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风府的装修以黑金为主,色调偏向冷硬,副楼这边半面靠山,湿润的巨石上种满了热带植物,屋子里的盆栽也多是大而厚重的绿叶芭蕉,三层楼梯悬浮相衔,整个呈现开阔、简奢、现代的风格。
虽然这边风貌还不错,但是离市区有一点远了。晚上站在这里往下面看,一整座山都是黑黢黢的,夜色越过阴冷的林木,冷雨打在透明玻璃顶,置身尘世之外的寂寥空疏。
蒋尚喝到微醺,与武侯几个聊到这个屋子,摇摇头,“我反正是不喜欢太冷清的地方的。”转过来要拉黎音,“你怎么想到买这里的——”他顿住话语。
旁边位置空着的。
“徐聆音人呢?”蒋尚扶着椅子移过去一点,又开始扒拉薛越。
薛越手里头事情也多,前几日他和黎音去一期现场勘察,有钉子户不愿意挪地方,而后他喊了虞助理处理,自己转眼就忘了。
刚才徐聆音突然问起这件事,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还好前者的电话响得及时,薛越好立即加紧询问虞助理这件事的进程。
他头也没抬,“她去接电话了。”
黎音就立在较远处的露天回廊边上,庭院景观中一簇散尾葵被风压得弯折,密密的雨沿着叶片洒进来,腾起的水花与细雾朦胧映照出纤柔窈窕的身影。
与佟姨通过电话,Brioni来送衣服的那天,薛越的确来过观澜园,开门之后,后者是提着防尘袋的。
黎音微微垂首,指甲无意识地掐在小乔木的叶片前端,似乎有点无奈,“……好了,不许闹,快送员很快就会到,你把衣服给他就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刻,少年沉沉的呼吸声伴随着难言的委屈,“阿音,你真的就不能委婉一些么,说衣服有瑕疵、型号不对要返工也好啊…”
可她就明明白白说明,薛越以为这件衣服是订给他的,这样就需要归还。薛越已经拥有她的所有时间了,为什么现在就连一件衣服也要来抢?
“你根本都不在乎我怎么想。”起伏不定的气息透过电波,少年似乎气得不轻,但也不算闹得厉害,“既然哥以为是他的,那就给他好了。”
黎音很喜欢他的乖巧,随口安慰,“一件衣服罢了,正装晚会还有一段时间,我再重新给你定。”她轻笑一声,“会比这一件更好,行了?”
顾向淮一下抬起脑袋,抿唇笑了声,“那你一样要亲自挑。”听到她答应,他好像也气消了,又拉长声音撒娇,“宝贝,你今晚回市区么?”
上次见面还是她来俱乐部看账本,和薛越一起的,那边人又多,都没找着机会独处。
“今晚不想奔波。”黎音说,“就在隽风府住下了。”
那就是薛越也会和她一起过夜了?顾向淮咬咬牙齿,又哄着她略略腻歪几句,心神不宁地挂掉电话。
屏幕光慢慢黯淡下来,空荡的房间重归黑暗,顾向淮靠后仰躺在床上,手臂搁在眼睛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而那边呢,黎音看了一眼盆栽阴影后站着的少年,短促地哼了声,无视他忽然僵硬的身影,转身要走。
“殷寻。”
黎音是完全不明白岳溪览的心理,大发慈悲放过他了,还巴巴地凑上来做什么?她回头抱住手臂,从上而下打量了一番。
搭上这套昂贵的西装,岳溪览确实十分惹眼,当然,与顾向淮相较,还是差了不少。黎音笑了声,“怎么了?”
“你…”
想问她是不是和顾向淮和好了,想问她为什么不替顾向淮出头,想问她为什么不再理会他了——岳溪览有很多话想问,可是…
黎音的眼神太冷,也是他所熟悉的那种——高高在上的阶层,拉开天堑的距离,睥睨中的轻蔑和漠然,她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岳溪览咬住牙,小声说道,“阿殷,我没有使用那个概念。”
黎音没忍住“哈”了出一声讥讽的冷笑,“是你没用它,还是你根本就做不出东西来?”她对他不死心的觊觎感到好笑,“岳溪览,不会是因为我和他和好,所以你又觉得顾向淮把你比下去的吧?”
岳溪览脑子一嗡,下意识否认,“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告诉你——”
没兴趣听他的任何解释,黎音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声音轻曼,“够了。”
“揣好你现在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冰冷冷的声音暗含阴戾,这或许已经是她最后的忍耐极限,“想和我多说几句话,还是想要自己的前途,你考虑清楚?”
