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衡搁杯,握住方青洛的手,“洛儿,幸好有你。”
方青洛一想那时的情景,也心悸起来,“今日太险了。”
萧天衡脸上一肃,语气里突然有些沉痛,“大兴朝,其实已是危在旦夕。”
他仰头看向夜色,幽幽叹了口气。
“陛下近些年,听不进忠言,不顾外敌环伺,边关缺粮少将,竟将一笔又一笔的银子调去修寝陵。”
“他又猜忌太子,纵容楚王,打击忠臣。”
“我一肚子的学识又如何,只恐国亡家散。”
萧天衡说着,把头伏到方青洛怀中,闷声道:“洛儿,我有些难受。”
方青洛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等模样,心头满是怜惜,伸手给他揉太阳穴,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若力有不逮,皆是命。”
萧天衡悄悄伸手,抱住方青洛的腰,“洛儿,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方青洛:“嗯。”
萧天衡:“我住的地方,没有水井,大半夜的,也找不着人烧水沐浴。”
方青洛:“嗯?”
萧天衡:“我身上痒,想在你这儿沐浴。”
方青洛:“嗯!”
稍迟,萧天衡脱了外衣,站在院中劈柴,灯光映在他身上,影子在地下一动一动,“咯嚓咯嚓”数声,地下便堆了一小堆柴。
方青洛看得发愣,要是搁从前,她真的不敢相信探花郎连劈柴也这么利索。
相貌家世,文章武功,野外生存,挑水劈柴,样样出桃。
萧天衡左手竖一根柴,右手斧头一挥,“咯嚓”一声,将柴劈成两半,拣起另一半柴时,悄悄一瞥,知道方青洛在看他,便将斧头挥舞得格外好看。
待劈完柴,烧了一大锅水,提进房内道:“洛儿,你先洗,我再去烧一锅。”
方青洛一下感觉身上痒痒难忍,且忙了一天,待会儿也没力气再去劈柴烧水,想一想便关严了房门,匆匆洗漱。
萧天衡又烧一锅水,待方青洛开房门,知晓她洗好了,便进去帮她提了水出来倒掉,净了桶,另提一桶水进去。
一搁下水桶,他突然“哎哟”一声。
方青洛本要出房门,一听他的声音,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萧天衡低哑道:“适才动得太厉害,左手臂的伤口裂开了,痛!”
方青洛忙缩回脚,走到他身边,抬起他手臂道:“我看看!”
萧天衡:“脱掉衣服才看得见。”
方青洛见他衣裳上渗了一点血迹出来,顾不得许多,忙帮着他脱下衣服,照着灯光一看,果然绷带渗出血来。
“带了药没有?我给你换药。”方青洛有些慌。
萧天衡从腰带上摸出药瓶。
方青洛解开他绷带,另给他上药,又小心绑好绷带,交代道:“不要再乱动了,今晚得好好养着。”
萧天衡:“可我还要沐浴。”
他央求道:“待会儿我进浴桶,你给我搓搓背行不行?”
方青洛怕他乱动伤口又裂开,点了点头,背过身子道:“你先进浴桶。”
“好了!”萧天衡喊了一声。
方青洛转过身,拿巾子给他搓背。
大半夜,灯光昏暗,孤男寡女,浴桶里的水不知因何发出“呱呱”声……
方青洛脸上火烫,快速搓几下,闷声道:“好了!”
说着丢下巾子要走,才挪脚步,手便被抓住了。
萧天衡转过头,拉住她不放,“洛儿,我今天差点丧命,现下左手臂受伤不能动,这般凄惨,你就可怜一下我。”
方青洛眼睛不知道往那儿看,低声道:“不是帮你搓过背了么?”
萧天衡:“你再帮我搓一搓前面。”
方青洛:“你右手没受伤,可自搓。”
萧天衡凄凉道:“适才劈柴时受伤了,扭了手肘,现下伸不直,够不到大腿。”
方青洛:“……”我信你的邪!
她正要抽手就走,萧天衡突然松手,手臂挂在浴桶边,头垂向浴桶内。
方青洛大惊,跨上前去扶萧天衡,一边拍他的脸,“萧郎,萧郎!”
萧天衡一动不动。
方青洛吓坏了,伸手去探他鼻孔,手一伸,便被捉住了。
萧天衡低声道:“左手受伤了,右手没空,你帮我搓搓好么?”
