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说。”天敌黑着个脸。
连台词都一样,这套模式过于熟悉,她小时候但凡惹是生非,都会被三哥这么提溜着审问。
必须坐着说,因为时间不会短,且有得训呢。
程音几乎没过脑子,瞎话张口就来:“我手机没电了……”
“给你个机会重编,”季辞冷笑,“没电和主动掐断,系统提示音不一样。”
完了,这人还和以前一样不好骗。
说话间,他又丢给她一个盒子,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大存储,长续航,显然不打算容她再找此类的借口。
“我不要……”
“不是送你的,借你个工作机,”季辞看穿她又有拒意,“接下来羲和的项目会有很多沟通,请你保持24小时在线。”
一提及工作,程音立刻俯首帖耳。
“说吧,学校那边,怎么回事?”他接着审问。
程音以为她会抗拒聊这个话题,至少会觉得有点尴尬,然而根本没有,因为季辞的态度过于正常。
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一张错到离谱的卷子丢在她面前,“说吧,这次考试,怎么回事?”
下面就是走流程了,她承认错误,他分析错题,再做两套模拟卷巩固一下,结束。
“都是假的。”她言简意赅,不想解释太多。
季辞靠着桌子,表情有点啼笑皆非。
什么意思?他爱信不信。程音忿忿转开脸,却听他道:“不然呢?”
她又转回了脸。
“你从小只喜欢帅哥,”他有点嫌弃的神色,“看见漂亮的人就走不动道,怎么可能看上那种货色。”
他这是在表扬她审美高,还是在自我夸奖?
程音眨了眨眼,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沉默了片刻,季辞接着往下问:“怎么会有那种录音?你又参加了戏剧社?”
别说,他猜得还真准。
这种事没必要隐瞒,程音如实交代,她本着怎样的意图,去骗到了对方的“犯罪证据”。
季辞听到这里脸色骤变:“长本事了你!”
这回可不是表扬了。
“以身涉险,殊为不智,真起了争执,你确保能全身而退?”
“我算得好好的呀,逃脱路线、防身武器、目击证人,有好几重保险。”
“万一都失效呢?命只有一条,你就拿来赌概率?”
若是程音知道,此人说起别人头头是道,自己却连保护措施都不做,就直接植入假体以身试药,可能面临失明或神智失常的危险……此时必然能大声反驳一番,咱五十步别笑百步。
但她对此完全蒙在鼓里,只能低头听训。
季辞此时又不说话了,面无表情抱胸看着她,貌似已经输出完毕。
可程音多有经验,端看他微微隆起的咬肌,就知道这只是中场休息,后面还有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她努力在想究竟要怎么脱罪,忽然平地一声响,打破了这暴风雨前的寂静。
她亲爱的肚子勇敢发言,跳出来救她了!
程音立刻福如心至,抓住了这宝贵的救命稻草,小声对季辞请求:“家里有吃的吗,我饿了……”
“饿死你算了。”他才不吃这一套。
“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又不怕死。”
“三哥……”
程音沉睡已久的演技忽然复活,这一声三哥叫得娇软可怜,铁石心肠都要当场融化。
季辞瞪了她两秒,转身去开了冰箱。
关门声好响,替人受过呀,她可怜的小冰箱。
季辞很会煮面,因为曾经要应付挑剔的食客。
汤要鲜而不浊,面要弹而不粘,蔬菜翠绿蛋饼金黄,颜色必须搭配得宜。
非要加点胡萝卜丝也行,但绝不能有胡萝卜味儿。
