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直跪起身,打开窗户。流星就进来了,黑暗里,它迎面撞过来。她慌忙抬起手,用手挡住光。
这是一颗没有坏心眼的星星,见她觉得刺眼,温柔地变暗,坠落,在窗槛上等候。小麦拿开手,低下头仔细看,混沌的烦恼暂时驱散了,笑容不自觉浮上来。它还真是颗星星,小射灯是星星的形状,似曾相识,逗留到她摊开的手腕上。在哪看过,她想起来了,楼梯下的房间里。
她往楼下看,黑黢黢的院子里,那个人看不清脸,只能借射光束的余波辨认出身影。
天色已晚,不能吵到别人。小麦不敢大喊。关奏陈也不说话,反而把手递到光束前,截断,放开,截断,放开。
灯光明灭闪动,星星闭眼又睁眼,小麦还穿着睡裙,披了件棉衣,着急下了楼。
她扑进他怀里。
“做得好。”关奏陈像哄小孩子,一边称赞,一边慢悠悠地搂着她转圈,“我们小麦是最棒的。”
小麦意外的不买账,瞪着他质问:“我做什么了你就说好?”
关奏陈反问:“呼吸?”
“跟你说认真的。”她现在心情很糟。
他也说认真的:“来找我就很好。”
她真的不是最好的,她什么都不是。小麦没敢抬起头。
可他不在意。关奏陈低下头,低声说:“出去走走吧。”
他们去外面散步,小麦听关奏陈说这一带的开发:“他们想买下现在的公司,一起推平。爷爷奶奶没答应。”
两个人并不牵手,没有挽着手臂,并肩走着,偶尔有人快一些,走在前面,偶尔又落后了,掉在后边。但都没离开对方的视野,去看不到的地方。
获得这份工作前,小麦从未来过这里。关奏陈却在附近度过了少年时代。他知道这里过去是什么建筑,曾住着什么人,有过怎样的生活。房屋被推平后,这片废墟就成了家的坟墓。在普通人不关心,也没太多资格关注的城市规划里,未来,这里会变成崭新的地方。
走出好远后回头,小麦发现,他们的家就立在这片荒原中。一间独栋民房,一座微不足道的灯塔,一尊昭告这里是哪里的路标。黑暗里,除了月亮,只有那里有灯。
望着那盏灯,小麦想起了很多,生她的妈妈爸爸,交往过的异性,朋友,在她眼前掠过的小动物们。
她开口,白色的雾气在嘴边弥散。小麦说:“我认为我是个普通的人,但活着活着,发现不够。我不够普通。普通的人不会想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这样生活。普通人不去思考原因,就只是活着,生活,就获得了幸福。我想成为一个普通的人,这么说会很自以为是吗?”
