养成一个正直无私的人。
旁的世家公子寻师,要求品行清正端方。越老爷子当年给越之恒找的先生,却刻意找了许多深沉,做过奸恶之事的能者。
老爷子注视着湛云葳,心里怜惜地叹口气,出口却是冷冰冰的话语。
“有机会就回你仙山去,别再被那小子抓回来。”
说罢,也不等湛云葳问什么,他拂了拂袖子,器阁的大门合上,湛云葳被一股灵力推出门去,只能透过阵法结界看见器阁中的梧桐树。
她站了一会儿,只得无奈离开。
不过这次来倒也不是完全没收获,老爷子对她态度不算差,但明显不希望她留在越家。
为什么?
后来越之恒叛离王朝,老爷子到底知情吗?
闯器阁之前,湛云葳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越之恒会很快知晓。
果然,下午的时候,彻天府卫就面无表情出现在她面前。
“掌司大人说,少夫人要实在是闲,要不要去淬灵阁跟着二夫人的族人一起打铁?”
湛云葳几乎能想像,越之恒说这话时的语气。
两人上次下棋的氛围就不算太好,这份薄弱的平和,本来就建立在她不搞事的前提下。
不过现在和越之恒相处久了,她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闻言道:“好啊,你问问越大人,他同意我就去淬灵阁。”
府卫:“……”
淬灵阁自然是去不成,越之恒也没再让人带话回来,只不过器阁结界加强,不对湛云葳开放。
都这样了越之恒还没回来,湛云葳知道他恐怕真的在做要事。
七月是灵域一年最热的季节,虫鸣声渐渐高昂。
坊间陆陆续续有传闻说,人间紫气东来,是祥瑞的征兆。
石斛带来这个消息时,湛云葳忍不住抬眼看去:“你说什么?”
“奴婢也不知真假,现在到处都在说,指不定人间今年有个好收成。”
湛云葳原本在做香囊,闻言险些扎了手。
石斛和灵域的百姓不清楚,湛云葳却记得这件事,这并非什么祥瑞之兆,而是神器成功认主!
她发现很多东西确实和前世不一样的,前世也有紫气东来这回事,不过是在一月后,这次竟然提前了一个月。
证明裴玉京提前出关。
是因为她成功放走了湛殊镜他们吗?
这事恐怕瞒不了多久,平和的日子眼看就要结束。灵帝如果意识到上古神器认主,更加不会放过裴玉京和仙门中人。
前世灵帝甚至已经丧心病狂到下令杀仙门御灵师的地步。
过了几日,哑女在去越家后山采药时,捡到了一只濒死的兔子。
她心善想要救治,来向湛云葳求药。
湛云葳一打量,却在兔子身上,发现了湛殊镜留下的印记。
湛云葳心怦怦直跳,那印记用草汁涂抹,又是他们幼时的暗号,难怪彻天府卫没看出来,也还要越之恒不在。不然越大人那敏锐的洞察力,肯定瞒不过他的眼睛。
想必将这只普通的兔子送进来,仙门花了不少心思,上面的暗号只有一个时间。
——七月初七。
湛云葳怔了怔,发现竟然恰巧是七夕那日。
人间,玉楼小筑。
金色的光晕散开,稳重的长老们眼里都浮现出了喜色:“成了!神器认主,我仙门复兴指日可待,拯救灵域百姓指日可待啊!”
裴夫人眼里也是满怀欣慰和惊喜之色。
她的孩子,果然是天生的剑仙。
唯有明琇脸色难看,她看一眼旁边养好伤的小鬼元琮,还有那个面色讥嘲的湛殊镜,心里只有一个烦躁的念头,那就是仙门眼睁睁看着王朝将湛云葳嫁给彻天府掌司一事,瞒不住了!
清风拂过树梢,石门缓缓打开,有一人从洞府中走出来。
五岁的别有恙欢呼一声,朝着他跑过去:“师兄!”
裴玉京也没想到闭关以后,第一眼会看见被仙门抓走的师弟。他以为师门应了承诺,自己闭关这段时日有所作为,心里松了口气,接住别有恙:“小师弟,可安好?”
别有恙用力点头:“师兄,你也太厉害了,我听他们说,日后你就是神剑之主。”
裴玉京谦和一笑。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看见湛殊镜时,裴玉京下意识看了眼他身边,却没有看见湛云葳的影子。
又见湛殊镜神色不对,裴玉京下意识心里一沉。
恰好在这时,别有恙开口:“师兄,你出关就太好了,赶紧去救嫂嫂吧,她救下我们,却被那个大坏蛋抓回去了。”
裴玉京眼中笑意不再,冷下神色:“你说什么?”
