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秋嗯嗯啊啊的,心再大,这下也走心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叨念到。
司明明抱了他一下,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拍拍他后背,安慰他:“我有点庆幸打架时候你不在。不然你上前拉架,很有可能就不是被自行车撞伤那么简单了。”
叶惊秋临走时怎么叮嘱司明明来着?赚钱多少无所谓。我说的是你老公的酒吧。叶惊秋的破嘴!
“你说那小朋友在帮我避谶呢?他撞我反倒救了我一命?”司明明可真会安慰人,这下好了,苏景秋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老命。现在他觉得自己那破了相的脸不疼了、酸胀疼痛的腰也轻松了。他甚至现在就能出院,去扫他酒吧的满地碎玻璃了。
司明明就笑了。
苏景秋脑子很乱,他没法睡觉,一直在问酒吧的事。手受伤的小蓝说是玻璃扎进了手背,要留好长的疤。小蓝的手细细嫩嫩的,不输女孩的手。苏景秋闻言一阵心痛。给小蓝转了一万块钱,让他别担心钱,并保证会管到底。
老板做到这个份上,算是可以了。苏景秋的财力快要兜不住他的良心了。这世界上还有比他更惨的老板吗?还有人的秋天比他更倒霉吗?
司明明见他转账不手软,就称赞道:“你比我现在的老板强多了。他不顾别人死活的,一心想要套现滚蛋。他自己的产品就像街边捡来的孩子,一点看不出爱惜。”
“所以你拒绝做他的刽子手。”苏景秋给司明明看小蓝受伤的手的照片,这让司明明有点晕血。她慌忙闭上眼睛,说:“你拿走,我不想看。”
“那如果今天受重伤的是我,这算主动找事还是被动受伤?”苏景秋问。
“我不知道。这很难界定。”
苏景秋忧心忡忡,叹了口气。再叹几口,天就亮了。护士推开门,看到这小夫妻俩一宿很安静,似乎都没睡觉。他们一定经历了一个难熬的夜晚。老公的脸已经肿到看不出美貌,老婆的脸也有点浮肿,神情还有些呆滞。这种情形护士见得多,但还是善良地鼓励他们:“没事儿啊,再观察两天就出院了。回家消肿养着,吃点好的。”
“午饭晚饭能不能单点啊?”苏景秋说:“想吃点肉。”
“可以。你辛辣油腻不能吃,其他的可以点。”护士问:“这就馋啦?”
苏景秋就嘿一声。一会儿悲观一会儿乐观,不管怎样,世俗的欲望总能把人从烦恼的泥淖拉出来。简单的最快乐。
司明明推着他去做常规检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不太确定的声音:“苏景秋?”
声音闷在口罩里,变了音色,一时之间也并不出是谁。苏景秋只以为在医院碰到了哪个不太熟的人,将轮椅掉头,看到了一身白大褂戴着护目镜和口罩……京京。
这世界也太小了。
苏景秋这才想起这是申京京工作的医院。
“是你吗苏景秋?”申京京笑着上前,盯着苏景秋那张狼狈不堪的脸。实在没忍住,笑了声。
“我老婆司明明。”苏景秋不理会她的嘲笑,将司明明拉到自己面前。
“申京京。”苏景秋仰起脸对司明明说。他仔细端详着司明明的神情,怕申京京的出现给她带来不快。
“你好。“司明明淡淡一笑,想跟申京京握手,但看着她戴着手套,在犹豫要不要摘掉,就缩回自己的手:“见过当握过。申医生别摘手套了,待会儿又要洗手重新戴,太麻烦。”
申京京护目镜后面的眼睛笑了一下:“感谢理解。你们怎么在这?苏景秋打架了?”
“不是。他被小朋友的自行车撞了。”司明明简单做了个动作,模仿了一下苏景秋的惨状:“好在人没事。”
“是吧?”申京京想了想:“这倒是苏景秋能遇到的倒霉事。”她不是有意嘲笑苏景秋,只是他从前就是这样,生活总是充满戏剧性,什么曲折离奇的事到他身上都不奇怪。她身体微微前倾,指指苏景秋的腰向司明明征求意见:“我看看?”
“可以啊。辛苦申医生。”
反倒苏景秋不自在,身体向轮椅紧紧靠过去,拒绝申京京的查看:“医生都看过了。”
他这样,申京京就知道他在避嫌,于是又大大方方站起来,叹口气:“好好养着吧。我还有事,晚点我下班前去病房看望你们。”
她看向司明明,被口罩遮着大半张脸看不出模样,可那双眼睛虽然有疲态,但却是极亮、极敏锐的。申京京曾对司明明略有耳闻,今日真正见面,就察觉到了这是一个厉害角色。
或许苏景秋这一辈子只会对这样的人死心塌地。
司明明一直友好地看着申京京,她工作应该很辛苦,后背微微塌着,一缕头发从帽子下落下来她也无暇顾及。走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好像很着急,小跑起来,说:“我马上回去。”
匆匆忙忙,披星戴月。
一直到检查完回到病房,司明明都没主动提起这次与申京京的见面。苏景秋以为她生气了,就思忖着想要开口解释:首先,这家医院不是他选的,是那小朋友父母拉着来的,他不是故意的;其次,他对申京京真的没有波澜,请她不要多想;最后…
“那……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
“要说申医生吗?”司明明打断他:“申医生不用说了,我没多想、没生气,也不好奇。”
“哦。真的?”