夜色里,关奏陈注视着她。
小麦又说:“因为我也不是圣人。我得不出答案,又无法接受。累的时候,我会羡慕那些不会胡思乱想的人。他们什么都不想,只需要按规则做。但等不累了,我的想法又变了。就算成为他们,拥有别人所拥有的一切,我也不会幸福的。在普通人里,我看到很多虚伪的人,伤害别人的人,愚蠢还洋洋得意的人,自以为不平凡的人。我做不到和解,也害怕像他们一样。
“我只是……想成为一个能获得幸福的人。”
小麦望着远处,那不是家的方向,没有灯,只有一片漆黑。可她的神情很安静,安静而坚毅。
小麦对幸福志在必得,不论要与他人竞争,还是独自苦寻,她都愿意付出。她以为这就能避开痛苦。但现在想来,小麦从未真正脱身,它一直如影随形。
不安、困惑、痛苦与逃避所得的安宁装在一个篮子里,抱着这个篮子,大部分人平安地走了下去。
可小麦想甩开它,想要两手空空也能走下去的勇气和能力。
这天晚上,绕着工地走了一圈,他们回到家。关奏陈躺在小麦床上,盯着她睡觉。小麦把最近的事一股脑说了,没有负担,不加保留。
小麦说得很仔细,自己每一刻的感受,转瞬即逝的想法都说出口。她不理解:“按理说,我应该是不伤心的。”
关奏陈说:“我小时候不是现在的性格。在设施和家,我学到的是别人会害我,偷我的东西,变着法冒犯我。每个人拉帮结派,害人,防着被害。后来去了别的地方,这套行不通了。别人只觉得我奇怪,排斥我,大人的管教也很烦。我好混乱,不知道要怎么做。”
小麦说:“每个人在用自己的方式生存。”
关奏陈说:“我想说的是,不用太依赖你的性格。我们自我补足,也被自我的补足绊倒。”
人的生命力顽强,为了活下去而适应环境。家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仅仅只因为它在最开始,人生的起点,是我们最先适应的环境。因为这个,我们有了最初的性格。
因为各种各样的经历,人拥有自己的性格,这是在这世界上存活下去的方式,一种经历过的证据。但它并不万能。曾保护我们,为我们博取利益的东西,也可能会伤害我们。这或许就是作茧自缚的理由。
小麦希望能截断痛苦,强调自己不渴望理解,树立了不需要倾注爱与关心的性格。最终,他人响应了她的需求。这时的抱怨多自作自受啊。
关奏陈望着小麦的睡脸,持续不断地看着,仿佛凝视深井里的月亮。
过了好久,他起身。
说实话,最近,蜜柑喵的心情也谈不上好。
发生了一些事。
神奇直是很优秀的视频制作者,杰出的同行。她有远见,嗅觉灵敏,创意多,有带动潮流的能力,却被满脑子只有钱的人抓住不放。不会创作的人非要干涉创作者,对着明显有水准的作品指手画脚,真倒胃口。
小麦被不知道哪跑来的人指责。律师函一发出去,有几个很快就认栽了,还有一些以为删了号就能躲掉,彻头彻尾的孩童思想,把互联网当玩具的人感统失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经营策略游戏也好,提升标记角色的好感度也罢,实现目标并不难。他喜欢自己亲手搭建的城堡。
关奏陈下楼工作。
天蒙蒙亮,小麦被敲门声叫醒。她睡眼惺忪,把门推开,就看到蜜柑妈收拾整齐,正拿着大包小包。
“你是留在家,还是和我们一起去一趟?关橘已经跟着救护车走了。”蜜柑妈语速飞快,马不停蹄地说下去,“老头出事了。”
第75章 告诉你个秘密(2)
情况近似要在短时间内撤出即将沉没的船,又像在警察突袭前,尽可能带走凶器和赃物。
每个人都秩序井然,有条不紊,用排练过的架势收拾。下了楼小麦才知道,蜜柑爸也在。越过沙发,蜜柑爸把旅行包扔给小麦。小麦来到爷爷奶奶房间门口,她还没进去过,正犹豫,蜜柑妈推开门,打头阵进去。重要文件,昨天晚上关奏陈和蜜柑奶奶带走了。现在是住院用的东西。蜜柑妈收拾生活用品,小麦负责一些小物件。
行李打包,堆放在门口。两人回去继续收。
蜜柑爸把车开出来,把门口的东西运到车上。蜜柑妈收拾完最后一波,小麦去关门关窗,确认衣服都收了。下雨水会不会飘进来,电器有没有关闭?集体出门,就是要在意这些。
小麦帮忙搬装满杂物的水桶。她放上去后,蜜柑爸让她先走,自己调整东西位置,关上后备箱。蜜柑妈最后一个出来,反锁家门,又反锁院门。三人一起奔往医院。
直到这时,小麦才开始了解事情经过。
她看了眼手机,关奏陈半夜太着急,到了早晨才发消息,要她和妈妈慢点过来。
三人来到医院,和其他人会和。
爷爷以前就脑出血过,当时吸收回去了,没有大碍。这次动了手术,还没醒来,没有开颅,不用进 ICU。现在在病房里。
蜜柑妈见过大风大浪,性格又很粗犷,一进门就自如地行动,打扫卫生,问能不能开窗帘。小麦却咬紧了牙关。她第一次见到蜜柑爷爷这个样子,才一天不见,昏迷不醒,突然消瘦了好多,头发被剃光了,看起来像陌生人。
但是,在他身边,蜜柑奶奶仍是那个蜜柑奶奶,脊背停的笔直,表情冷漠而端庄,花白的头发最近没染,额头有些稀薄,收拾得干净利索。
小麦知道,蜜柑爷爷也是那个蜜柑爷爷。她走近了,轻轻碰了爷爷的手指。
不知道什么时候,关奏陈回来了。他洗了脸,穿着连帽卫衣,忙了一晚上,头发乱糟糟的,好像蒲公英。小麦跟他对视,不说话。关奏陈撩了撩前发,还是没整理好。可他脸蛋很好看,怎样都可以。
走出去时,她问:“严重吗?”