程音趴在桌上,一言不ῳ*Ɩ 发看季辞忙碌。白衬衣黑西裤是男人的制服,如果袖子卷起一半,露出结实小臂,那简直是制服诱惑。
这一幕像是梦中的情景。她十七岁时经常做的,关于未来的梦。
面端到眼前,居然也和十七岁时一样,鸡蛋两面煎,火候刚好,筷子戳进去会流出一点黄。
这种煎蛋程音好多年没吃过了,她买不起无菌蛋。
自从三哥开始买菜,她家冰箱里的食材实现了全面升级。
程音夹起面塞进嘴里,一口一口吃得认真——是熟悉的味道,她从小惯吃的,季辞一个四川人,怎可能会做如此地道的苏式汤面。
只因她小时候只肯吃程敏华的手艺,他认真学过,才可能如此完美复刻。
是妈妈的味道。
水雾蒸腾,扑湿了程音的脸,像一首旧曲的引子,勾出了无数滋味。
泪珠大颗滴落,咸而苦,辛而涩,也是这碗迟来的面中,不可或缺的调味一种。
第56章 线索
程音放下筷子, 以手撑着额,将脸半遮半挡,若不是面汤被砸出了细小的涟漪, 无人能发现她正在哭。
脊背微弯, 浑身绷紧,身体语言充满抗拒, 以至于季辞并没有妄动,只是将一只手轻轻贴在了她的脑后。
“这么难吃?”他语气轻松。
程音吸了吸鼻子:“超级难吃。”
“很久没煮了,手生。”
“煎蛋里也没放盐。”
“晚上吃淡点。”
“里面还有好多胡萝卜。”
“猪油煎过,很香,不信你尝尝。”
“不尝,烫。”
扯, 她面都吃了一大半了,这会儿才想起来烫。
季辞却愿意惯着,另抽了一双筷子,从面里捞起胡萝卜丝,轻轻在半空晃了好几下:“现在不烫了。”
程音又捂住脸:“我饱了。”
在季辞这儿试图挑食, 程音迄今为止的战绩,是零胜全负。
他移开她的手,露出她哭花的脸,用指肚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珠, 声音温和而坚定:“张嘴。”
舌头尝到了生平最讨厌的胡萝卜味,程音终于委屈地哭出了声。
“嘘,”季辞将她从凳子上捞起, 抱在怀中, 像哄小孩似的轻拍,“吃东西的时候不能哭。”
她边咀嚼边抽噎。
“吞下去没有?”他在她耳边问, 等到她点头,他将她的头按在胸口,“现在可以哭了。”
程音好好地哭了一场。
畅畅快快,完全不顾个人形象,中途甚至冒了个透明的鼻涕泡,被季辞用纸巾擦干。
他一直耐心地拍她的背,擦她的脸,等待她将全部的委屈哭出来。
她在他的怀里尽情任性,这是非常久违的体验,对他们两个人皆是如此,一路苦旅的人终于回到了家,窝进了自己最舒服的角落。
他身上有很熟悉的气息,犀冷的消毒水,洁净的植物香,也有陌生的新气味,有些刺激的薄荷烟。
但她知道这人是谁,知道至少在此刻,她被人好好保护着,这人不会给她冷眼和伤害。
直到哭得脑仁儿发疼,浑身力气都被抽干,程音才歇了劲。
生理反应却止不住,她情绪已经平定,人还在抽噎,尴尬心也渐渐复苏。
他的衬衫前襟都被她哭湿透了。
因为耍赖不肯吃胡萝卜,就闹了这么一大通,让程鹿雪知道八成要笑她一星期……关键是现在她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季辞情绪平稳,摸摸她乱七八糟的头发,腾出一只手去倒了杯水。
“哭完了么?”他感觉到她慢慢摆正了身体,试图从他怀里脱离。
低头看看,两只通红的小耳朵,不知是哭的还是羞的,年龄的增长到底还是给他家知知带来一些成长,居然学会不好意思了。
他没再继续逗她:“哭完干活吧。”
说干活是真干活,季辞将程音带回的资料在桌上一字铺开,问她打算如何应对这一次的公关危机。
“好好处理,你们曦总,也许会考虑让你管PR。”
程音诧异,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皮。
季辞递给她一个冰袋:“专业对口、本领过硬,怎么不行?”
