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躲开啊,快躲开。”她望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地小男孩,即便她使劲浑身解数去拉他,六岁的纪星觉依旧不为所动。
或者说,此刻他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平静已经异于常人。就仿佛方才的忐忑和不安都只是做做样子配合这“疯女人”演戏而已,而现在这个平静如水的男孩才是真正的他。
六岁的纪星觉漠然注视着步步紧逼自己的女人。
在某种意义上,眼前的女人应该算作他的妈妈,可是他打心眼里就没觉得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妈妈。
别的小朋友每天放学会有妈妈爸爸来接,如果表现得好总是会得到意外的奖励,在不懂的事情上总有爸爸妈妈来指点迷津……可是这些,纪星觉全都没有。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只能看着别人的家,幻象真正的家应该是怎样的,幻象家的温暖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然而,纪星觉每次一睁开眼睛,总是会看见这个喝得烂醉再拿自己出气的妈妈。
第51章
纪星觉出生的时候就不受父亲待见。
所谓的父亲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说梁玉清生下来的这个孩子太冷漠,一点都不像正常人,说不定跟他还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为此,梁玉清和他经常吵架。
纪星觉四岁以前,对这个家唯一的印象便是两口子没日没夜的争吵。
虽然他年纪不大,可是他也懵懵懂懂地明白了,梁玉清要和父亲争吵,并不是为了维护他,而是为了维护梁玉清自己。
父亲咬定纪星觉是梁玉清和别人的孩子,梁玉清骂纪星觉的父亲诬陷她的声誉。
四岁那年,纪星觉的爸爸因为喝醉了酒,出门被车撞了,肇事人赔了一笔钱,梁玉清拿着这笔钱开了家麻将馆。
最开始的时候,麻将馆生意还算不错,可是没过多久,生意越来越萧条,最后麻将馆直接闭关停业了。
梁玉清赔尽了手里的钱,又到处找人借,依旧无济于事,最后,她索性自暴自弃,整日喝酒度日,哪怕和一群混混整日混在一起,落得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她也不在乎。
她已经放弃自己了,不差再多放弃一个纪星觉。
所以她把她这些年来所遭遇的所有不幸全都归于纪星觉一个人身上。
拿着小刀的梁玉清在纪星觉面前停下,她身上的酒气很重,但纪星觉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如果说梁玉清放弃了她自己,那么纪星觉同样也不对自己的人生抱有任何希望。他淡然地接受这一切,同样淡然地等待着一起事情的变化和发生。
一切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无关痛痒。
从梁玉清每次喝醉了就毒打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比期待着自己死亡那一天的到来,这个信念一直持续到如今也没有消失。
梁玉清松开手上的力度,啤酒瓶顿时着地,砸地后烂成碎片,她踩着厚底人字拖踩在上面,弯腰用手用力地掐住纪星觉的肩膀。
“当初我生你的时候,你就不是个正常人,不会哭也不会笑。”梁玉清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但眼神里有一股狠劲儿,“ TM你现在还是一样,什么表情都不会有,你是个怪胎吗你!”
说着说着,梁玉清变得更加疯狂,她拽着纪星觉的手把他拉到石凳子旁边,右手将他按到石凳上,“好,怪胎是吧,那我今天就帮你结束你的生命,让你到天堂去看看,那里有没有能让你笑的东西!”
她举起桌子上的小刀就准备插下去。
此刻,纪星觉依然平静如水,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连看也不堪梁玉清一眼。
她举在半空中的手忽地停顿住,整个人一时间愣在远地,什么反应都没有。
“疯了!真是疯了!”玉秋萤急得在一旁着急踱步,不解地望着眼前的梁玉清,“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呢,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想要伤害。 ”
只见梁玉秋就如同变了个人似儿的,忽然将手里的小刀放下,把纪星觉拉到自己的怀里,连忙道歉。 “星觉,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刚刚妈妈太急了,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她的声音显得惊慌失措,仿佛被她抱住的纪星觉真的是她此生格外心疼的存在一般,可方才她那副势必要毁掉纪星觉一生的模样不是儿戏。
六岁的纪星觉被她抱着,不反抗也不顺从,他面无波澜地望着正前方,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伤痛都已被他尝过。
他淡淡道:“好。不怪妈妈。妈妈,我们回屋吧。”
“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玉秋萤还想走进屋子往下看,却被突然出现的李浮花拦住,“好了,别进去了,之后发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你就算把门打开里面也是一片漆黑。”
“可……”
玉秋萤若有所思地望着这扇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但李浮花即便知道也不给她这个机会,自己率先开了口。 “丫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这一切都已成定局,你改变不了什么。小时候的纪星觉过的就是这样惨无人道的生活。”
她拉着玉秋萤回到现实世界,“你注意到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吧?旧的未去,新的已来。”
李浮花扬起一抹冷笑,“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知道那么小的纪星觉心里究竟有多煎熬和痛苦。可是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一样,他表现得很平静很从容。”
玉秋萤打断她,“但他表现得越是这样,说明他心里越不好受。”
李浮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如此说来,你还懂点什么。”
书桌上点亮的那盏台灯还依旧亮着。
玉秋萤转动眼眸,盯着眼前的李浮花,“我们回来了?”