他说:“就看恢复了。”
关奏陈说的不多,问她吃早饭没有,小麦摇摇头。他就去楼下买吃的了。后来小麦才发现,问在场的关奏陈,还不如问信息灵通、能说会道的蜜柑妈。是蜜柑妈告诉她的,在头上开了一个洞,医生如何如何操作,说得身临其境。
小麦想,蜜柑家有人生病,其他人会怎么做?
关奏陈站在蜜柑奶奶身边,低下头:“四月姐怎么说?”
“她不就那样。忙,回不来。”蜜柑奶奶垂下眼,冷冷地说,“我会请护工。一楼都是广告。你别操心。”
他说:“周转不开马上找我。下午他们回去,我留在这里。反正有电脑就能办公――”
破天荒的,蜜柑奶奶居然没有果断拒绝:“不会耽误你的事?”
“不会。”他抬起眼睛,与她四目相对,“你们帮我那么多,我应该的。”
黄芳拉住他的手。关奏陈覆上另一只手,双手握紧她。
可惜,他们的心愿没能实现。
蜜柑爸、蜜柑妈和关奏陈去买饭,小麦和蜜柑奶奶留守。由前一组人带饭回来,给后一组人吃。小麦和蜜柑奶奶才开始吃,客人就来了。
又或者说,这些人才是主人。
蜜柑爷爷有一些表亲和堂亲,以前也互相来往。他们有后代,后代有后代。甚至,还有和蜜柑奶奶家结识。蜜柑奶奶有兄弟姐妹,过年也会走动。四月姐得知父亲生病,自己过不来,就联系了亲戚帮忙。
他们全都来了。
几个亲戚里,有些人知道一些他们的情况,一过来,就笑着小麦他们打招呼。没来由的,小麦会想起蜜柑爸的妈妈,一见到她和关奏陈,立刻热情呼唤“领导”。但是,这份热情并不单是热情,热情只是它的形式。
他们对蜜柑爷爷和奶奶的情况有一定了解,知道他们和房客一起生活,也知道这群房客有一间公司。环顾除爷爷奶奶外蜜柑家的所有人――困惑的关奏陈、戒备的杨麦、霸气的蜜柑妈、尽量降低存在感的蜜柑爸。最终,他们锁定了蜜柑爸。因为他最符合“首领”的定义。
这群人直奔蜜柑爸而来,脸上堆满笑容,嘴里吐出问候。
蜜柑爸一脸懵逼。
他们对蜜柑爸说:“钰婷在国外,我们肯定要出几个人来照顾的。”
蜜柑爸左边的蜜柑妈说:“那敢情好,妈……阿姨用不着自己请护工了。”
蜜柑爸连连点头。
他们对蜜柑爸说:“你们怎么这么客气,还来探病。这怎么好意思。”
蜜柑爸右边的关奏陈说:“本来就住在一起,平时都互相照顾,当然要来。”
蜜柑爸频频赞同。
一部分人和他们寒暄,另有几位,单独找蜜柑奶奶,关切地询问情况――爷爷和房客熟不熟,有没有单独相处。前几年,哪里有过儿女不知情,老人写了遗赠协议书,遗产全归保姆的案例。
他们本来分开两边谈,偏偏蜜柑家人太多,拖不住所有人。
他们能找关奏陈和小麦聊工作,能抓住蜜柑爸教他弄停车券,可蜜柑妈行为历来不受控。
裕平耳朵和眼睛都很好,别人跟她搭话,她上一秒还热情,下一秒就不回应了,侧过头,认真辨认门外的声音。她沉默时,关奏陈立即看向她,等待她的下一步。突然间,蜜柑妈勃然大怒,扭头破口大骂:“你们――”
她的话没说完。
因为,同一时间,门外传来另一个人的低吼。
“你们是觉得我老年痴呆了是吧?!”
