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的打扮得还算正常,脸上干干净净,只涂了润唇膏,薄红光润,如同将熟的草莓。
色浅而娇嫩,还没她的脸蛋红。
季辞蹙眉,默然走到林音旁边,问都没问,打算拎起她直接走人,却被她一把揪住了衣袖。
“我同学都看着呢……吃顿饭都不行吗……”
林音红着脸小声哀求。
何止同学,还有仇敌呢,都等着瞧她出洋相。那个瞬间,林音都有点后悔骗季辞过来了,但凡他不肯配合,从此她要沦为一个笑柄。
好在,季辞坐下了。
点餐、吃饭、结账,安静地陪完了一整顿饭。
林音也没想到,一切会进行得那么顺利,唯一可恨的是她自己,居然全程沉默干饭,连一个像样的话题都找不出来。
她就是这种关键时刻很会掉链子的人。
机会摆在面前永远抓不住,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她所有的聪明才智、机灵狡猾,在季辞面前都会被解除武装。
她在他面前始终是冲动的,但真冲到他面前,与他短兵相接,她的行动力又会当场消失。
林音当时是如此空洞,全然不知魂魄飘去了哪个太空。
她的脑袋里滋滋滋全是杂讯,周围每一对小情侣都在蜜里调油——互相喂对方薯条,在桌下悄悄牵手,甚至有胆大的少男少女,以阔叶绿植做遮掩,飞快地打一个啵。
身处在这一片暧昧的海洋中,尽管季辞与她什么都没有做,林音也克制不住一直脸红。
他愿意和她一起吃这段饭,是不是就代表了什么?
无数次心理建设,终于林音在最后一道甜点上桌时,积攒了足够的勇气。
她切下一片巧克力布朗尼,用叉子递到季辞的嘴边。
叉子很小,却千钧重,程音举了几秒,手就开始发抖。
她不知道季辞什么表情,因为她连目光对视都不敢有,就这么直直伸着手,等他给出反应。
季辞当然不可能跟她搞这种肉麻的喂饭play。
他的目光从轻颤的蛋糕,转移到她通红的耳垂,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程音的叉子差点应声而落。
抖了下,最后落到了他的手里。
季辞接过蛋糕叉,将蛋糕放回了林音的盘子:“快吃,吃完回家。”
他语气淡淡,完全辨不清当时情绪。
饭后,陈嘉棋送程音回家。
胡同幽静,反倒比餐厅更适合聊天,程音本着坦诚合作的原则,觉得有些窗户纸得提前捅破。
“陈嘉棋,我急着结婚,只是为了让小孩上学。”
“我知道。”
“我们即使真的结婚,也没法像真正的夫妻那样生活。”
“没关系,慢慢来,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
“这对你而言很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我妈天天催婚,每周让我相一次亲,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我真的很需要有人来帮我解决这个麻烦。找个自己喜欢的合作对象,总比随便结婚来得强。再说,搞不好一起生活个一两年,你会喜欢上我也不一定。”
“不太可能,我这个人,情感并不丰富。”
“那也没关系,先搭伙过日子呗,假如将来我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或者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我们再离婚就是了。至少在当下,我们算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实在谈不了感情,咱们就谈谈合作。”
