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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祈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臂，“我知道，我知道。”
简岚眼中充盈着泪水，忽然露出了笑容，“不过，在最后决定之前，我想看一看大家的想法。沉聿，你能办到吗？”
简岚话音刚落，目不暇接的文字呼地一下，瞬间出现在他们周围的半空中，一条条弹幕和评论呈圆形环绕着他们。
[“他们能看到吗？”]
[“岚神，我是你忠实粉丝！底层普通人太共情了，我也受够了这些光怪陆离的虚假” ]
[“我是老NGO动保人了，心情复杂，怪不得我们努力都只能看着环境越来越差，原来我们做的只是皮毛……世界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
[“自私自利！自己的美梦醒了，就要叫醒所有人，你不睡我们也不能睡是吧？滚”]
[“假的吧，时溯这次要搞个大新闻是不是”]
[“难怪现在很多病都年轻化了，不是年轻人脆弱，是环境出了问题。你们去看看，医院里到处都是人啊”]
[“凭什么你替我们所有人做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
[“啊啊啊啊啊这是要世界末日了吗”]
[“啥也不说了，正在回家的路上，这次事情不寻常，我要和家人一起度过”]
[“小时候幻想过'人生最后一天要怎么过'这种问题，现在是不是到了实践的时候了” ]
[“救命怎么就世界末日了” ]
[“其实我能理解了，但这一步迈得太大了，不能先坐下来商量商量吗”]
[“有没有人管管了？@电力局，断电，快断电，阻止这个疯子！”]
[“袁海涛：如果直面现实我的妹妹能得到更准确的治疗吗？我的老板还会那么嚣张吗？” ]
[“双青：这几天我一直被骂，作为比较关注简岚的主播，我分析她被骂偏心，分析别人被骂就会避嫌，最让我寒心的是之前曾经支持我的观众转脸就开始骂我，好像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快节奏、混乱、随意的情感，我有点失去世界的实感了。目前还没有主播明确表态吧，那我来当第一个，我支持简岚，让我们睁眼看看'现实世界'吧” ]
[“大家不要激动，世界是没有实质性变化的，只不过是'现原形'啦”]
[“可以理解为我们即将面对的是卸妆后的地球吗？” ]
[“同意简岚！反正找不到工作天快塌了，找到工作天就塌了，左右都不是人，还不如让我们当一回人吧！” ]
[“+1毁灭吧”]
[“我也同意，但我觉得我们是会变得更好”]
[“这个脑机除了美化世界，还给我们带来别的帮助了吗？”]
[“预感是科技升级的一次机会”]
纷繁的想法包裹着简岚，她看得津津有味。
“要不我发起个全民投票？”简岚自语道。
下一秒，沉聿已经编辑好了问题：“是否支持停止脑机对世界的'美化功能'？”
简岚点头后，她发给了所有在线的60亿观众。
投票时间将会有五分钟，停止后投票后一分钟出结果。
一共六分钟，时间不算短了。
如果真的有高维，她必须在高维的观测下尽快完成。沉聿能帮他们争取的时间毕竟有限。
这时，灯塔外忽然传来砰的一声。
他们回到第七层查看情况。
“岚姐，我这没事，应该是外面在放烟花。花神大典开始了。”孟知雨说。
简岚用电击器给每个人补了一下，三人从海底上到能看到芷海镇的第四层。
深蓝色的天幕下，芷海镇的海边街道亮起一串红灯笼，如游龙般照亮街市。
各式烟花每隔一会儿便升入空中，绽放出耀眼的花火。
简佑丹、孟栖岸和外婆在自己的小摊位忙前忙后，金毛被拴在摊位旁边，成为揽客吉祥物。
“据说花神的原型是芷海镇的第一任观察员。”凌祈说。
从人们对其的爱戴程度就能看出，这位一定干涉了很多脑机以外的事情。恐怕后面对观察员的限制变得更加严苛，这位功不可没。
“岚姐，”孟知雨望着一片欣欣向荣的夜景问，“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回归'现实世界'后这些是不是都看不到了。”
“嗯，应该很难了。”简岚如实回答，又问，“知雨希望去'现实世界'吗？”
孟知雨迟疑道：“不知道，其实我对现实世界不太在意。看不到热闹的夜市固然很失望，但是我想和爸妈、阿婆、还有岚姐，咱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如果再不面对现实，地球可能支持不了太久了吧。如果没有两全的办法，我更希望能长远。”