病房门猛地推开,撞到墙壁,发出一声巨响。黄芳怒气冲冲走进来。
裕平迎上去。长期共同生活,不仅能增进人的了解,还会促使协同。一瞬间,中年女人和老年女人的想法意外的重合。真想立刻收拾东西回家。只要一声吆喝,他们都会忙活起来,一下就好了,有人打包,有人开车,有人拿东西,马上就能走。可是,不行。蜜柑爷爷还躺在病床上。
最终,黄芳走到关奏陈身边,关奏陈说:“让他们来吧。”
她说:“你们先回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人说了相同方向的话。
小麦知道,奶奶现在接受的帮助不完全是帮助,更多的是一种联系。欠与被欠,是一种维持关系的凭证。家以外是这样,家族内部也是如此。人情的往来把各个人、各个小家维系在一起。蜜柑奶奶不止她一个人,还要为爷爷和四月姐考虑,拂了亲戚的面子,之后万一真需要帮助,或者其他人需要亲戚帮助,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回去时,关奏陈坐在小麦前面的座位。他不说话,单手撑着脸,静静看着车窗外。
下车后,他倒是没什么异常,还在说家里的茶要补了。小麦拉了拉他的衣袖,叫他去楼梯间。她问他:“你没有不高兴吧?”
“没有,”关奏陈和颜悦色地回答,“只是生气了。”
这叫没有?小麦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起,爷爷说过,关奏陈很少生气,从不发脾气。现在想来,指不定是没表现出来,也有可能,是那些事都并不触及他的底线。
她说:“为什么看不出来?”
尽管是一贯的没表情,可他说得很轻松:“‘为什么看不出来’?假如愤怒值有一百,我现在应该是九十九。”
小麦随口说:“什么?游戏吗?游戏里,愤怒值满就会放大招。”
“但不是因为这个。”关奏陈说明给她听,“我和她的交情很深。爷爷奶奶跟其他人不一样,这种算不了什么。最近事太多,我才这样的。”
小麦态度立即变软了:“很累了吧?挺过这段时间休息下。”
他无缘无故低下头,仿佛要听她说话,可她又没话要说。小麦愣了几秒,试探性地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关奏陈被摸着头,眼睛往下压,看起来有点可怜。她正会心微笑,他就抬起头来,自然而然地吻了她。
抵着额头,他扶住她的肩,两人悄悄沉默着。他松开她。他们进了办公的房间。坐下后,关奏陈打开电脑,更新个系统。小麦被刚才的坦白鼓舞,忍不住将压在心里好久的事问出口:“之前沈纵希来,是不是本来有个策划?”
“什么?”关奏陈眨眼,摆出听不懂的表情。
是不是搞错了?虽然有两个人都那样说。小麦说:“就是……我听沈纵希说……他本来要代替你在蜜柑家……”
51/62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