她默默接过冰袋——不是诧异这个,他竟真的完全不信她是传言中的那种人,不带任何有色眼镜看她。
……明明当年她在他面前,是个十足色色的小女孩。
程音大致说了她的打算。
听起来有章有法,把公众反应和网络风潮都考虑到了,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蒋知韵提出的干脆开一场网络直播。
“不要曝光个人信息,不安全,会被无聊人士开盒。”
这个提议程音也同意,她还有小孩,确实不好冒这个险。
“尽量联合更多的受害人。另外,查查信息的源头。”
“我们报了警。”
“网警太忙,这件事没想象中那么大的社会影响,未必会查到这个程度。”
季辞提点完,又拨出去几个电话。
从只言片语中,程音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阶层差距”。
困扰她们一整天的聊天记录,傍晚时分突然被全网删除,原是季总的手笔。
那几家她们本打算花钱投稿的火爆自媒体,出自同一家MCN公司,他直接将招呼打到了对方的管理层。
公检法系统虽公事公办,有认识的人,总归可以办得更快些。
至于能花钱办事的地方……一流的刑事律师随时就位,季辞面色淡淡:“告死,五年起步。”
程音静静听着,心里轻轻转着一些疑惑。
季辞为何会有如此密织而高效的关系网络,可以随时调用,如臂指使,让一场舆论事件消弭于无形?
有钱人都这么本事吗?还是他特意深耕于此,有意罗织?
可他既如此有能量,为何明珠二号的负面风潮始终存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总之,听到最后,程音莫名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怀疑……
她觉得明珠二号丑闻,季辞是故意为之。
可是故意在换届选举的关键时刻,让自己陷入被动,他为何干这种自毁长城的蠢事?
古怪的想法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她疲惫到即将罢工的大脑。
精神紧张了一整天,往返东城与海淀两地奔波,横穿北京城六七个环,程音此时电量已告急。
季辞也看出她眼皮发沉,将资料归拢:“其余的明天再说,你先休息。”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哭得有些肿的脸上,这孩子从小生得好颜色,鼻尖与唇瓣弧线俏丽,微微翘着,仿佛随时随地在耍小性子。
很招人的一张脸。
这些年她孤苦伶仃,会引来多少心思肮脏之人,他光想一下心都会疼。
而她独自一人长得多好,一点都没歪斜,还生出了会扎人的刺,让人骄傲的姑娘。
季辞愣神的时间,程音已经控制不住睡趴在桌上。
睡得很沉,很显然对她所身处的环境,和身边的这个男人,放心的不得了。
季辞叹了口气。
他将程音抱去床上,脱掉外衣和鞋,尽量忽视手底下软玉似的触感,也不去看她被洗得松垮变形的领口,以及领口下方隐隐若现的风光。
他家这个小姑娘,现在似乎真的不把他当个男人看了,这可怎么办?
“晚安,知知。”他俯身,在她眉心留下了一个吻。
这一晚的睡眠质量可打五星高分,以至于程音后几日都心情甚好。
桃色流言的影响还在,但只要暂时影响不到鹿雪,她就百无禁忌。
食堂吃饭被人行注目礼,她大大方方回看,甚至还点头微笑,反而会让对方不好意思,要么眼神闪躲,要么满脸通红。
“你厉害的。”尹春晓发自内心赞美。
“这个时代,每个人都能火十分钟,也只能火十分钟,大众很快就会忘记你,去追下一个热点。等这一波风言风语过去,接下来就要进入打脸和反转节奏了。”程音谙熟网络传播学。
她不惧风雨。
底气从哪来她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某人连出差在外,都不忘电话指导工作,比她还想将曹平江绳之以法。
她觉得18楼的季总,最近稍微有点黏人。
临到下班电话又来一通,提醒她别忘了今天要接鹿雪,程音失笑,搞不清谁才是真的家长。
“明天有运动会,气温很高,注意防晒。”他竟还越说越细了。
程音简直纳罕,一个幼儿园的运动会而已,搞得这么声势浩大,周围每个人都在讨论不说,连京外出差的季总也念念不忘。
她都怀疑这场运动会明修栈道,其实是为了暗度一个什么别的陈仓。
程音还真猜对了。
柳世这段时间的社会形象过于负面,管理层认为应该想办法出手挽救。身为公关组长的姜晓茹灵机一动,提议把一年一度的亲子运动会搞大搞强搞响亮。
“公司出笔钱,捐几个儿童相关的慈善,作为奖品发给参赛者,由优胜者亲手发出,后面还能让小朋友们互相写信,在公司官网做个全新栏目,会有不错的长尾效应。”
这个提议得到了柳石裕的首肯。
小朋友之间的事,媒体也不会说得太难听,他大笔一挥批了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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