厅堂那边隐隐有目光探向这片幽暗,岳溪览慢慢垂下眼眸,“对不起。”
“还喊不喊我‘阿殷’了?”她睨着他,语调是上位者天生具来的疏远与温润。
岳溪览退后一步,“对不起黎小姐。”
黎音赞许他的识时务,点头,“滚吧。”
定好的西装套装被送回观澜园,挂在了一楼客房衣柜中,并且在回去的第二天就碰巧被薛越发现。
闷了两天的气好像突然散掉了,薛越把它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确实是他之前在店员手中接回来的那一件。
“怎么挂在这里了?”他又皱皱眉,“是工期有点赶么,感觉不是特别细致呢。”
黎音笑,“不喜欢?”她伸手要去拿,“那我拿去退了?”
薛越一收手,脸上的笑意再也压抑不住,“干嘛退,买都买了。”
“你嫌弃不够细致么。”黎音一手撑在桌子边,漫不经心地握着手中的气泡水饮了一口,“退回去让他们重做么好了。”
薛越哼了声,拿在身上比划两下,“也还行吧,要不我试试看,差不多的话,我就将就一下好了。”他倾过去吻她,“老婆送我的,我哪里舍得退?”
他好似有些迫不及待要试试。
很稀奇,薛越与顾向淮的身形几乎没什么两样,衣服穿在身上很合适,他一点儿都没怀疑这衣服的来由。
“怎么样?”黎音与镜子中的薛越对视。
薛越“唔”了声,伸手整整胸前的饰品,低声嘀咕着,“配套的胸针款式稍微有点不够成熟,你觉得呢?”
这一款荆棘玫瑰或许是与他的风格不搭,黎音上前瞧了瞧,点头,“那就不要它吧。”伸手要去取,那人却侧身躲过,不高兴似的,“都送人了,还能要回去啊?”
怎么不能啊,黎音完全没有意料到这句语言陷阱,波澜不惊的假面抿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不消一秒钟,又隐于无形。
薛越长睫猛地一颤,心一下就沉进了寒潭深渊。
他忍住了胸膛中剧烈起伏的酸涩,滚滚喉咙,手指一下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他惊讶地“欸”了声,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件物品。
宽阔的手掌慢慢展开,双芒星黑钻项链静静地躺在那里,银色的链条在空中轻荡,任谁也不能说出它与这套西装的任何牵连。
黎音睁了睁眼睛,心里几乎一下就气笑了,顾向淮,装大方是吧,暗地里要使这种手段给她添堵?
“这是给我的?”薛越皱皱眉,可是这个东西与他平日的着装也不太相配,疑惑地看了好几遍,他看向黎音,“啥玩意儿,会不会是店里的人放错了?”
黎音很快收拾好表情,拿走他手中的东西,看了两眼,“不排除这个可能,留着吧,明天早晨我问问那边。”
薛越好似浑不在意,“哦”了声,又喜滋滋地傻笑,“宝贝很久都没送我东西了,那这个衣服我要留着订婚仪式那天穿。”
黎音哼笑,“薛三公子缺这点东西么?”
自然是不缺的,“但是意义不一样啊。”薛越伸手把她揽进怀中,“老婆送的,怎么和别的东西比,这件衣服我高低要穿一辈子的。”
温温柔柔的吻落下来,她引颈回应,同时又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别在这儿狂。哪里就穿着一辈子,你喜欢这家,明天我们再去定几件好了,薛三公子和我结婚了每天只穿这一套衣服,不被人家笑死。”
薛越却有不同理解,“这不是很好么,别人问起为什么总穿这件,我就好说是老婆送的了,看吧,我有老婆送衣服,别人没有。”
“你是很得意。”黎音揪揪他的耳朵,轻笑,“想告诉所有人我很小气是不是?”
“你冤枉我吧。”薛越一下把人抱起来,再次看了一眼桌上的双芒星,又想起什么,“那这个收起来吧,明天我们订衣服的时候一起带过去问一下,如果是别人订好的,没了也挺着急的吧?”
“……”难以言说的烦躁涌上来,黎音几不可见地蹙眉,可她来不及收拾情绪,薛越却忽然覆上来咬住了她的耳垂。
温热的呼吸拂在耳边,痒痒的,“宝宝,这段时间真的好忙,我们好久没有了。”
暮色苍茫,倦鸟归林,别墅小区静谧的小道溜过一只橘色小猫,它钻过整齐茂密的灌木,探着脑袋往没有合拢的轻纱帘里望。
下一秒,帘子被一只骨指分明的手掌攥住,“滋啦”一声,薛越百忙之中把床帘拉得紧密。
最后一束光被隔绝,暗色中的喘息好似溢满整个偏间,黎音撑在焦糖色的美式复古沙发,睁了睁雾色迷茫的眼睛,哑声问道,“怎么了?”