他们边走边聊,很快到了程音家的小院门口。
院门虚掩着,程音没直接进,实话说,陈嘉棋刚刚那些话,多少还是打动了她。
不谈感情谈合作,这确实是她的舒适区域。
“如果我们结婚,我的责任义务包括哪些?”她自动转向了谈合同的思路。
“你只需要对我的父母履行当儿媳的义务,就足够了。不用担心,我不会强迫你对我履行任何做妻子的义务。”
程音点了点头。
“有一件事,我得事先声明。”想了想,她决定也拿出一点合作的诚意,“我有比较严重的夜盲症,可能随时失去视力,变成盲人。”
“这么严重?治不好的吗?”陈嘉棋当真吃了一惊。
“先天的,治不好。”
陈嘉棋沉默了片刻:“也不一定就会发生。”
“如果真的发生,我们就直接离婚吧。可以写个托底条款,”程音建议,“写在婚前协议里,你的婚前财产正好也需要做个保护。”
陈嘉棋:“……行。”
第45章 月色
鹿雪的户口总算有了眉目, 程音心情松弛,步履轻盈地推开了小院的门。
门里光影交织,影子里站了个人, 她没能看清, 一头撞在了对方身上,险些被吓趴在地。
“是我。”那人伸手扶住她, 沉稳熟悉的声线。
刘婶这几日回了老家,前院安静无人,只有一盏灯,半明半暗地闪烁。
季辞举起手上的新灯泡,对她笑语:“回来得正好,过来帮忙。”
程音站在院中, 手上扶了个摇摇晃晃的折叠凳。
抬头是季辞微青的下巴,能看到他额前的碎发在夜风中飞舞,无数细小的蠓虫绕着灯罩飞旋,像一朵朵散落的金色绒花。
好神奇的一幕。
柳世的季总,正在帮她换坏掉的电灯泡。
换完灯, 季辞收起折叠凳,又拉开了程音家的大门。
这扇门每次开关都要用力往上托举,否则歪掉的门扉会蹭到地砖,发出令人牙酸的怪响。
他连这个小诀窍都知道, 熟门熟路仿佛回自己的家。
分明他周身气质清贵,和这间二十平米的陋室格格不入。
程音刚一进门就发现了屋里不对劲。
多了很多东西,零食、饮料、各色日用品, 沿着墙角码了两排, 桌上还多了个微波炉,旁边是做了一半的三明治。
季辞洗净了手, 用油纸覆住三明治:“盐买了吗?”
程音茫然脸。
“没看到微信?那我去买。”
说话间他又出了门,徒留程音一人在屋里发呆——这一幕仿佛旧梦重温,她又回到了与他一起住出租屋的日子。
唯一的区别,多出了一个程鹿雪。
小孩还是在自家床上睡得踏实,小姑娘四仰八叉,甚至打起了欢畅的小呼噜。
季辞,出租屋,还加上一个小的。
简直像是过上了。
这个想法像一根针,蓦然戳醒了程音——疼归疼,但那针尖或许是淬了糖,甜蜜一下子泛开,像往心里猛撒了一把糖。
要死。
这一整晚,她和陈嘉棋约会谈天,和上班开会的心情全无区别,此时在不合时宜地甜个什么鬼。
奢想者会被上天惩罚,脚踏实地才能被生活奖励。
在季辞提了包盐从便利店回来时,程音也打定了主意。
“我要结婚了。”
她本打算委婉,但甜蜜的余味让她惊恐,索性抽了把最快的刀。
“我担心,别人会产生误会,所以……以后你别再来我家了。”
季辞没说话,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他不笑的时候,脸上总带了些冷寂的倦意,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好相处,还有些懒慢疏狂。
“别人?”片刻后,他收回目光,走到桌旁撕开盐包,捻了少许洒在煎蛋上,又用油纸裹好三明治。
慢条斯理,喜怒难辨,这个态度,反而让程音有点不敢往下说。
她没想到她和季辞说话,居然还要鼓一鼓勇气。
“我和陈嘉棋在交往,”她假装镇定,想到季总可能未必认识这个层级的员工,又补充道,“他也是我们公司的。”
“我知道。”季辞淡淡道。
他将三明治裹好,用马克笔做了区分标记:“你喜欢他?”
“……对。”
“鹿雪也喜欢?”
