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过去的伤痕留下了太深的印记,有些能随着时间抹平,但有些恐怕一生都难改。譬如他自幼缺钱读书,每次报名或缴费,都是一场酷刑。以至于到现在,他都过得十分简朴,抠门到不行。好几次相亲都因他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的行为告吹。
恰好,此时出现了个廖小月。一样是苦汁子里拧出来的孩子,或许能体谅柯云深的缺陷。
不过廖小月毕竟只有初中学历,社会招考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跟柯云深这个博士生凑对,是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了。于是黄教授掰着指头数着廖小月的好处,希望麦亦芃能够理解。
“是啊!小月当然很好。”麦亦芃幽幽道,“那您知道,小月是我先看上的吗?”
嘎!?
现在,整个人不好的换成了黄院士。不是,小麦你一个玩琴棋书画的小仙男似的人物,怎么看上贫下中农的廖小月的?你们俩有话聊吗你就瞎看上了!?
麦亦芃瞪着自己的老师,一脸委屈:“我憋着不说,那是考虑到她在备考,我不能让她分心。”
黄院士:“……”
“您怎么能在关键时候,给她介绍对象呢?”
黄院士:“……”好像是有点不合适哈。
但黄院士也不是好惹的,他当即发出了灵魂之问:“你喜欢她,那她喜欢你吗?”
麦亦芃喉头一哽,半个字都答不上来。说实话,他真没把握。廖小月确实对他体贴入微,但这份体贴里,到底多少是她本人的感情,多少是她的专业素养,谁又能分得清?
麦亦芃郁闷的抿紧了嘴,想必,她对柯师兄也是一样关怀的,否则不会引得老师亲自做媒。
“实话说啊,”黄院士客观的道,“如果我是小月的长辈,在你和云深之间,我更倾向云深。”
麦亦芃不服:“凭什么呀?”
黄院士缓缓吐出了四个字:“齐大非偶。”
麦亦芃还想说什么,黄院士却摆摆手:“我不管你们年轻人的事,何况我也不是小月的长辈。”
“只是,”黄院士深深看了麦亦芃一眼,“你拥有的太多了,所以你要想清楚,在激情退去之后,将来的你还会不会如你现在想象的,那样认真珍惜一个人。”
未来的事,谁也没办法做出绝对的判断。所以麦亦芃没有幼稚的大声嚷嚷,轻佻的描述着将来。
黄院士点了点头,很欣赏他的谨慎。
“你们之间的差距,是切实存在的。”黄院士又缓慢的开口,“我不是说学历,而是经历和阅历。”
黄院士看着麦亦芃,眼里是看透一切的睿智和广博:“你含着金汤匙出身,几乎享受着全世界最好的教育资源。你信手拈来的一个典故,可能连我都没听说过。”
“渊博的知识,优越的家世,远大的前途,还有一副好皮囊。”黄院士摇头笑笑,“放古代,公主也配得了。”
“可是,小月只是个农村来的小丫头。”黄院士的语调愈发柔和,“你敢说,如果我没提你师兄,你真打算追小月吗?”
麦亦芃不自觉的避开了目光。他喜欢廖小月,毋庸置疑。但这份喜欢,是男女之情,还是重创之下产生的依恋,他也确实没想明白。所以他在等,等廖小月高考,也等自己的沉淀。
“我不是偏心你师兄。只是你也颇多坎坷,惟愿你一切顺利罢了。”
麦亦芃沉吟片刻,才慎重的开口:“小月不是物品,更不是我和师兄争夺的战利品,她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或许如您所说,师兄比我更适合小月。”
麦亦芃眸色幽深,更显出了他字里行间的郑重:“他可以去追,我不会仗着天时地利去阻拦。但如果他有所行动,我希望他是真的因为喜欢,而不是想着找个人洗衣做饭搭伙过日子。”
黄院士点点头,他同意麦亦芃的看法。感情是双向的,强行撮合没有意义。
“她救过我,陪伴过我。”
“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
麦亦芃的目光渐渐澄澈,语调也带上了难掩的温柔:“我都希望她余下的人生,能够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谢谢您的耐心点拨,”麦亦芃微微鞠躬,“我会更审慎的思考这段感情。不轻易负她,也不轻易负自己。”
与老师道别后,麦亦芃走出了医院。夜深露浓,麦亦芃的脚步一顿,突然对梁洪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梁洪点了点头,无声的消失在了夜色中,无声地缀在了不远不近的位置。麦亦芃走进夜色里,一点点整理着自己的心绪。
