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莫名停在这里，气氛陷入沉寂。
息瑶过了半晌才想起手里的食物，从包里挑出一包压缩鸡肉。
“哥，不管要做什么，总之听大姐的就对了。你先吃药吃东西，把伤养好……”
她的手刚碰到息珀，息珀一脑袋栽了下去。
“大姐！”息瑶慌起来，“哥哥发烧了！”
第6章 第 6 章
洞里空间太小，息玥本想搬去更适合居住的庇护所，因为息珀发烧，只能耽搁下来。
这家伙发育太好，她和息瑶合在一起都拖不动。
高烧反反复复，终于在第四天退了，整个人终于从意识模糊的状态脱离。小伙子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看到地上堆积的营养液袋子，破天荒露出几分羞愧。
“对不起，都被我耗光了。”
刚说完，还没来得及吃口东西，又晕了过去。
好在这次没再复烧，应该只是睡着了。
息瑶从口袋里拿出压缩蔬菜的包装袋，土豆泥混蔬菜丁的硬饼子只剩下一角。她抿了抿嘴唇，又把包装袋塞回口袋里。
食物还有，两袋压缩蔬菜、两袋压缩鸡肉、几瓶水，但都是留给息珀的。
若非息珀生病省了口粮，只怕昨天就食物告罄了。息玥上去过地面一次，污染区当天就被消除，星舰自然也没了。最重要的是，战场上干干净净，除了坑坑洼洼的战斗痕迹，连根草都找不出来。
垃圾公民们的战斗力果然不俗。
息瑶看了眼洞口的姐姐，再次拿出剩下的压缩蔬菜，递过去。
息玥摇头：“你吃。”
“我吃过了呀。”十六岁的少女笑起来很有活力。
息玥忍笑：“你当我瞎？”
息瑶嘟起嘴，执意把食物塞到姐姐手里：“我都看见了，大姐你那份早就吃完了，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吃东西。这可不行，大姐是我的生存屏障，没有大姐我的天就塌了。”
父亲的死已经让她的天塌过一次了，大姐好不容易撑起来，可不能再塌。
小姑娘心意坚决。
息玥怔怔看了她一会儿，取出剩下的压缩蔬菜，掰成两半，递过去一半。
息瑶没接，眨巴大眼睛看来。
息玥只得把自己这半放进嘴里，息瑶才高高兴兴接了。不曾想，她从息玥手中取过包装袋，又把东西放了回去。
“我昨晚才吃过，还能忍，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息玥颇感意外。
就务实这一点上，哭哭啼啼的息瑶可比她哥好得多，而且身上有股子旺盛的生命力。
“大姐，我想好了！”
“什么？”
“以后报仇，我不怕死了，既然连死都不怕，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怕冷不怕饿了！”
息玥脸上，习惯性维持的刻意笑容消失。
息海真是把女儿富养坏了。她心想，摸了摸息瑶的脑袋：“活下去有很多事可以做，报仇只是其中一件。”
她突然想起前世见到的最后一幕，老旧房子中，蹿腾出来的熊熊火光。
“那大姐还想做什么？”
息玥回过神，指指她手里的包装袋：“当然是要不愁吃不愁穿，重新做回人上人。”
息瑶很意外，又不理解：“一等公民吗？可是，父亲一直都说一等公民和垃圾公民是一样的……”
息玥：“一些地方一样，一些地方不一样。”
息瑶：“比如呢？”
息玥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了。她望向上方狭窄逼仄的一线天空，微微眯了眯浅褐色的眼眸。
比如，不是每个人都想推翻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就算想了，也极少有人会付诸行动。
息海想了，也拼尽所有做了，所以他成功了。但在人性这一点上，他失误了。
她不会失误。
-
临近天黑，息珀终于醒了。他不肯独享剩下的水和食物，硬是分了一半出去。
正好准备出发，息玥主张把所有东西都吃完，补充一下体力。因为要去的地方很会碰到其他垃圾公民，万一情况不对，没力气动手可不行。
垃圾公民很可怜，但可怜的人，往往能做出很可怕的事。息玥深有体会。
息瑶把学院制服换成作战服，太松垮的地方都用布条束好。布条自然是从制服里撕出来的，学院制服在垃圾星区太扎眼，不能再穿。
穿戴好后，息玥又教他们把防寒被裹在身上，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外面看起来脏兮兮。防寒被露出一截罩在头上当做兜帽，能挡住部分脸，最后再往脸上抹两把灰，一眼看上去，和这里的垃圾公民没什么区别了。
息珀身体底子好，又喝了那么多营养液，吃饱喝足之后已然看不出太多病态。他执意要背包，息玥便也随他。包里除了息玥顺来的几样小型设备和见到的金属回收品，只剩下水。
