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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简岚问。
“我们还会见面。”他说。
再见面是在丘溟中学的礼堂。
系统监测到这里会有事情发生。
他早早到礼堂观察。
没有座位的简岚走到他旁边。
两人沉默着看台上的表演。他蛮喜欢这首改编自芷海镇民谣的歌。
那好像是在讲芷海镇与花神的故事。
“你是花神吗？”简岚忍住不问。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只看向她笑了笑。
几个小时后，他在废弃教学楼的防空洞里找到被困的简岚和孟知雨。
“别怕。”他安慰道。
救援人员到来后，他趁乱离开了。
他们原本也只是陌生人。
再次产生交集是一个月后，海边挖出了儿童干尸。
简岚察觉到了世界的不和谐，却无从诉说。
每每被噩梦惊醒，梦到自己被人死死掐住喉咙。
她独自登上鱼尾山，向花神祈求帮助。
“到底是什么困住了我？”简岚哽咽道。
凌祈听到了她的祈祷。
*
丘溟中学的旧教学楼倒塌后，简岚没有再去过学校。
隔了一个月，她才从简佑丹和孟栖岸的聊天中听闻防空洞里面有隧道，隧道里发现了一具成年人干尸和若干笔记，而且隧道还通向一处海底祭坛，祭坛四周布满壁画。
简岚预感这将是重要线索，试探地问：“干尸还在隧道里吗？”
简佑丹摇头表示，早搬去芷海大学了。
简岚又问：“通向海底祭坛的只有防空洞隧道这一条路吗？”
孟栖岸告诉她，只有这一条。他听到料理店的客人说，现在学校封着，好多人好奇地去海边找入口，都没有收获。
“学校有人守着吗？”简岚问。
简佑丹和孟栖岸两人肯定道，有是肯定有，不过小镇上的人手有限，肯定是SY集团安排的人，不少人家都恨不得在SY有个好岗位，不会去惹事得罪他们。
“这么说他们守得不严了。是不是以后还会对外公开呢？”简岚又问。
两个成年人一致认为，海底祭坛作为一个重要的文化遗址，以后肯定要建博物馆的，但是对这个工程要持续多久，意见极其不同意，开始争论起来。
简岚不再参与他们的对话，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转天，她特意向孟栖岸要了一件旧外套，为了不怕磕碰。孟栖岸一向鼓励孩子们多探索，没有多问，高兴地找了一件自己的工装服，提醒简岚注意安全。
简岚把袖子卷了好几道，穿着工装服到了丘溟中学，趁看门人不注意，钻进学校，来到了尚未完全清除的废弃教学楼里面，再次钻进了防空洞。
她在这里遇到了凌祈。
“你好像知道我的一举一动。”简岚质疑道。
凌祈说：“我听到了你的祈祷，知道你一定会来，我陪你走进去。”
他们小心翼翼地钻进断壁残垣之中，找到了进入防空洞的入口。
这很危险，因而每一步都带着无以言说的刺激。
在此之前，简岚觉得自己和凌祈没说过几句话，但走完这一小段路，凌祈已经成为与她共享秘密的人。
旧教学楼一共只有三层，地下的防空洞没有因为地上建筑的坍塌受到太大波及。
两人根据记忆找到之前栖身的防空洞。
负责清理的人员并不专业，除了大量档案被搬了出去，其他的东西计划没动，那晚他们怕冷披在身上的棉被仍放在行军床上。原本被铁皮柜子挡住的洞口也露了出来。
手电光只能照亮寸尺，幽黑、冒着寒气的隧道安静地等待着他们踏足。
“要进去吗？”简岚本能地产生一丝抗拒。
“如果你想回去……”
“不！”简岚飞快地否定道，“来都来了。”她话音一转，“但如果你不想进去，那我自己……”
她未说完，少年凌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别怕。”
起初隧道狭窄，两人难以一起向前。凌祈走在稍靠前的位置，又想时时关注简岚的状态，几乎是环着她向前。
后来路宽了起来，两人得以并肩，紧握的双手借着查看周围墙壁的机会，也稍稍松开了。
当走到隧道中间，简岚适应了环境，前后都是一片纯黑，宛若在无尽宇宙。
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他们彼此。
他们聊起芷海镇的秘密，聊起自己的生活，聊起观点，聊起兴趣。
简岚的心重新平静了下来。
这时海底祭坛蓦然出现在眼前。
诡谲的壁画立刻吸引了简岚的注意力，凌祈也看入了迷，两人随着手电筒的光同步地仰头、低头，不时交流着看法。
“这一面墙应该也是。”简岚指着那面破碎的墙壁说，“我们把它复原。”
彼时简岚对文物保护毫无概念，在她看来这只是迷局中的线索。
念头一起，简岚便行动起来，凌祈也来协助，两人很快在地上拼出了一小角。