“对。”
季辞弯腰,将三明治放进冰箱——程音刚注意到家里还多了小冰箱,精致可爱,正好能放一天的食材。
“三明治明早用微波炉加热1分钟,画五角星的是鹿雪要的口味。”他低头用湿巾擦手,“水电费我交过了。”
原本就无法进行的对话,越发不知该如何应答,程音轻轻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这次季辞没有发现,他目光低垂,并未看她。
“你觉得,他能给你幸福?”季辞一根根擦干净手指。
幸福的生活应由自己创造,这话程音不敢讲,季辞现在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大家长,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嘉棋娶她,还得先去找季总提亲。
此人护短,从小就是这个毛病,在家对程音凶得要死,出了门绝不允许旁人碰她一根头发。
好多年没进入季三的保护罩,她都有点不习惯了,但还是本能地知道,怎么样的回答能够让他满意。
此时,季辞再次抬起了眼,他的上目线弧度清冷,专注看人的时候,仿佛总是带着无情的质疑。
一个无法靠近的人。她从小喜欢到大的人。
直到今天,此刻,程音被他专心地注视、认真地对待,还是会忍不住怦然心动。
这让她的声音带了种自己都觉察不到的酸楚:“对于我来说,今时今日,他就是最好的、唯一的选择。”
季辞没有应声,他的目光似轻又重,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你确定?”
他不爱她,但有可能真的很关心她,这个认知让程音越发酸楚。
那个久违的称呼,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我很确定,三哥。”
……
这一夜的黑,是夜盲症的那种黑。
陈旧小区的路灯永远失修,灯罩里沉积着半盏黑色虫尸,它们起初在扑向光明时,必然不知自己扑进的是一座牢笼。
即便知道,它们一定也甘之如饴。
季辞有段时间没来,门口又贴满了收费单据,他将之一一撕下,开门进了屋。
窗帘半开,月亮透过梧桐的新枝,在地面绘出曲折的清影。古欧洲人认为,月光会使人疯狂,如此无稽之谈,季辞本不会信。
这天晚上,他却走到窗边,静静地晒了一会儿月亮。
从他的视角,正好能看到一幅熟悉的画面。若是盛夏,当有梧桐浓荫匝地,而今仲春,只见枝条疏朗、青叶初萌,在夜风中轻摇款摆。
当年选择租下这套房子,只是因为知知站在这扇窗前,赞了一声好风景。
好风景她恐怕早已遗忘,即使每天对着他的微信头像,也勾不起半分旧日回忆。她也不会想到他习惯以“Z”为昵称,亦是取自她的乳名。
往事于他历历在目,却是她竭尽全力要抛之脑后的东西。
月色使人发疯。
光线冷而薄,带着不可觉察的锋利之意,像薄刃或是雪片,这样的光景,容易勾起一些关于雪天的回忆。
寂静的。哀伤的。失措的。燃烧的。
他的心,是一只陈旧的小破碗,摔得全是豁口,勉勉强强装着半盏陈年的雪。只有她才能将这冻雪融化,滋润他的渴。
她消失不见的那些年,他不能算是真的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满心只有复仇的念头。
甚至不惜以身试药,不在意是否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而她忽然出现,瞬间打乱了他的节奏。
箭在满弦之上,他没有后退的可能。前方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他无法对她说出自己发病的真实原因,怕她自责懊恼。
也无法对她坦陈自己的计划,怕她坚持要与他共同进退,将自己一并置于险境。
更无法向她坦陈心中的情感,他最怕有一天,他也像程教授一样被人谋害,捏造成自杀的假象。
她会又一次遭受被至爱抛弃的毁灭性打击。
世事便是如此无情。
他对她怀着全宇宙最炽热的爱,却要像恒星一样缄默无声,熵增不可抗,宇宙会变冷,爱终会死亡,连同他残破的肉身一起。
但爱是克制不住的,它不知从何而起,便不知如何而终。
他克制不住对她的贪心。
明知与她保持距离才是最优选,他本该将一切暗自安排妥当,再悄无声息消失。
但听闻她要和别的男人结婚,他还是瞬间失去ῳ*Ɩ 了理性。
口口:我对人类的情感并不了解,不过她既然跟那个男人一起孕育了孩子,打算结婚也很合理。
季辞:不合理。他无论作为丈夫还是父亲,都完全不合格。
口口:你也不合格呀,你连自己的精神健康都无法保证。朋友,请听从我的科学建议,减少实验剂量,别再继续冒险。
季辞:减不了。
口口:这真的很危险,你也许会变成一个疯子。
季辞:实验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我只能承担一切可能发生的副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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