对于自小生活在卫生环境下的他们而言，干净的水比食物更重要。
三人顺着沟壑底部一路前行。
前后窄道幽深，两边岩石上爬满青苔。比起地面的寒冷和干燥，沟壑底部到处泥泞，温度也高很多，难怪能成为垃圾公民首选的居所。
不过因为湿度提高，阴冷的感觉愈发明显。
息瑶快走两步抱紧姐姐的胳膊，息玥捏捏她的手：“别怕，前面就有人了。”
她这些天没闲着，仗着优秀的方向感把附近一片摸得门清，还找到了一个适合长住的庇护所，甚至连有几个邻居、长什么样都观察清楚了。
没想到，等真正见到人，息瑶反而把她的胳膊抱得更紧。
机甲学院所在的中央星区根本没有垃圾公民，而33号星区的垃圾公民，顶多穿着打扮朴素些，大体和其他人没区别。不像眼前，一个个蓬头垢面，裹在一堆破布条里，要么警惕地盯着她看，要么对她咧嘴，露出一口黑黄的牙。
“到了。”
息玥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门框是石制的，上面糊了一层破布，充当门板。
进去后，息瑶忙不迭关上门，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屋里黑布隆冬，总比外面来得安全。
息珀从背包里拿出一件设备，形状像个沙漏，用力摇了摇。设备渐渐亮起暖黄的光，照亮了房间。
见息玥凑过来，他主动介绍：“这是石灯，里面放了火石粉末，燃点很低，只要摇一摇就能发光。防备聚赫核心损坏断电用的，每架军用星舰都有。”
“能用多久？”
“很久，全新石灯理论上可以照明上万个小时。不用时只要把火石粉末压到底就行了。”
息珀按下设备顶部的压杆，石灯随之熄灭。
息瑶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惋惜道：“可惜不是电子机械，不然坏了我也能修。”
她精神力等级低，上不了机甲专业，学的机甲维修。只是D级精神力想当专业的机甲维修师也很困难，按照老师的说法，以后充其量只能修修机甲零件。
“上万个小时，将近两年？”息玥把包里另一盏石灯也拿了出来，“那就多点一盏，息瑶怕黑。”
息瑶忙道：“不用了大姐，省着点用吧。”
息玥：“你觉得一年后我们还只用得起石灯？”
“呃，大姐最厉害了！”这句话几乎成为息瑶全新的口头禅，“谢谢大姐！”
息玥举着石灯在屋里转悠，仔细观察一番平整的墙壁，说道：“这一片住人的地方，好像都不是山洞。以前也是个星城？”
息珀点头：“每个星区都建造过城市，所以现在的垃圾星区上面，基本都能找到城市遗迹。这里的庇护所主要在地下，这种双层结构……至少是五百年以前的了。”
“什么是双层结构？”
“就是立体星城，上面每一栋建筑都很高，普遍有三四百米。最下面的一百米和建筑间空出来的地面，用来种植农作物，一百米以上才住人。在空间利用和资源循环方面，双层结构比我们现在的单层结构效率要高得多。”
还真是尖子生。
息玥不由看他一眼：“这么说，几百年前的星城规模比现在大多了。双层结构优点这么突出都会被抛弃——因为它的缺点也很突出？”
息珀的反应有点奇怪，看着她不说话。
息玥恍然：“因为污染随机爆发，污染气体会沉降，对农作物是毁灭性打击。”
星际上，农业的重要性仅次于机甲产业，别看她还是统领千金时衣食无忧，其他公民等级不高的工作党连吃饱饭都困难，更别提终日挨饿的垃圾公民。
当然，息海辖区内，低等级公民的日子已经比其他地方好过太多了，最起码拥有生而为人的基本尊严。
两人正聊着，里头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息珀动作矫健，第一时间赶过去捂住息瑶的嘴。
和息玥一样，他对这里的垃圾公民也心怀警惕。
息玥随之赶到，用石灯照亮差点吓哭息瑶的东西——一具靠墙的尸体。
人很干瘦，脸上很脏，脑顶的白头发没剩下几根，明显是个老头。
“别怕，只是个死人。”息珀安慰完妹妹，检查了一下尸体，“尸斑很重，肢体僵硬，应该死了好几天了。没有血迹和伤痕，自然死亡。”
至此，息玥收回此前对息珀的印象。
愿意配合的前提下，机甲学院尖子生还是挺有用的。
里面的房间很窄小，堆满分不清用途的瓶瓶罐罐，躺下来估计连腿都伸展不开。相较之下，外间倒算干净整洁，只有一张旧木桌，和一张方形石柱拼凑成的床。
息玥打量的时候，息珀已经快速检查一遍里间的瓶罐，摇头：“没有食物，他可能是饿死的。”
倒是有一瓶浑浊的水，也不知是不是拿来喝的。
息珀的话让息瑶回想起自己的处境，便没那么怕了，一脸苦恼：“大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一路走过来，这个垃圾星区怎么看都不像能找到食物。就算有——息瑶看了看哥哥指出来的那瓶水——算了，只要能活下去，什么她都能吃！