“我明白了。”简岚温柔道。
三人默默注视一会儿，重新回到第七层。
孟知雨依旧留在这一层，她想给黄云希讲一讲花神大典的场景。
简岚和凌祈回到纯白房间。
“你还记得安全门在哪里吗？”简岚问。
凌祈单膝蹲下，一只手按在地面上，双唇翕合，紧接着不远处的白色地面仿佛变成了胶状液体，开始波动起来。
片刻后，波动的地方如水纹般荡漾开，那扇安全门如同从牛奶中浮现出来。
凌祈上前一步，握住已然生锈的把手，用力拉开。
安全门下是一个具象化的面板。
简岚走到面板前，迟疑片刻，回头望向凌祈：“这是你守护的秘密。你真的同意我的决定吗？”
凌祈走到在她背后，温热的胸膛成为她坚实的后盾。
他站在她身后输入密码，指导她如何输入指令。
无需言语，行动是他的回答。
当年凌祈输入的指令是“关停芷海镇区域”，如今简岚输入的是“关闭脑机”。
[“等等，简岚是要关闭脑机？不只是停止美化？” ]
[“她疯了她疯了”]
[“输入了也没用，目前的投票结果，时溯系统的统计是支持的只有30% ，不支持的超过67% ，不管后面的人怎么投票，大局已定” ]
[“本来就是嘛，没必要现在就做出决定，但凡有点理智肯定先投不支持啊”]
[“前面怎么知道人家不是深思熟虑的” ]
[“直播到现在两个多月了，论坛里各种推测和脑洞都有，虽然没有一比一还原的，但是推测到他们真的在芷海镇这一步的有好几个，有些人早就开始思考了好嘛”]
[“一个月前孟栖岸说到神经信号模拟时，出现过一个推测大家都被感官控制了的神贴” ]
[“对，质疑时溯量子捕捉技术的声音也一直不断”]
[“两个简岚、两个周明娜的话题也讨论好几轮了” ]
[“最神的是分析张越的，那会儿才刚开始直播一周吧，他带着妻子孩子下海游泳后三口都生病了，那时就有人分析海水有问题” ]
[“嗯，调查镇上工业情况的时候，有不少帖子分析排污和环境污染”]
[“走到这一步，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结果肯定是不支持的占多数，没悬念了”]
[“投票已经结束了，时溯的就是最终数据了吧，沉聿统计的不可能和时溯的不一样”]
[“还有半分钟出结果”]
“凌祈。”简岚回身张开双臂。
凌祈紧紧拥住简岚。
他们对彼此最深刻的印象还是少年时，成年以后再见面这份感情变得像发了酵的果子，成熟却酸涩。
盘桓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太多了。
[“倒数五秒了”]
“谢谢。”简岚轻声说。
[“四秒”]
又说：“对不起。”
“别这样。”凌祈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
“你曾'灭度一切众生'，”简岚说，“这次到我了。”
[“三秒”]
不等倒数结束，简岚按下了确认键。
她只是好奇大家的选择，从来没打算遵照投票的结果来做决定。
*
简岚脑海中闪过刚来到这座海边小镇时的情景：
——铁轨的堤坝旁是开阔的大海，海面上浮着棉花糖般的云朵，湛蓝清澈的海水反射着阳光的斑点，冲浪的人踩着浪花在空中翱翔，飞向岸边细软的白沙滩。风凉了几度，混杂着植物和海水的气息迎面而来。
她尝试着睁开眼，眼前没有迎接她的是高维的使者，亦或是庞杂的信息流，而是休眠舱小小的观察窗。
她推开休眠舱的机盖，如今的芷海镇映入眼帘。
——空置多年的房屋腐朽不堪，被酸雨腐蚀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记忆中干净整洁的街道龟裂破败，杂草丛生。生锈斑驳的铁轨旁是深黑色、充满不详气息的大海，海上漂浮着腐烂的水草和动物的尸体，沙滩堆满一团团海草和垃圾纠缠成的小丘，废弃船只的骨架依靠在岸边，工业排放的废水掺杂着荧绿色的未知物质直接流入大海，刺鼻的气体和腐败的臭气直冲大脑。
简岚不住地咳嗽。
她看着自己刚才下意识捂住口鼻的手。
实感还在。
她从地上爬起来，自己不知道在这里睡了多久。
然后猛地转过头去，看到凌祈也是刚刚醒来，在她身后坐起身，而孟知雨等人仍昏睡在不远处的休眠舱里，死在虚拟世界中的张越完好无损。
凌祈拉她起来。
她对他说：“我还活着。”
直播已经结束，没有观众再观测他们，拥抱与亲吻更自然放松。
他们并肩走上山崖边。
眺望着海面上空密布的乌云，然而下一刻日出东方，朝阳穿透云层重新照亮这片废土。
芷海镇的日历和人类的历史，都将进入下一个篇章。
第65章
凌祈是这一批观察者中年纪最小的, 因而被分配到这次地域名单中人口最少的芷海镇。