不能忍受的快慰袭上来,薛越抿住唇,极慢地缓下一口气,“有猫在看。”
黎音怔愣住,下意识看向茶几上摆着的相框。照片中的黎修仍带有少年的稚气,他双手抚在银色琴键,低垂的眉眼好似倏尔黯然几分。
黎音心里莫名其妙“咯噔”一下,她伸手按住相扣倒在桌面,移开了视线。
第82章
14年的年终总结大会拖到了除夕前一日,为着白泰那件事,绪正各个分公司都受到了一定的舆论影响,报表曲线在相应月份平滑滞停。
徐正自知理亏,也没有过多地细究,简单聊几句便罢了。但黎修没有那么好糊弄,每一家的财务报表呈上来,皱着眉逐个询问分析。
与黎总共事长久,高管们不会被他温润有礼的外表所欺骗,俊朗的眉眼隐下锋芒,他嘴角轻压,已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早上九点半进会议室的,直到下午六点多,集团高管们饿着肚子在持续低压的氛围中被斥到头昏眼花,年纪大些的,譬如柳梧等几个常务董事实在熬不住,先后去用了简餐,其余人粘在椅子上都不敢动弹。
“至于星霓——”黎修声音一顿,瞥了一眼下方仍然挺着背脊端正姿态的黎音,微微放低了声调,把财务报表往投影贴上去。
“星霓娱乐。”他润润嗓子,重新拾起话题,“年初从总部脱离出去。”他指指屏幕,“相信大家从利润表看得出来,这年度与去年相较盈利能力指标有很好的提升,星霓能做到这个程度…是费了心思的。”
黎修把盈利能力分析架构表拉下来,略略评估了几句星霓的盈利能力与质量便按下不表。
黎音站起来,扶了扶眼镜,“也不排除前几年由于疫情,娱乐活动公司普遍萎靡的因素在。”
嘴上很谦虚,实则嘴角漾出得意,对视一眼,挑出融融的笑容来。
众人松一口气,星霓娱乐今年赚了不少钞票,黎总的心情也总算是好转了,后面几个分公司报表做得一塌糊涂,他也没有生多大气。冷静总结几句,早早竟就要散会了。
黎修不动声色地按灭屏幕上的那句【哥,我快饿昏了】,拉开凳子起身,清冷眸底闪过显而易见的柔软,“我就说到这里吧。”他看向其他董事会成员,“各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当然是没有了,大家饿得前胸贴后背,再顾不上什么礼仪,急匆匆地拿了东西走掉。
新年到了。
蓉城冬日寒潮侵肌,不妨碍红色的喜庆与欢乐蔓延到冷风林与山顶别墅,山居台炊烟袅袅,兄妹俩个按照惯例参加徐家诸亲的除夕晚宴。
绪正集团从小小旅行社起家,家族各系层层缠绕,迄今有百余年,后辈之中几个堂兄妹耽于享乐,大都在国外逍遥。
老一辈也到了享福的时候,集团重任如今都落在黎修身上,虽说不是亲生亲养,但二十余年以来,他对徐家人也一向纵容亲切,早都是集团和徐家不可或缺的肱骨。
除了早几个月,他将户口移走的事。
除夕宴会很热闹,饭后徐家老人几个聊起这件事,又都来问徐正,徐正侧脸去看,兄妹俩个与一众年轻辈聚在沙发看春晚——虽然是一群海外归客,但大过年的,大家也都喜欢这种传统的守岁方式。
美式围厅很宽敞,黎修和黎音端坐在侧边的双人沙发,妹妹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哥哥看着她的发尾,耐心聆听,嘴角轻勾——互敬互爱的一幕让徐正稍稍放心。
他收回视线,叹气道,“说是想买他阿妈那栋破房子,也没提前说,自个就把户口迁出去了。他那边也没有别的亲戚,就懒得与他为难。”
迁出户口后,虽然与从前一样恭敬,但在白家事情上亦强硬不少。
“不是我不想管。”徐正很无奈,“你们知道现在他在公司占多少股份,我如今身体也不好,哪里耗得过他。”
有点事想找他,一会儿又飞雾城,或者呆在千里原,提起白家的事儿,他表面很诚恳,说会尽量争取,回回却是抵不住上边或者董事会其他几个灾舅子的压力,公事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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