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很着急要找人结婚吗?找陌生人真的不太安全,有法律风险,也有人身危险,你单身妈妈带个小女孩,想事情还是要稳妥点才对。”
陈嘉棋一口气说完,将那束雏菊放进了程音的怀中。
“好好考虑一下,程音,我将是你能找到的,最稳妥的选择。”
程音抱着一捧花,在门外站成了一幅油画。
尹春晓提着保温壶假装路过,看了一眼捧花的美人,摇了摇头:“难选。”
程音抬眼看她。
阔太太依然珠光宝气,若不细看,看不出眉骨处有新增的紫胀。她养尊处优的指节上,松松套了枚水头极好的翡翠戒指,正被她用拇指转着拨弄。
“我老公不同意收养花花。”她说。
尹春晓杭州归来,一直在和福利院联系,甚至每天晚上都和花花通半小时电话。
“花花每天都要跟我强调,她吃得不多,最近也不爱哭了,还学会了自己洗衣服。她说眼睛停药之后开始好转,能看见亮光,晚上也敢自己一个人睡。”
尹春晓低着头,像自言自语:“我忘不了她那双眼睛。”
程音:“但你要想收养她,得先离婚。”
“对。”
“离婚就意味着放弃一切,你的大house,两个保姆,澳白项链,宝石耳环,漂亮衣服。”
“对。”
“你坚持在这里打杂,赚□□千一个月的破工资,难道不是在为离开做准备?”
尹春晓既然来找程音聊,当然知道她是好的聊天对象,聪慧、通透,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
有人生来便有这等天赋,是为慧根。
但医者从来难自医。
“劝别人挺擅长,你自己呢,”尹春晓斜眼,“打算怎么选?”
“什么?”程音企图装傻。
“如果选这位,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将来不会大富大贵,但能正常过日子到老。”她用下巴指了指雏菊,而后又看了眼楼上。
“选18楼那位,物质上不会亏待你,名分么估计没有。退一万步,你本事了得,真嫁入了豪门,个中滋味……”尹春晓笑意凉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得拿东西换。”
程音轻抚雏菊细碎的花瓣,没有说话,但她在听。
“感情这种东西,靠不住,说没就没了。真考虑结婚对象,你得想想,能给对方什么,自己配不配。”尹春晓从无名指上摘下翡翠戒指,对着灯光欣赏片刻。
“万把块钱工资,单亲带个孩子,没房没车,在北京是不是挺难活的?”她问。
“还行,”程音道,“比你现在的条件当然差得远,但不至于活不下去。有个收入稳定的工作,比大多数人已经好很多了。”
尹春晓点头,没忍住劝了一句:“你现在这状态,真挺好的,而且会越来越好。所以,如无必要,最好别结婚。”
程音:……
道理她都懂,问题是,现在她确有这个必要。
虽说办法总比困难多,但这个困难如果好克服,程音也不会一直拖到今天。
陈嘉棋的提醒句句在理,婚姻不是儿戏,而是一种法律行为——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对方身负巨额债务,一纸证书就能把她变成债务共有人。
不知根底的,还真不敢随便扯上关系。
雏菊清雅,插进水瓶,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枯萎,是非常适合居家的一款鲜切花。
程音在想,也许她确实应该试试,也许她真喜欢雏菊也说不定呢?
何况他说服她的方式——陈述利弊、寻觅双赢,很像在谈业务,是一种让她感到舒适的方式。
要是真扑上来聊感情,才会把她直接吓跑。
第44章 约会
过去程音做选择全凭心意, 如今则纯靠理性。
于是这天下班时分,季总收到了程音鸽他的信息。
季辞是程音的另一项头痛,自从上回在茶室演过一出《破镜重圆带球跑》, 此人变本加厉, 一天比一天丧失边界感,如今几乎长驱直入, 全面进驻了她的生活。
要不是程音竭力拒绝,他真能让老李早接晚送,把季总的司机变成她小程的司机。
搞得她每天上下班都很鬼祟,生怕被季总当街捕捉。
可他真要捉她,她根本也逃不脱。
每到下班他就开始约饭,确切说, 是约鹿雪的饭,领着她遍尝京城各大亲子餐厅,顺带邀程音作陪。
这二位是何时迅速打成一片的,程音始终没能跟上节奏。
虽说带小孩他不是没有经验,她本人就由季辞一手带大(?), 但鹿雪并非容易讨好的小孩。
程鹿雪能迅速燃起热情,也会转眼失去兴趣,人漂亮,但嘴巴毒, 过于实事求是,从不给人留面子。
程音曾观察过她和陈嘉棋私下相处,老实人根本唱不了对手戏, 聊天内容完全对不齐。
她哪知道, 季辞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程音飞鸽来时,他正在向鹿雪展示一款来自意大利的高档奢侈品。
“这种独立通气笼, 叫做IVC,笼子是密闭的,有独立的供排气系统,可以确保空气干净。”
鹿雪透过透明笼壁,观察正在进食的小鼠:“我能摸摸它吗?”