他的落脚地是鱼尾山半山腰的森音咖啡屋。
咖啡屋的负责人是他们的半个线人，前任观察员也曾在这里生活。
负责人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身材矮而壮,脖子短得几乎看不到，头很大,下颌很宽,两腮肌肉充盈，活像只青蛙精，而且他还自称青蛙老板。
青蛙老板照顾他的起居生活。
他则保留着在基地时的习惯，每天花大量时间锻炼身体，又花大量精力浏览基地系统提供的芷海镇的各种数据。
“你要多出去走走才能看到真实的芷海镇。对了，你这个年纪正好可以去上小学，我帮你报个名吗？”青蛙老板说。
凌祈拒绝了, 他觉得太浪费时间。
然而小小少年困在山林中, 时间一长也觉无聊。
他知道这个世界被粉饰过，可不知道具体被粉饰了什么，因而对热闹的小镇总是几分忌惮。
他喜欢往山上走, 去在鱼尾山的山顶，爬到榕树上，遍地花开。
处暑那日, 不少人都会上山来祭拜花神，不过天气炎热, 没人会上到山顶来。
据说花神是芷海镇的第一任观察员，除了观测之外, 给当地百姓带来了很多帮助, 所以备受爱戴。不过这样的行为现在被禁止了。
他照例躺在树上，享受着树荫和山顶的风。
这时, 耳边传来簌簌的脚步声。
他睁开一只眼，斜着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小心翼翼地走在花丛中。
小小女孩东看看西看看，弯腰掐断了一株奶油花。
他有些不高兴，坐起身来，对她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家去。”
女孩先是一惊，随后走到树下，扬起头说：“我只采一朵，献给花神。”
那张苹果脸透着认真和执拗，他那点不满烟消云散。
他跳下树，指着旁边的小池塘说：“花神更喜欢睡莲。”
他是现任观察员，继承花□□号不为过吧。
女孩点头“哦”了一声，把手中的奶油花插回土里，垫着脚来到池塘边，二话不说找准位置蹲下去够。
结果睡莲的位置太远，她重心不稳，跌进了池塘里。
凌祈赶忙过去捞人。
人是捞上来了，但小女孩惊魂稳定，身上的衣服全湿了。
她没有被吓到，不哭不闹，可担心衣服湿了被骂，一张脸煞白。
热风习习，倒不担心着凉。
“我在这里等衣服干了，行吗？”女孩问。
凌祈点头，然后说：“我马上回来。”
他绕开人群，从独自发现的小径飞快跑回半山腰的咖啡店，拿了一件自己的外套。青蛙老板问他去哪，他都不顾上回答。
不短的路程，又是山道，他只用了十来分钟。
回到山顶，他给女孩披上外套，拉着女孩上了榕树。
两人坐在枝丫上，望着林荫外若隐若现的芷海。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高声说：“简岚。”
自此凌祈决定自己有了玩伴——此时他还对“朋友”这种状态比较陌生，他时时刻刻都在期盼简岚能再来。
于是他每天都会去那棵榕树下等待。
暑假快结束时，简岚终于来了。
他们这一天玩得很高兴。
然而晚上继续看数据时发现，简岚在前一天晚上已经离开了芷海镇。
那今天和他一起玩的简岚是谁？
不等凌祈调查清楚，转天看数据时，他惊怒地发现简岚在昨晚遇害。
凌祈的目光暗淡下去，培训的时候他就听闻很多地方的犯罪率极高，像芷海镇这种只偶尔有事件发生已经算情况良好。
他只是不甘心为什么发生在他刚刚认识的女孩身上。
悲伤和莫名的愧疚让他更加远离人群，也没有在意简岚离开芷海镇的那条数据。
*
十年后，简岚再次出现。
她又来到鱼尾山上，独自采花。
他强压住心中的惊愕，不自觉说出了当年的话。
“少年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家去。这里是花神的花圃，不要再来了。”
“我只采一朵，献给花神。”
她完全不认得他了。
凌祈没有说话，目送她采走一株奶油花。
他的任期快到了，他已经感觉到了芷海镇的问题，并且做了多次报告。
基地的计划是用海啸来摧毁这个区域。
那么简岚也会……
不管现在的简岚是真正的女孩，还是他具象化出来的玩伴，他都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第二次是在图书馆。
如今他偶尔会到镇上逛逛。
他见她在看书，便坐到她旁边。
“你，被祝福了吗？”他想起她说要献花给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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