其余仙门中人脸色各异,神情复杂。
明绣上前一步:“裴师兄,你听我解释……”
裴玉京却不看他,反而看着别有恙:“你告诉师兄,湛师姐怎么了?”
别有恙虽然说得颠三倒四,却好歹将这几个月的事说了清楚。
“师兄,他们还说王朝赐婚,什么是王朝赐婚。”孩子的话最为天真,也显得残忍,“湛师姐不是师兄的道侣吗?王朝为什么会把她给一个坏蛋?”
裴玉京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脸色冰冷,抬起头看着裴夫人等人:“你们骗了我?”
裴夫人咬牙,还想狡辩,一旁几个长老,却都愧疚地低头:“玉京,这事我们对不住你,可大义面前,儿女情长,不过小事……”
湛殊镜讥讽出声:“对,我们湛家的小姐被扣在王朝,确实是小事。裴玉京闭关,你们一动不动贪生怕死,不敢去救人,连自家的小辈都是我妹妹救出来的,才是大事。”
裴玉京久久没说话。
裴夫人刚要呵斥湛殊镜不受礼节,却见别有恙惊呼一声:“裴师兄!”
众人定睛看去,一丝鲜血从裴玉京唇角溢出。
这下就算是明绣都知道怎么回事:“你为了提前出关,竟然让神器强行认主!”
裴玉京身子晃了晃,别有恙连忙扶住他,连湛殊镜也皱眉看了他一眼。
裴玉京没有否认,是,可他们合起伙骗他,他做的一切就并没有意义。
他收起神剑,往玉楼小筑外走。
裴夫人怒斥:“你去哪里?”
那白衣剑仙头也没回,冷声道:“去接我妻回来。”
第38章 共枕否
你到底过不过来,要不要睡?
裴夫人一听这话,心里冷笑,哪里还是你的妻,都嫁与那越之恒两月了,现在去接回来有什么用。
但她也知道裴玉京的脾气,不敢说这样的话,否则裴玉京真会和她离了心。
蓬莱尊者叹了口气,规劝道:“玉京,就算要救人,那也得从长计议,你只身前去,若出了什么事,岂非毁了整个仙门的希望?”
裴玉京只觉苍凉可笑。
“师尊言重,若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护不住,又谈何护天下人。”
裴夫人见他连一向最敬重的师父都忤逆,不由得在心里骂一句湛云葳小妖女。她儿子明明修无情剑修得好好的,遇见湛云葳之后简直被迷得神魂颠倒。
湛殊镜被救出来,养了这么久的伤以后,一度被这些蓬莱的残众恶心得够呛,今日总算在裴玉京口中听到了一句人话。
仙门败落并非没有理由,蓬莱明明实力最强,这次大战裴玉京以一己之力,也保全了最多的蓬莱弟子。
但或许就是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了裴玉京身上,蓬莱年轻一辈还好,还有几分血气,这些做决策的长老偏偏畏首畏尾,令人生厌。
小宗门都不至于如此,天下人才济济,多的是不怕战死的仙门之人。
大战之时,长玡山连洒扫的小弟子都执剑不曾后退半步。
湛殊镜早就想离开,奈何一来伤重,二来长玡山主杳无音信,人间之大,不知何处去寻。第三则是等裴玉京态度。
湛殊镜清楚自己没法把湛云葳带回来,越之恒那狗贼实在可恨,九重灵脉能打能扛,下手还无比狠辣。除了湛云葳,王朝还被羁押了许多仙门的御灵师,那些人都得带回来。
要救回这么多人,必须要倾巢出动才行,湛殊镜无法调动仙门的兵。
只能看看裴玉京的态度,他都打算好了,要是裴玉京也像其余蓬莱老头那般拖拖拉拉,他七夕就自己去救人。
救不回别人,也得把湛云葳带回来!
同样是男子,想什么谁不知道,他可不信那狗贼是什么正人君子。
如今明晰了裴玉京的态度,湛殊镜开口:“我和你一起去,先前我已经设法往王朝送了信。”
裴玉京颔首。
蓬莱有些小弟子也早就忍不住:“师兄,我们也和你一起去救人。”
那些养好伤的仙门弟子同样道:“裴师兄,也算我们一个。湛小姐救了我们,就算舍了这条命,我们也在所不惜。”
连五岁大的别有恙也说:“我也要去救湛师姐。”
裴玉京摸了摸他的头:“这才是我仙门中人应有的样子,师兄会把他们都带回来。”
虽然他没明说,个中之意,却令蓬莱几个长老面露尴尬之色。
他以往最是谦和有礼,也是长辈们看着长大的,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可见心中对这些长辈的失望和怒意。
许是明白他的决心,蓬莱尊者这次也没再阻止。
自这一日开始,仙门开始制定计划。
往王朝去的信,陆陆续续收到了回音。
比起把兔子送进彻天府的难度,其余地方就简单多了。令湛殊镜无言以对的是,有几个御灵师竟然不走了。
当初和湛云葳关在一起的少年御灵师说:“我的夫人对我甚好,我离开也帮不到仙门什么,你们还是去救其他同门吧。”
还有人支支吾吾说:“要不我留下给仙门当间谍?”