“真的。”
“你不好奇她是不是还是一个人?”
司明明听他这样说就来了兴致:“我为什么好奇她的情感状态?”
“……果她不是一个人,就少了些隐患?”苏景秋说的是人之常情,但他忘了司明明“不是人”。
“所以你觉得我的安全感来自于申京京是否谈恋爱了?”司明明问。
她这一问,把苏景秋问住了。司明明的脑回路永远在他的思想之外,他跟不上。好在司明明脾气好,很快为他解惑:“我的安全感来自于我自己,甚至跟你都没有多大关系。”
“什么意思?”
“我的安全感应该来自于我拥有多少以及我能创造多少。有了这样的安全感,一份情感在我面前就不会患得患失,因为我关注的是我自己。我知道这很复杂,我一时之间也很难解释清楚。”
“我听懂了,在你面前我是X,X任何数可代。”苏景秋做出捶胸顿足状:“我心痛啊!”
司明明被他逗笑了。
一个电话打断了她和苏景秋的谈话,竟然是施一楠。司明明从来没这么紧张过,在按起接听键的瞬间,她的手心一瞬间就覆上一层汗。
“老板好。”司明明说。
“你现在方便吗?我给你个地址。”施一楠说。
司明明看了看“森严”的病房,为难地说:“对不起老板,我爱人受伤了,我现在在医院陪护。”
“这样……施一楠略作沉吟:“伤得严重吗?哪家医院?需要帮助吗?智慧医疗那边跟很多医院有合作。”
“不用,谢谢老板。他还行,是被自行车撞到了腰,后天就能出院。只是现在入院陪同就不能离开了,所……
“没事。”施一楠又问:“你大概什么时候方便?线上。”
“医院晚上十点后安静。”
“可以。”施一楠说:“我仔细考虑了你那天的建议,但为了避免武断,请我的顾问团队一起评估一下。”
司明明察觉到呼吸被堵在喉咙口,那种真实的窒息感将她攫住,但紧接着,那口气慢慢吐出来,途经胸腔、喉咙、口腔,最终到它的体外。
那是憋了很久很久的一口气。她竟不知这口气对她的影响这么大,以至于在这个瞬间,她才发觉,那种窒息的感觉其实很要命,只是她一直以来刻意忽略了。
她的脸也因为一瞬间到来的轻松而变红。
“谢谢老板。”她说:“谢谢。”
“不客气。这不是在帮你,而是换一种思路还做业务。”
司明明挂断电话后将手心放在膝盖擦了擦,后又长舒一口气。
整个过程苏景秋都看在眼里,尽管司明明刻意表现得很平静,但苏景秋知道,她在做一件大事。越是大事,越不声不响。这是司明明的特质。
“你知道别人遇到好事怎么庆祝吗?”苏景秋边给自己的肿脸喷喷雾边问。
“怎么庆祝?”司明明问。
苏景秋将喷雾放倒一边,两只手举到胸前,脸挤出一个夸张的兴奋的笑脸,无比激动的模样。对司明明说:“这样。”又比了一个“耶”:“也可以这样。”
司明明模仿他,感觉很怪异,撇撇嘴。上前拥抱他一样:“不如这样,与你分享。”
这招真受用,苏景秋笑了。
顾峻川的电话打断了他临时的快乐:“通知下来了啊,今年估计开不了业了。”
“操。”苏景秋骂了声。
“别骂了。没出人命你就庆幸吧。”
“我知道。”
苏景秋也没法再叹世道不公,只是认清了现实,那就是:当你以为自己很倒霉的时候,总有更倒霉的事在等着你。
“你帮我问问有没有想接手酒吧,找一个懂酒的爱酒的,不毁牌子的。”苏景秋说。
“真想卖?”
“卖了吧。”
决定是一瞬间做下的。刚开始生意不好的时候,他几次三番动摇过,出兑的牌子也挂出去过,后来都觉得还能咬牙坚持坚持。坚持了这么久,一场打斗彻底击碎了苏景秋的坚持。酒吧这个东西,开得越久越香,开酒吧的男人,年纪越大越吃得开。从前苏景秋觉得开到五六十岁,甚至七十岁,一个有纹身的开一辈子酒吧的酷老头,说出去多牛逼。现在呢,他不觉得牛逼了。
脸疼,腰也疼,这一下下地疼提醒着他,他也是一个怕死的人呢。
“你要真想卖,可以问问商会的老大哥们。之前不是有人想买吗?还开过价。”顾峻川说:“不再琢磨琢磨?”