“简岚，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凌祈忽然直起身问。
“有一点海浪声，怎么了？”简岚手下不停地问。
“不，海浪一直有，现在其中还夹杂着一点碎裂的……小心！”
不等凌祈话音落下，一块位于简岚正上方、脸盆大小的石块劈头径直落下。
如若不是凌祈在，简岚凶多吉少。即使有凌祈的伸手，受伤亦不能免。
简岚被凌祈护在怀里时，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凌祈的头。
掉落地石块擦着她的手，砸在凌祈背上。
“你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简岚的指节被石块锋利的边缘磨破了皮，手背严重一些，渗了不少血，立刻肿了起来。
而另一只没被砸到的手满是鲜血。
“这、这……”简岚翻过手掌来检查，没受伤啊。
她不明白，直到凌祈被鲜血濡湿的后襟，这才想起她刚刚收回手时，似乎蹭了一下凌祈的背。
“怎么伤得这么重！”简岚焦急道。
凌祈皱着眉，语气平稳道：“只是看着吓人，没事的。不过，我们得走了。”
两人回程的速度快了很多。
重回地面后，简岚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救护车。”
凌祈摇头，“不去医院，去鱼尾山。可以把你的外套借我吗？”
他没有身份，也不想引人注意。
简岚劝说无果，只得将工装外套给凌祈披上，叫了辆出租车直奔鱼尾山脚下。
那伤或许真像凌祈说的，只是看着吓人。
他一路上看不出任何问题，爬山时也不吭一声。
到了半山腰，他带简岚去了那家名为“森音”的咖啡馆。
凌祈说：“这里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我住在这里。”
推开森音的门，长相颇似青蛙的老板在吧台后瞟了凌祈一眼，自顾自地擦马克杯，看到简岚时才露出惊讶的神色。
但因为店内还有一对情侣客人，他们只打了招呼，没有过多交流。
凌祈带简岚绕到吧台背后，那里有一条狭长的室内走廊隔开了店内和院子。
推开走廊右侧尽头的门，眼前是一块品字形区域，直对面是盥洗室和卫生间，左边朝南的是凌祈的房间，右边门关着，凌祈说里面放着很多台电脑。
凌祈的房间窄长，映入眼帘的是透亮的飘窗，窗下右边靠墙放一张单人床，床尾衣柜和书柜，窗下左边在床和墙之间摆着一张写字台和木质椅子，地板上铺着浅色地毯，仅此而已。
凌祈再坚持不住，扔开外套，一头扎在床上。
“柜子里有药。”他趴在枕头上，闷闷地说。
“你得脱下上衣。”
“剪掉吧。”
于是简岚拿出小药箱，仔细洗了手，剪开他的衣服。
剪刀寸寸下移，露出他的结实肌理。
伤口在他的肩胛骨附近，很深，皮肉朝两边翻着。
“得去医院缝针！”简岚再次劝说，她不敢下手。
“没关系。”凌祈侧头看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担忧，重新趴回去，“来吧。”
酒精清洗伤口的灼烧感和简岚指尖划过皮肤的战栗混合在一起，冲击着他的神经。
简岚处理得很仔细，也很慢，这会加重他的疼痛感，但凌祈什么都没有说。
她渐渐觉得自己处理得还不错，动作自然而然地加快起来。
凌祈闭着眼睛，所有的感觉集中在背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点在发烫的脊背上，这次不知道是简岚的手指还是药膏的温度，他趴在枕头上，鼻尖缠绕着清凉的药膏味和简岚出汗后淡淡的体香。
别想了。凌祈警告自己。
他有职责，有任务，他要跳脱出人的情感才能俯视一切变化。
而且明年，他就该离开芷海镇了。
忽然，他心中一紧，新的观察员会不会发现简岚身上存在的问题？如果对方意识到了，一定会上报、清理，大概像他刚到芷海镇时一样理智得近乎冷酷。
今天的那些壁画，简岚或许不明白其中的意义，他却窥见了一二，芷海镇的问题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不上报不行……
“你在想什么？”简岚不知何时凑到床边，离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叫了你好几声。”
“没事。”凌祈倏然收回视线。
“上完药了，伤口很大，这两天你别乱动。”简岚嘱咐道，又问，“这里的老板会照顾你吗？”
凌祈“嗯”了一声，然后鬼使神差地补上一句，“我不会和他说我的事情。”