方青洛羞恼,伸手捶打。
萧天衡挪了挪身子。
灯影下,水花溅出桶外,浴桶发出“啪啪”声响。
萧天衡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洛儿,这个桶好像要散了。”
第39章
“洛儿!”窗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方青洛一听,脱口道:“姨母!”
萧天衡一听声音,忙松开方青洛的手,身子往水下沉,右手朝上猛摇,快点应付住你姨母,可别让她这会子进来。
这要进来了,没地洞让我藏。
方青洛憋笑,看向窗边道:“姨母,我正沐浴,您稍候。”
太真君“嗯”了一声。
方青洛说着话,听见身后水声响,一转头,萧天衡已是站起披了衣裳,一跨步出桶,趿着鞋子,提了水桶,三两下就蹿向门边。
再眨一下眼睛,他身影就消失了。
方青洛失笑,慢吞吞走过去开窗,喊道:“姨母!”
“洛儿!”太真君的声音在房门边响起。
方青洛转过身,就见太真君从门外走进来了。
方青洛张口结舌,姨母从门外进来,岂不是碰见萧天衡了?
太真君看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探花郎翻墙出去了。”
方青洛:“……”
太真君坐到床边,“我用寻踪符探师兄的踪迹,探得他就在附近,只是一直不现身。现下且等着,他会来的。”
她话音一落,突然站起,跨步出门。
方青洛忙跟上。
院子里,一位白衣道长负手站着,淡淡月色罩在他身上,仿若仙人。
“大师兄!”太真君喊了一声。
道长转过身,眉眼清隽,见之忘俗。
太真君心绪起伏,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定定神,便朝无尘道长介绍道:“这位是我姨甥女方青洛。”
方青洛忙上前拜见,“见过掌门道长!”
冷无尘道长点点头,看向太真君,“在她身上用了什么符?”
太真君:“桃花符。”
无尘道长:“此符威力太大,恐你已控制不得。”
太真君:“师兄可有法子控制?”
无尘道长:“此符集天地之力,我也控制不得。”
他说着,撩袍子坐到石凳上,太真君在他对面坐下。
方青洛知晓他们定有许多话要说,忙行个礼,避到房间内。
太真君从腰上摘下荷包,递到无尘道长跟前道:“这只保命符,是你当初借给我的,如今物归原主。”
无尘道长不接,“我用不着,今日正式送给你。”
太真君把荷包托在手上,看着无尘道长。
无尘道长只好解释道:“灭我们师门的,至今还在寻找剩下的师兄弟姐妹,寻一个灭一个,你留着保命符,若被她寻到,可保一命。”
太真君:“哪你呢?”
无尘道长:“她说了,不会灭我,会留着我给师父守墓。”
太真君缩手,握住荷包,手指轻颤,“她是谁?”
无尘道长:“师娘。”
太真君不敢置信,颤声道:“怎会是她?”
无尘道长站起,负手看月,语气沉沉,“师父去世,是我亲自扶棺下葬,我依师父临终前所嘱,半夜里悄悄掘了师姑的墓,将师姑的尸骨与师父合葬。”
“那一夜,我在墓前,还没填好土,师娘突至。”
“在她逼问下,我只好实话实说。”
“她当场发了疯,将师姑的尸骨拣出,说要挫成灰,有多远扬多远,绝不让她魂灵归故里。”
“还说要将师父心里装着的人,一个一个全灭了。”
无尘道长沉痛,“当时我开口劝阻,被打晕了。醒来,师父的墓土已填上,师娘和师姑的尸骨不见踪影。”
“待我赶回师门,师门已被烧毁,师兄弟姐妹死的死,伤的伤,只走脱了七个。”
“五师弟当时还有一口气,说是师娘烧毁师门的,师娘还扬言,会留着我守墓,其它人一旦被寻到,全得死。”
无尘道长回看太真君,“这么多年,我不敢见你们,怕师娘循着我的踪迹寻到你们。”
“我只设法寻她的踪影,她踏足那儿,我就跟到那儿,她寻到三师弟六师妹时,我拼死出来相拦。”
“并没有拦住,只来得及为师弟和师妹埋尸。”
“数年前,她踏足京城,寻你和小师妹的踪影,我潜伏在京城一户人家中,一直跟着她,不知因何,她突然失了踪影。”
“三年前,我的道法有所突破,自觉能制住师娘,因一路寻她的踪影,寻到边关这儿。”
“原来,她当年将师姑尸骨挫成灰,带到边关外,洒在悬崖下。每年师父忌日,她会返回去扫墓,之后赶至边关,在悬崖边咒骂师姑,咒她轮回入猪狗道。”
“师妹,待寻着师娘,我会与她同归于尽,你到时将我尸骨烧了,装在坛子里带回天山,葬在天山脚下。”
太真君手足发冷,站到无尘道长身侧,伸手拉他袖角,如初入师门那年,红了眼眶喊道:“师兄!”