“对,我们回来了。”李浮花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两只手搭在窗沿上,目光追随着夜空里缥缈的云,“小纪经常来这里吧?虽然我们正面碰着他,但是我知道你们最近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在他心里,你的分量似乎也越来越重。”
“你过奖了。”玉秋萤走到她身后,刚才看见的一切让她心里特别不好受,只要一想起纪星觉身上的那些伤以及他面对死亡时所表现出来的平静,她就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能和他认识,是我的幸运。”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李浮花将窗户关上,往前走了几步,“你想知道上头的人是怎么找到小纪并决定要把他带回组织么?”
“想。”玉秋萤回过神,拉住李浮花的手,一脸诚恳,“浮花姐姐,我特别想知道,你都告诉我好不好?”
“行,我可以告诉你。小纪十二岁的时候,永咒发现了他。因为他身上具备着常人所具备的能力。我还记得那天阳光很好,他的妈妈将他推给我们,头也不回……”
—
放学回来以后就自己坐在大圆桌上写作业,十二岁的纪星觉认真地埋头思索着还未解开的数学公式,与此同时,外面的门被人推开。
梁玉清将嘴里叼着的烟吐了出来,径直走到纪星觉身旁,将他拽了下来,“从今天起,你不用再跟着我了。我把你卖了。”
纪星觉面无波澜地盯着梁玉清,“妈妈,卖了是什么意思?我永远都不能回来了吗。”
梁玉清为自己就要彻底甩掉这个麻烦而感到浑身轻松,难得拥有惬意的心情,罕见的耐烦心在她身上体现。
她蹲了下来,拉住纪星觉的手,“对啊,把你卖了,你自然不能再回来。”
纪星觉看上去好像并不难过,可是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并不是因为他不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妈妈,可是其他的小孩都一直和家人生活,为什么我不可以?”
梁玉清的耐烦心正在逐渐消失,声音越来越急,“哪儿那么多为什么,你就是灾星,所以你没有这个命知道吗,你生来就该被人唾弃。我也不晓得那些人要把你带到哪儿去,总之——以后你再也别回来就是了,省得给我惹麻烦。”
十二岁的纪星觉低下了头,惹麻烦吗?
可是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未给梁玉清惹过任何麻烦,就连学校布置的作业,他也不敢麻烦梁玉清。
真的是因为命吗?
一伙人走到门口,为首的正是李浮花,她的模样和现在一样,一点儿都没变,年轻的皮囊和妩媚的容颜从未因岁月的流逝而消逝。
李浮花站在门口,两只手交叉放在身前,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屋子和站在里面的两个人。
在她的身后站着三个黑袍男人,他们的帽檐很大,垂下来将脸遮挡,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脸。
“说完了吗,说完了你的孩子我们就带走了。”
纪星觉眼巴巴地望着梁玉清,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并没有选择开口,至少在他的心里,这个没有温暖的家并不值得留恋,可是梁玉清依然是他的妈妈,他还是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要自己了。
梁玉清站了起来,拉着纪星觉走到李浮花的前面,“钱呢?一百万一分都不能少,带来了吗?”