冬季的夜风很凉,裹挟着水汽,在树林间肆掠。高楼的防空灯闪烁,照出了片片耀目的红。一栋栋的楼房,被一块块的玻璃分割成了无数堆叠的方块,有些人影晃动、有些欢声笑语,也有些沉在黑夜里,寂静无声。
麦亦芃驻足,望着榕树在风中摇曳的枝头,还有枝头间隙透过来的点点光斑。有一种喧嚣的寂寥。
至此时,麦亦芃才想起,今天是12月31日,只剩几个小时,就是全新的一年。
全新的一年……
麦亦芃闭上眼,呼出的白气迅速被风卷走;指尖也一点点染上寒霜。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如此一个漫长的半年。短短几个月,天翻地覆、物是人非。他想,这段感情,他确实需要足够的慎重。因为,能够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确实不多了。
风卷着头发四散飞舞,身体也渐渐冰凉的麦亦芃睁开眼,沿着步道继续向前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家人和牵挂。梁洪会想家,罗钰会申请休年假;哪怕最在乎他的秦蓁蓁,也不可能跟他住到一个屋檐下。
朋友和亲人之间,有交集、有交互,但惟有执手一生的爱人,能够交握着手,彼此扶持着,一起走过漫长的人生。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熟悉的入口。电梯门打开,灯光倾泻而来,照亮了方寸之间,又很快重新禁锢在了轿厢里。按下熟悉的按键,电梯缓缓升起。叮咚的轻响后,电梯门再次打开。这次映入眼帘的,是更柔和的楼道灯。
直到拉开房门,暖风和鸡汤的香味齐齐扑来。亮如白昼的客厅里,回荡着五音不全的歌。
“嗳,你回来了?”
一瞬间,五感归位,仿佛从彼岸重新回归了人间。
麦亦芃的眼眶蓦地一热,他大踏步的冲到厨房,一把抱住了拿着汤勺的那个人!
去他妈的慎重!去他妈的思考!
谁规定了爱情不能是依恋?谁规定了鸿沟两端的人不能相守?
蔡立林刺激不到他,柯云深更刺激不到他。真正能刺激他的,只有这份隽永的温暖,这份浓香的等候。
我好不容易重新抓住的陪伴,绝不放手!
绝不放手!
第77章 一起逛菜场
廖小月顿了顿,麦亦芃最近的情绪尤其的不稳。她知道半年前的重创对麦亦芃造成了很大打击,不可能一点心理问题都没有。一般而言,慢慢的养着,大部分人会逐渐愈合心伤。但最近黄院士急救,再次刺激到了麦亦芃。以至于麦亦芃表现出了明显的依赖。
廖小月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着顷刻间就被搅成一团乱麻的情绪。无论什么事,都得等她高考完再说。没有麦亦芃,她还有其它的路可以走;但没有学历,这辈子就只能在底层打转了。
那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几年,苦得不堪回首。这辈子,真是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所以,她的僵立不过一瞬,很快便装作无事般的拿起汤勺,试了试咸淡,又不紧不慢的关了炉火。
“外面很冷?我给你们炖了鸡汤做宵夜,你现在喝点,暖和暖和。”廖小月柔和的声线,像北风呼啸时的炉火,暖融融又亮堂堂。
麦亦芃应了一声,放开了廖小月。他对高考的郑重,与廖小月一般无二。在刚才的寒风里,他考虑得很清楚。他想要的并非一时激情,而是长远的陪伴。而长远,是容不下愈行愈远的。
他必须拉住廖小月的手,牵着她往前走,一直一直往前走。因为他受到的教育、他的生活环境,从来不止柴米油盐,更有风花雪月。以廖小月现在的能力,想跟上他的步伐太难了。所以,廖小月的高考,对他同样重要。
鸡汤端上桌,两人默契的捧着碗,慢慢喝着。放着姜片的栗子鸡汤特别的暖和,一碗下肚,残余的冷意被驱散得一干二净,额间甚至有了细碎的薄汗,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我的实验告一段落了。”放下碗,麦亦芃习惯性的跟廖小月说起了家常,“明天起可以按时回家吃饭。”
“也好,还有十几天就要手术了,你得保持体重。”
麦亦芃笑:“放心,体重一直在涨。只是每天早上有跑步,以及做一些体能训练。长的肉都变成肌肉了。所以看着瘦,但体重不轻的。”
麦亦芃自律到可怕,这也是廖小月极欣赏的优点。收拾好碗筷,两个人转移到沙发上,又聊起明天元旦能放一天假,要如何休假的话题。
这时候,电子锁的声音响起,是梁洪和罗钰回来了。见麦亦芃两人在沙发上说话,梁洪踏步就要往自己房间里走。廖小月却喊住了他:“梁哥,明天放假我做大餐呀,你想吃什么?”