“如果不卖,我就干别的。还是在那地方,彻底改头换面。”
“我觉得也行。刚好你在住院,仔细琢磨琢磨吧。”顾峻川安慰他:“别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行还有你老婆。”
“你多少押点韵,我都能觉得你真诚。”
顾峻川哈哈大笑着挂断了电话。苏景秋呢,把电话丢到一边,长叹一声:“造化~弄人啊~”还带着戏腔。
第89章 一个故事(十七)
外面有护士在打招呼:“申医生好啊。”
忙碌的申京京竟真的在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 来看看她狼狈至极的前男友。这令人始料不及,原本都以为那不过是他们的客套寒暄。谁愿意当着现任的面见前任啊!稍微不慎就会有事故的!
苏景秋的现任司明明立刻兴奋起来。
她的兴奋展现在她的眼睛里。原本透着疲惫的眼睛,突然闪了一道精光, 饶有兴致地对苏景秋笑了一下。
苏景秋立即坐了起来, 想给司明明铺垫一二、解释一二,这真的不在他的意料中。司明明看出他的意思, 就让他打住,说:“待会儿她进来,我给你腾地儿。”
“这叫什么事儿?你什么意思?你是不……苏景秋跟司明明急一半, 申京京已经进来了,手里拎着几个苹果。他的话被打断,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生怕自己祸不单行,在医院里惹司明明生气。
“特殊时期,我两天没回家了, 一楼的水果店今天也没新鲜的了。有点寒碜, 别介意。”申京京说着把袋子递给司明明,顺道对她笑了下。
“那我去洗一下。”司明明说着就向外走, 病房里有卫生间她不洗, 偏偏躲了出去。
苏景秋哎哎地叫她她也装听不见, 溜得比兔子还快。
申京京见状笑了, 站在距离病床两步的地方,看着苏景秋那张丑脸说:“你老婆挺好玩, 挺大方,沉得住气, 也有修养。你有福气。”
苏景秋有些得意,嘴角都翘起来:“那是。”
“东西收到了吗?”申京京问。
“早扔了。”苏景秋说:“我老婆让我留下, 我给扔了。没意义的事。”
“放我那也占地儿。”申京京说:“我看着也烦,谈了几次恋爱,前男友们看着都烦。之前要还你,怕你趁机跟我来劲。”
“我是那种人吗?”苏景秋立着眼睛问。
“毕竟有你自杀在先。”申京京故意逗他,见他要急,就举起手:“现在知道了,一场误会。”
苏景秋的眼睛一直瞟向门口。他脑子里满是被害妄想,如果这时申京京犯坏突然要亲他,那他哪怕折了老腰也要给她一脚。他顾忌至此,令申京京很意外。二十岁的苏景秋可不会这样,有女孩联系他,申京京指责他不忠,他一副“爱信不信、随便你”的模样。
到底是时间和阅历改变了他,还是司明明改变了他?答案不得而知。
申京京护目镜后的眼睛一直盯着苏景秋,他的脸虽然狼狈,但眼神仍旧如昨。她也不知道还该跟苏景秋说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好好过吧。”申京京说:“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我还羡慕你呢,从小到大,都能任性。”苏景秋摆摆手:“不用羡慕啊!个人有个人的命!”
“我羡慕你这种人,运气好,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心想事成。就跟泡在蜜罐子里似的。”申京京看了眼手表,她该走了:“当然,我也不差。以后路上碰见不用躲着我,别弄的我跟洪水猛兽似的,我又不会吃了你。和解吧,我们。”
苏景秋谨言慎行,不做回复。眼睛向外一瞧,看到门口露出一个脑袋-司明明回来了,但没进来。
苏景秋就对她摆手:“你给我进来。”
司明明走了进来,在他二人的目光下放下暖水瓶和水果。这种感觉很是微妙,就连对这种事不敏感的司明明都察觉到了异样。
申京京要走,只匆匆跟她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司明明直觉申京京是个坦荡的人。苏景秋口中的申京京也不是全部,那只是他看到的她,而非全部的她。从少女时代起就没有安全感的申京京,在这个年纪拥有安全感了吗?她渴望的那些成熟的爱,得到了吗?
司明明竟然在想这个问题,现实却也不容她想太久。紧接着就拿出了电脑,又开始整理资料、打电话、敲电脑。
施一楠的顾问团队是业内顶尖的,当他们想搞清楚一款产品或一个问题,要连皮带骨拆掉一切的。司明明做好了应战准备,她预见到这或许是她未来五年、十年,也可能是更长的时间里,在职场上打的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战了。在这以后,她应该会沉寂很久,去寻找她想要的其他的东西。
这一战是为了她自己,又不全是。
那一天在施一楠的办公室,作为他的“老下属”,司明明跟他讲了很多真心话。除却职场上发生的,但被她的生活稀释的种种,还有她内心的一些困惑和不解。以及她的“野心”。
她知道施一楠只想在她现在所在的公司这里赚点钱。施一楠主管的投资部门业务领域涉及很广,而在当下而言,他更关注具有前沿科技性的东西。教育,只是为了扩大他的投资版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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