无尘道长抬手,抚了抚太真君鬓角,“师妹,我没能保住三师弟和六师妹,抱憾至今,与师娘这一战,誓在必行。”
太真君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没有别的法子么?师兄再修几年,或者能完全制住师娘,不必与她同归于尽呢。”
无尘道长摇摇头,“我道法有所突破,师娘一样有所突破,趁着现下还能与她平手,自要动手,不能再等。”
太真君举袖印干眼泪,“加上我呢,可有一点胜算?”
无尘道长:“不行,你纵有保命符,主动出手,也只有送死。我还需要你收尸,你不要妄动。”
太真君转头给炉子加炭,提了水壶道:“师兄喝一杯茶再走。”
无尘道长坐到石凳上,待太真君煮好水泡上茶,他端起茶杯,喝一口道:“这么多年了,师妹还记得我爱喝炒米茶。”
太真君一怔,揭开茶壶嗅了嗅,“师兄,这茶叶是青洛备着的,并不是我带来的。”
她话音一落,马上喊道:“洛儿!”
方青洛应声而出,“姨母有何吩咐?”
太真君指着茶壶道:“这茶叶,从何处得来?”
方青洛:“萧探花带来的,说是宫中周大伴相赠。”
她将萧天衡的话复述。
无尘道长听毕,沉吟一下道:“周大伴,楚王……”
太真君:“楚王生母温贵妃,曾是道姑,进宫后从没露过面。”
两人对视一眼,“她莫不是小师妹?”
太真君忆及楚王年貌,“没错儿了,温贵妃便是小师妹。”
她吁一口气,如此,师兄和师娘这一战,自己必要参加,到时与师兄一同赴死,小师妹得知,自然会赶来给他们收尸。
方青洛听得怔怔的,贵妃娘娘是姨母的小师妹!
太真君见她有些不明所以,便将当年事情简略说了。
方青洛听毕,不须再问因由,便知道这一场大祸,实是太真君师父移情别恋引起的。
既爱慕师妹,却没有娶,另娶他人,成亲后,又念念不忘师妹。
师妹死了,悔恨终生。待临终,又交代大弟子,叮嘱他悄悄移师妹尸骨与自己合葬。
师娘本一直疑心他心中另有他人,待见他至死不能放下师妹,还要与师妹合葬,当即就发疯了。
无尘道长又喝一杯茶,搁下杯子便告辞了。
太真君送到门口,直至他背影消失良久,这才关了门。
这一晚,她宿在方青洛房中。
方青洛睡不着,轻轻喊道:“姨母。”
太真君“嗯”一声。
方青洛:“姨母,情之一物,有时候害人不浅。”
太真君长长叹了口气道:“师娘若爱得浅些,便不会发疯,师父若爱得浅些,便不会至死还要与师姑合葬。爱得太深,只看到自己,看不到别人,白害了许多人。”
方青洛心中略有担忧,轻声问道:“桃花符呢?可会让人因爱生恨,到时害人?”
太真君:“我也在担忧此事。”
方青洛想起萧天衡近段时间那浓烈的情绪,百般的纠缠,咬咬唇道:“姨母有法子让探花郎的情感淡些么?”
太真君坐起,想了想道:“起个香炉,我制一道忘情符,明儿你将忘情符烧了给他服用,他情感便会淡些收敛些。”
方青洛:“不会全忘情么?”
太真君:“不会,桃花符威力大,忘情符只能让其收敛情感,并不能令其真正忘情。”
太真君连夜制符,符成,递给方青洛,方安心睡了。
方青洛捏着符入睡,第二日醒来,却不见了太真君。
她才洗漱完毕,有人敲门,萧天衡的声音道:“洛儿,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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