简岚没有对他这句话多想，她在琢磨青蛙老板看上去不是那么可靠，而且他还要照看店里的生意，根本没顾不上凌祈，然而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太阳落山前，简岚下山回家。
她不敢把带血的工装服拿回去，谎称丢了，吃完饭后匆匆上楼。
等到夜幕完全降临，简家人都休息了，她悄悄溜出家门，伴着月光爬上鱼尾山。
森音还有最后一批客人，他们坐在星星串灯之下，俯瞰城市夜景。
简岚悄悄绕到建筑后，找到了凌祈房间的窗。
凌祈依靠在床头看书，感觉到外面有个影子在晃，他转头看去，简岚已经攀上窗台。
他打开窗，想要拉她一把，简岚不敢让他用力，自己翻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凌祈惊喜又不免担心。
“我偷跑出来的。”简岚兴奋道，“我回去时买了新的药和纱布。放心，我天亮前回去，他们不会知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说，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沙滩下发现的女童干尸吗？我觉得那是我。”
简岚拿出夹在日记里的那张相片，递给凌祈。
这不是简岚刚发现的事情，而是在信任凌祈后告诉他的信息。
被信任的凌祈深吸口气，他做出了决定：“芷海镇出了问题，曾经或许有两个你存在同一时空……”
除了第二个简岚的来源他尚不确定，其他相关信息他不吝啬地告诉了简岚。他敢告诉简岚，是因为这件事必须有个了结，而且要快。
这一晚两人聊到了很晚，简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她躺在床边，凌祈为了给她留出地方，几乎贴着墙侧卧。
窗外是隐隐可见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她该走了。
她凑到凌祈身旁，犹豫一下，最终没有叫醒她，悄悄离开了。
她以为以后两人还有很多交流的机会。
然而这天之后，凌祈不见了。
*
“经查证，观察员凌祈的报告属实，芷海镇的运行系统出现问题，在未发出警报的情况下自行进入'自洽'模式。所有补救方案的模拟均失败，通过启动湮灭程序的提案。天气情况正在准备中，实现方式为“海啸”，倒计时3天。最后一次核验将在2天后进行，请观察员凌祈准备所有人员资料，以待检查。”
凌祈在提交了芷海镇情况报告后的第十天收到了通知。
他不知道自己背后的组织到底是何方神圣，也无法确认他们是否源自人类的科技。
不过他们对地球投入的精力并没有预想中多，在他们初步核查的报告中，没有具体提到芷海镇出现“人格具现化”的问题。
周明娜、简佑丹、简岚，他们一个都没注意到。
所以他的计划能顺利实现。
收到通知的当天下午，他坐在海边看日落。
橘色的云层与碧蓝的海面交相辉映，美得像一幅画。
最后一次核验与之前不同，芷海镇的所有问题都会被定格调减出来，一切会对芷海镇以外地方造成影响的不安定因素都会被抹杀。
如果现在的简岚是被具现化出来的，那么她逃不过这次的系统大清理。
他在人群里发现了她的身影。
到了晚饭时分，海边的人渐渐少了，凌祈无声地跟在她身后。
没有道别，没有解释，他四下无人注意，击晕了简岚。
天空下起了雨，又急又大，是“海啸”的前兆。
他背她上鱼尾山，比山顶那棵大榕树更远的、紧临着悬崖的地方，这里已经不属于芷海镇了。
他将简岚放在未被雨淋湿的岩石洞下，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重新返回海边。
在此之前，他已经控制系统停止了简岚的落户办理，将简岚的身份信息排除在芷海镇之外。如果最终核验来临，这些小把戏都瞒不过去。
仅剩的办法，只有提前开启湮灭程序。
让一切数据化为乌有，而且留下来的模拟程序出自他手。
简岚不会因为芷海镇断网而消失，她会作为系统的阴影存在于所有人的共享视野里。
凌祈走向大海，诵念起他牢记于心的那串代码开启了埋藏于海底的数据之门。
浑然不知，在悬崖上醒来的简岚身处暴雨中，目睹了他悬立于海面上的一切做为。
*
芷海镇违规湮没。
凌祈被送上审判庭。
曾经被全基地寄予厚望，小小年纪就担任观察员的凌祈被基地开除。
“你原本是可以改变世界的人，今后你将忘记一切因由，成为山海市的一个普通人。”
记忆被抹出前，凌祈心中产生了两个问题：
“我还会想起简岚吗？”
“普通人就不能改变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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