梁洪惊讶:“明天你不上课?”
廖小月哭笑不得:“生产队的驴也要过元旦的。”
梁洪多有眼色的人,猜度着两个人的小话大概已经说完,便拉着罗钰在另一组两人位的短沙发坐下,积极参与起了明天大餐的话题。讨论来讨论去,最后一致决定吃火锅,并把秦蓁蓁请来一起过节。
讨论很热烈,但时间并不长。聊到一半时,廖小月已经卡着点溜回房间,接着跟家教庄婉舒连线了。廖小月觉得麦亦芃自律,她何尝又不自律?
相似的灵魂才会相互吸引,麦亦芃的依赖,从不是因为廖小月表现出来的贤良淑德;而是隐藏在这专业素养下的,勇往直前、绝不轻易对命运投降的不屈精神。
次日元旦。众人照例起得很早。麦亦芃三人下楼运动,廖小月在家做早餐。聚餐约在晚上,所以吃过早餐后,麦亦芃回房看文献,廖小月则依旧在学习。直到吃过中饭,廖小月才拎起小拖车,准备去菜市场逛逛。
“我也去!”麦亦芃积极响应,给高考让位归让位,相处机会还是不能放过的。总不好太装死,最后被师兄捷足先登了吧?
麦亦芃要跟着去,梁洪和罗钰便也不能闲着。不过他们两个换了灰不溜秋的常服,往人群里一躲,眼神不好的都找不到人,倒也当不了电灯泡。
“东西我来拿吧。”麦亦芃伸出手,要弯腰去拿买菜拖车。
廖小月笑着拒绝:“小拖车很矮的,你拿着是省力呢还是受刑呢?喜欢小拖车,以后上网买个加厚加高118块的,给你拖个够!”
买洗衣液送的拖车确实有点矮,小个子的廖小月拖着都感觉有点别扭。
麦亦芃皱眉:“我现在给你买一个好点?”
“买什么呀!”廖小月好笑,“马上要搬家了,翠云台那边有小拖车发挥的余地么?我看家政群都说,高档小区买菜都是专门的超市,重物全都能送货上门呢。”
麦亦芃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道:“住过去之后,你别自己买菜,要什么让他们送。”
“嗯?”
麦亦芃提醒:“学习!”
廖小月忙不迭的点头:“我懂,我懂!其实现在我都用APP买菜了!15分钟的学习间歇最多摘个菜,逛菜市场是绝对不够的!”
麦亦芃笑笑没说话,既然准备追人,那就得先彻底剥离掉廖小月保姆的身份,因为人言可畏。这世界上,可不是人人都有素质的。
他的母亲从苦难中走出,白手起家创建的家业;他自己搞学术,身边有得是贫苦出身的教授和同学。所以他最密切的社交圈内,是不会有人看不起底层的。
反倒很容易对挣脱命运束缚、强势崛起的底层人民抱有好感。可以说,如果廖小月不是在积极备考,黄院士绝不会想把她介绍给心爱的弟子。再漂亮再贤惠也不行。
然而,作为九歌文学的唯一继承人,社交圈不可能局限在亲友和学术界。商场上一代创业的还好,大部分家庭条件很一般。而且历经波折,为人圆滑,很少当场落人脸面。
但那些二代三代们,以及那帮人驯养的美人们,可就幺蛾子频出了。他们很大一部分人,永远不屑于观察人的内在,也从来不尊重劳动和努力。浅薄的认为出身决定一切,泥腿子都是下九流。
所以,林家小姐可以去超市挑食材,那是小姐家教好、贤良淑德;但不愿与林家为伍的廖小月去逛超市,那就是土包子脱离不了土鳖习性、让人耻笑。
麦亦芃不畏人言,但有些麻烦能避则避,时间那么宝贵,谁有空跟傻逼们歪缠。
廖小月并不知道麦亦芃复杂的心思,难得有半天休假的她,心情好得飞起。晃着手里的小拖车,哼着歌蹦蹦跳跳的往前走。麦亦芃跟在身后,目光柔和的看着侧前方那个活力四射的身影,心里一切烦扰退散,只有最纯粹的愉悦萦绕在心尖。
“火锅底料要鸳鸯的,我们都少吃点辣,省得肚子不舒服耽误事。”廖小月在菜市场挑选着食材。穗城人爱吃也擅厨,元旦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不少组团来买菜的。菜市场里每个摊位前都挤满了人,颇有长假期间旅游景点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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