“当然。”李浮花瞧了眼默不作声的纪星觉,随后拍拍手。
身后的黑袍男人领会到她的意思后,随即将提着的箱子交给梁玉清。
李浮花说:“你可以当面清点,一百万绝对不少。”说完,她勾勒起嘴角,笑着看向沉默的纪星觉,“那么现在……可以把这孩子交给我了吗? ”
梁玉清在看到黑袍男人打开的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钱以后,两眼瞬间发光,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以后的生活会有多美好——她不用再被讨债的人追骂,不用整天窝在房子里不敢花钱,她仿佛从这一箱又一箱的金钱里看到了自己无限美妙的未来。
“好,可以,当然没问题。”梁玉清把装着钱的箱子全都揽进屋子里,随后将站在身旁的纪星觉推了出去,推到李浮花这伙人的面前,“给你,他以后就是你们的了,这孩子跟我没关系,别让他找我。”
话音一落,梁玉清就转身乐呵呵地打量着满箱子的钱。
李浮花朝身旁的黑袍男人示意,黑袍男人随即将目不转睛盯着梁玉清的纪星觉带了下去。
她站在门口,望着屋子里面的李浮花,“诶,听说你和你丈夫一直都不喜欢这孩子,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梁玉清心思全在钱上,目光一刻都不愿意从这些钞票上离开,“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孩子是个灾星,只会给我带来霉运。”
不知突然想到什么,梁玉清站了起来,转身望着门口的李浮花,“这孩子一定是个怪胎,我还记得我当初生他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有一个女人流着眼泪回头,说什么……什么……'我也不想忘记你,但是……'这样的话。我巴不得离这种怪胎孩子远一点。”
李浮花会心一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钱你收好。后会无期。”
第52章
一块郁郁葱葱的草地里,荒草野蛮生长,盖过人的肩膀,夏日的气温很高,知了在田地间发出聒噪的声音。
从天空俯瞰,八条田坎小路整齐划一地出现在这块杂草地里,一致到达同一个终点。
“嘭——”
刺耳的枪声响彻在长空。
停在杂草地里觅食的鸟雀惊慌失措扇动翅膀逃离此地。
八条田坎小路的路口皆站着一排孩子。
一个披着黑袍的男人站在草地中央的高塔上,拿着喇叭朝这方大声宣布,声音有些沙哑,如同齿轮转动的声音起起伏伏,“恭喜你们已经顺利通过了我们此前的所有考验,无论是耐力、蛮力还是武力,你们在同龄的孩子中都是一流,现在——最后一关考验到了。”
男人指着终点处,“谁能成功走到终点,谁就能活下来,正式成为永咒的一员,否则——”黑袍帽檐遮挡下,他露出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潜伏在草地里的野兽会毫不客气地把你们撕成肉渣然后吃掉。”
他的话音刚落下,草地里就传来野兽张嘴嘶吼的声音,一双又一双锐利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路口处的孩子。
有人吓得低着头不敢看周围任何人任何物,有人握紧拳头迫不及待想要冲进埋没肩膀的草地里。
纪星觉站在最后一个田坎路口起始处,面无波澜地盯着来时的这片湖泊。
这些时日,他和这些孩子经历了生不如死的折磨,能活到今天,他自己都说不清是暂且逃过一关还是命运使然。
他看着身旁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心中开始对死亡越来越感到麻木。被人从梁玉清那里带走的时候,他就知道——离开也许不是新的人生的开始,而是另一段压抑故事的后续。
狼窝里逃、雪地里没日没夜跑、地下岩浆城里你死我斗……纪星觉和同样站在这里的孩子一样,嘴脸和身体上全是污泥和血痕,没有哪一处是完好干净的。
但是,纪星觉却是程度最严重的那一个。
几天前,他不顾生死回头冲进虎穴,殊死搏斗,从残暴的老虎脚下将这个男孩救了出来。
男孩名叫季轲,此刻就站在他的旁边。
组织的人再给这些男孩搜身,确保他们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季轲望着眸色平静的纪星觉,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纪星觉,你……怕吗?”
等组织的人给自己搜完身以后,纪星觉转身直直盯着眼前这条没有尽头的小路。
小路的两旁是一米多接近两米高的芭茅草,历经多年的狂风吹拂,长得横七竖八,歪歪扭扭,没有规律。
他的声音和眼神都贯穿着一种狠,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并不让人觉得有距离。
“你别怕,如果遇到危险,我保护你。”
季轲惆怅又感怀地望着纪星觉,经历这几个月来的非人般对待,他深知和自己同样年纪的纪星觉在这批人当中究竟有多恐怖,虽然纪星觉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可是他的手段、残忍、不怕死的狠劲儿比谁都强。
那天,他无法想象若是纪星觉没有转身来救自己的话,他怕是被老虎咬得骨头都不剩了吧。
“谢……谢谢你。”季轲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随后缓缓笑着看向纪星觉,“还记得那晚上我问你的问题吗?纪星觉,如果我们都活下来了,我可不可以和你做朋友?”
他看了季轲一眼,没有回答,继续盯着正前方。
“别分心。”
—
枪声再度响起。
一声令下,所有的孩子全都朝小路奔去,八条小路,你争我赶,生与死的斗争……毕竟,能活着走到终点的,并非所有人。
猎守在芭茅草中的野兽虎视眈眈盯着这些“食物”,它们的眼神中充满饥渴,垂涎欲滴,释放野性准备饱食一顿的冲动涌上心头。
站在灯塔中央的黑袍男人挥了挥衣袖,把右手搭在木栏上,饶有兴致地举起左手放在嘴前吹起口哨,嘴角笑意荡漾,“食人兽注意,今天不限量,你们——放开吃。”
自从哨声响起以后,所有的男孩都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他们太想要逃离这里了,在他们的心里——只要走到路的尽头,就意味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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