“不能,这不是宠物小仓鼠,是了不起的合作伙伴,可以帮我们完成很多科学实验。为了确保安全,这里,这个生命窗,会过滤掉99.99%的病毒和细菌。”
“怕我把感冒传染给它吗?”
“也怕它把什么传染给你。”
鹿雪安静下来,继续和她的新朋友隔笼相望,忽听季辞道:“你妈妈说,她今晚不来吃饭。”
鹿雪抬眼:“又去相亲了?”
季辞翻阅信息,不咸不淡:“她说跟人有约。”
他的不悦过于明显,冷脸上书四个大字“闲人免近”——通常这种时候,下属是绝不敢随意靠近的。
鹿雪浑然不觉,随口火上浇油:“约会吗?我知道了,和陈爸爸。”
季辞脸更冷了。
鹿雪还解释呢:“他们之前也经常约会的。”作为摄影搭档,他们经常要去陈珊那儿试妆和拍摄。
季辞半响没说话,忽然冷笑:“他在外面,不准你叫爸爸,不是吗?”
鹿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本来就不是我爸爸呀。”
见季辞皱眉,她说:“我们今年才刚认识呢。”
“之前,你从未见过他?”
“对呀。”
鹿雪不明白她的回答有什么问题,竟让季辞咬紧了后槽牙。
男人深吸口气,略闭了闭眼,恢复了情绪控制:“我们快些吃,好么?妈妈眼睛不大好,吃完一起去接她。”
愿望丰满,现实骨感。
季总最终只能先带鹿雪回家,因为程音压根没有回复他的信息。
既然收受了季叔叔的礼物,鹿雪也不好袖手旁观,于是提供了几处她知道的,程音与陈嘉棋经常约饭的地点。
可她阴晴不定的季叔叔听完,情绪反而更差了,聪慧的小女孩灵光一现:“啊!你该不会……也想追我妈妈吧?”
季辞不置可否,反问:“追她的人多么?”
“挺多的,走在路上都有人搭讪,”鹿雪耸肩,“但她没空谈恋爱,她不喜欢男人。”
季辞:……
“哦,也不喜欢女人,可能她就是不喜欢人类吧。我妈说了,将来等我长大了,可以交朋友,也可以谈恋爱,但不要依赖任何人,他们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季辞怔住了。
“她还说什么了?”他低声问,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变得温柔而酸楚。
“不要太相信别人说的话,要看他们做的事。”
“说得没错。”
“她还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绝对不会骗我,就是我自己。”
季辞停下脚步,他正牵着鹿雪走在街边,橱窗灯照亮小姑娘有点困惑的脸:“季叔叔,可是我觉得,我妈妈也绝对不会骗我的,对吗?”
他蹲下看着鹿雪:“当然。”
“她让我不要盲目相信别人,包括她。”
季辞沉吟:“她只是在说一个……普遍意义上的道理。但世上总有例外,对于孩子来说,妈妈就是那个例外。”
“所以我可以相信她,百分百相信!”鹿雪的眼睛亮晶晶。
“当然可以,无论她做什么,一定都是因为爱你,百分百爱你。”
“她让我学着独立。”小姑娘眨巴眼睛,“要能自己玩,自己看书,自己睡觉。老师说,像我这样能独立管理自己的小孩,很厉害,她从没见过。”
“是很厉害。”季辞摸了摸她翘起的羊角辫。
或许是他的目光中,那种近乎酸涩的温柔,唤醒了她幼小心灵中模糊的共鸣,鹿雪忽然鼻子一酸。
“季叔叔,是因为我太厉害,所以妈妈才让我住在学校吗?”