息玥笑了一下：“我打算明天回一趟33号星区，本来还犯愁路费的问题。”
两人一头雾水。
息玥刚要解释，外头突然响起轻微的动静。
息珀瞬间窜到外间，一个眨眼就制服了入侵者。对方个头矮小，甚至还没到他腰间，许是吃痛，哇的一声就哭了。
竟是个孩子。
息珀下意识捂住他的嘴，看向息玥。息玥把石灯凑到孩子跟前，认出长相，笑了。
“蕨头别哭，搞得像我们欺负你似的。”
息珀和息瑶对视一眼，这么短的时间，大姐还认识这里的人了？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小男孩虽然不哭了，可表情同样惊讶。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不认识你！”他自己说着说着警惕起来，扭头大喊，“爸妈——唔……”
又被息珀捂住嘴。
息玥对付孩子也没辙，反倒是息瑶，刷地从兜里掏出食品袋：“只要你不叫，我就把我珍藏的无敌好吃的东西都给你！”
蕨头顿时安静，大眼睛瞪得溜圆，等息珀犹豫着松开手，确实没再叫了。
息瑶犹犹豫豫，见他盯着不放，只好把食品袋递过去。怎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息玥截胡。
息玥晃晃袋子：“回答完我的问题就给你。”
不过压缩食物的包装袋而已，蕨头已经忍不住狂咽口水，连连点头。
息玥：“你偷偷摸摸溜进来干什么？”
“谁偷偷摸摸了，是我看到你们偷偷摸摸溜进李老头家里，我才进来抓贼的！”
只是抓贼不成反被抓。
息玥：“我们可不是贼，只是看到这间房子空着没人住，进来过夜而已。你说这是李老头家，他人呢？”
息瑶睁大眼睛，忍不住望向里间，被息珀握住手。
蕨头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以前他每天中午都出来跟我一块晒太阳的，可能出去捡回收品了吧。”
他说完叹了口气：“希望他能活着回来吧，这才多一会儿，咱星区就爆发两次污染，二九号也越来越不太平咯。”
蕨头老气横秋的表情语气有些好笑，不过在场三人都笑不出来。毕竟死在两次污染里的，还有她们的父亲。
息玥继续问：“这里的治安所在哪里？”
“北区啊，沿着门口这条道一直走就……”蕨头再次警惕，“你们果然不是本地人！是不是来偷东西的？！”
“我们有这个，还需要偷东西？”息玥晃晃食品袋。
蕨头哑口无言。
他认得出来，这种材质的食品袋，是压缩食品里的高级货，只有军团里才有。他平时吃的东西，就算是压缩食品，也只是块包装袋都没有的硬板砖。
他继续咽口水：“你问完了吗？”
“还有一个问题，”息玥笑容变得莫测，“你爸妈根本就不在家吧？”
“在的！我一喊就出来！”
“那你喊一声试试？”
小屁孩露出吃瘪的表情，顿了顿又气汹汹：“你说了要给我的，说话算……呃……”
息玥直接把食品袋塞他怀里了。
见蕨头兴冲冲打开袋子，息瑶的良心有点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哈，就剩……”
“哇！好大一块！”蕨头举着剩下的压缩蔬菜，凑到息瑶的石灯边仔细观察，“玉米！胡萝卜！还有香肠，居然还有香肠！”
他小心翼翼舔了一口：“土豆泥，是土豆泥做的，哇塞！！！”
小孩没有威胁，对面大人也不在，息珀放下心，和息玥走到里间。
他看着李老头的尸体：“你想拿他换奖励？”
刚察觉息玥的意思时，他心里是排斥的。金属再珍贵，提取死人体内的微量金属元素——这种做法向来被父亲排斥。所以父亲名下的产业，从来没做过死人生意。
然而，从实用性而言，连中央星区都认可尸体是“回收品”，鼓励所有星区都制定用“尸体换取星币奖励”的政策。
所以这算不上什么秘密，息玥在星网了解常识时，因为猎奇，便记住了。
蕨头的出现改变了息珀的想法。当活人都生存艰难，哪里还能照顾到死人的体面呢？何况，尸体在科学意义上来说，也只是一堆有机材料而已。
没等息玥回应，息珀又道：“明天我跟你去，我来抬。大姐你……回33号做什么？”
第7章 第 7 章
清晨，天才微微亮，透进沟壑的光线更是熹微。
息珀刚背着尸体出门，就看到对面房门开着，一对夫妻正盯着他瞧。
息珀条件反射地沉下脸，而后被息玥推到一边。息玥看向对面，面无表情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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