湛殊镜冷笑,当个狗屁间谍,风一吹就倒,刀子一架在脖子上就哭,有几斤几两重自己不清楚么?
令他忧虑的是,一直没有收到湛云葳的回信。
他也不敢再次送信去越府,彻天府卫又不是死的。
好在这一日下午,玉楼小筑风铃声清脆,那只兔子伤好一些后,终于带回来了音信。
身上用草汁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湛殊镜松了口气。
他展开王朝的舆图,分析道:“贸然救人,亦或硬碰硬都不可取。御灵师太多,一旦有突发情况,很容易被要挟,你怎么想的?”
裴玉京注视着那只兔子,脸色仍旧苍白,但神色已经冷静下来。
“有办法。”
湛殊镜看他,裴玉京说:“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七月初三,湛云葳和哑女把兔子治好,放归山林。
要是这兔子是她放走的,绝对离不开越府后山半步,好在彻天府卫并不防着哑女。
湛云葳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色,筹备府中的即将到来的七夕和中元节祭祀之事。
二夫人近来开始频繁活动,制作玉牌也勤勉。
许是即将到来的七夕令她突然想到一双儿女的婚事至今还没着落,她开始张罗越家两个小辈的婚事,每个帖子都细细相看。
千挑万选,从人品到家世,最好还要仙门王朝两不沾。
一时间府里很是热闹。
越无咎被救回来没几日,就和越怀乐再次亲自上门道歉,越怀乐躲在兄长身后,小心翼翼地看湛云葳。
越无咎硬着头皮说:“嫂嫂,我娘说,过几日等兄长回来,我们院子里设宴,请你和兄长赏脸过去用膳,答谢救命之恩。还有……当初阵法一事,是我做错,我不知如何补偿,但今后若嫂嫂有命,无咎必当听从。”
湛云葳乍然又被叫嫂嫂,心里古怪又不适应。怎么谁都爱叫她嫂嫂?别有恙是这样,越无咎也这样。
她如今已经不生越无咎的气,越无咎刷够了恭桶,更险些为那些可怜少女丧命,湛云葳说:“过几日越大人回来,我会向他转告。”
然而过了两日,越之恒还是没有回来。泥土破壳的蝉飞上树干,夏日愈热。
才七月,月亮就已经有了变圆的趋势。
近来不曾下雨,石斛发呆脸红的时间却多了,院子里一直有个小管事对她献慇勤。
以前石斛家里落魄的时候,小管事就常常帮她。湛云葳明白,月俸上去以后,石斛不用操心家里的事,一颗少女心渐渐被打动。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日子平稳得无波无澜。
就在湛云葳以为要这样直到七夕顺利出逃之时,初五的夜晚,她刚沐浴完,越之恒回来了。
这两日湛云葳的日子惬意,眼看还能离开越府去找自己爹爹,心情也是明朗万分。
衣衫被她落在外间,石斛去拿晚上给她做的糕点,听见推门的声音,湛云葳以为石斛回来了:“我不小心将衣衫落在外间了,你帮我递一下。”
越之恒在解身上的披风,他本来是有一笔账要和湛云葳算的,他在开阳秘境九死一生这几日,湛小姐在府中,不仅频频套哑女的话,还去闯府中禁地祖父的器阁,更呛声要去淬灵阁打铁。
湛小姐怎么不上天呢?
她有没有意识到,她不仅不怕他了,还在越界。
可没想到,账还没开始算,刚回来就碰见她在沐浴。
湛云葳不知道为什么石斛没动静,眼见水要凉了,她不好光着身子出去,只好又催促了一次。
越之恒放下披风,石斛不知道去做什么了,还没回来。他沉默了一瞬,绕过外间,果然在屏风后看见了少女的叠得整齐的寝衣,上面还有一件藕色的精巧小衣。
他视线在小衣上顿了顿,几乎能激起它从指尖滑落的触感。越之恒拿起来,越过屏风递过去。
湛云葳刚要道谢,却发现那袖子并非石斛的淡青色袖子,而是束紧的玄色短打。
她贴身的藕色小衣,被那人平静地混着里衣,捏着递过来。
安逸的日子过久了,骤然被吓一跳,她险险将喉间的音咽下去。
“越大人?”
“嗯。”
湛云葳飞快接过他手中的衣衫,解释道:“我以为是石斛。”如果知道是越之恒,她宁愿湿着自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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