这种问题,她绝对不会去问程音。
程鹿雪知道怎样做一个妈妈喜欢的好孩子。好孩子要生活能够自理。好孩子不能有分离焦虑。好孩子寄宿在学校,在其他小朋友每天晚上和父母视频通话时,会闭上眼睛不听不看。
但好孩子也会害怕。
“要是我妈妈和陈爸爸结了婚,会有自己的小孩吗?我每周还能回家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姓季的叔叔,不知为何,从第一次见面,就给她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虽然他其实看起来不太亲切,还有些威严,是那种会让其他大人畏惧的气质。
但鹿雪一点也不怕他。他的眼睛和她一样,在暗光下泛着湖水般的深灰。他的爱好也和她一样,是眼睛、头骨、小鼠之类的古里古怪。
他还用她从未听过的笃定口吻告诉她,要相信,可以相信。
此时此刻,灰眼睛的小姑娘还不知道,面前这个灰眼睛的男人,虽然外表还完好无损,内里却被她一句话碾得稀碎。
心肺可能也碎了,否则呼吸不会变得这么艰难。季辞深吸了几口气,才恢复了微笑模样:“程鹿雪同学,你刚才不是问我,是不是想追你妈妈?”
“嗯。”
“你觉得我能成功吗?”
“我不知道,需要我帮你问问吗?”
“需要你帮我,以别的方式。你愿意帮我吗?”
这是个全新的课题,程鹿雪六岁半的人生中,从未接触过这样的问询,她一时想不出答案,便问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如果你和我妈妈结婚,能让我回家住吗?”
季辞暗灰色的眼睛里,泛出了极其柔软的波光:“我保证。”
“你们会生别的小孩吗?”
“你是姐姐,会先征得你的同意。”
鹿雪一脸严肃,她想笑着点头,又想皱眉质疑,由于拿不定使用哪个表情,只能保持面无表情。
最终,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我能相信你吗?”
“你想相信我吗?”季辞温声问道。
他们的脚边,小白鼠在透明笼子里立起,睁着红宝石似的眼睛好奇地看。
“Ruby,”鹿雪忽然道,“我打算给它起名叫Ruby。”
“很好听。”
“我想相信你。”
“那很好,”季辞笑了,“虽然妈妈说的没错,不能随便相信一个人,但想要去相信、愿意去相信,也是很重要的本领。”
鹿雪点了点头:“那我们拉钩吧,定下契约。”
季辞伸出修长手指,勾住小女孩短拙的小胖手:“如果你有需要,我还有这个城市最好最贵的律师,我们可以盖一个真正的手印。”
“什么是律师?”
“帮你把约定写在纸上的人,还能帮你惩罚说话不算话的坏家伙。”
“很需要!可以让他明天来一趟幼儿园吗?我同学借了我的书,三个星期了,一直不还!还是叫律师吧!”
……
程音的约会初体验堪称失败,整个过程她都心不在焉。
正当陈嘉棋开始点菜之际,她的手机里弹出了一条信息。
Z:何时结束?我去接你。
季辞的口吻过于日常,以至于程音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恍惚:他们到底从何时起变得如此亲密?
随即她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今天这次约会,到底算不算她的约会初体验?
程音没有答案,她至今都不确定,当年和季辞的那顿烛光晚餐,算不算一次约会。
她自然是如此期待,奈何季辞恐怕不能苟同,当时他发现情况不对,差一点就直接转身走人。
季辞是被林音骗去的。
以旁人的名义、学习的名义、冠冕堂皇的名义,将他约到了学校对门的西餐厅。
那个年头,凡是舶来品都时髦金贵,披萨汉堡也能轻易扮作高端餐饮。林音学校对面的这家店,人均上百的消费额,一般学生去不起,一般情况也不会去。
但在圣诞前夜,此地必然是全场爆满,一桌难求。
季辞走到门口便已觉察不对,大师兄约他谈事,一般都是烤串店,怎可能搞这种格调。
再一推门,烛光摇曳、乐声悠扬,少男少女眉目含光,满屋子都是暧昧的空气。
他以为弄错了地址,直到看见了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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