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茹之听着他们谈及这个未来或许会成为她弟弟的人如何体贴懂事,内心毫无波澜。
她更在意刚下锅的毛肚跑哪里去了。
但那两人很积极地将她扯入话题中,陶康笙提道:“说起来,耀远也是一中吧?和茹之是一个学校。”
陶茹之敷衍地惊讶:“哦,他是我们学校的啊?”
林棠娟点头:“不过低你一个年级,你没印象很正常的。”
陶茹之咀嚼的动作慢下来,一些碎片划过脑海,她想,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印象的。
她曾在学校的表彰橱窗里看见过这个名字,林耀远,他挂在她正下方,很难不注意到。
一旦开始注意到名字,之后就会莫名其妙听到更多关于这个人的事。但陶茹之听过就忘,大概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似乎是个性格蛮好,很受女生欢迎的尖子生。
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
比起不学无术的混子住进家里带来麻烦,林耀远这样的人“方便”许多。
吃到尾声时林棠娟又从后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陶茹之道:“这是阿姨的份。”
陶茹之模仿着爸爸惊喜的神情说:“谢谢。”
*
吃火锅时两个大人定好周末搬家,陶茹之原本计划溜去图书馆免得和他们打照面,但陶康笙要开着车去接人,让她留在家里接应。
趁着他们
没来的这段时间,陶茹之从柜子里翻出去年买的一个家用监视器。当时是为了养狗买的,但养了狗后才发现陶康笙对狗毛过敏,狗送给了亲戚,监视器也派不上用场。
她捣鼓了一下,居然还能开机。
环顾了一圈客厅,陶茹之把摄像头放到一个并不显眼的位置。
也许这个监视器并没有什么作用,但她觉得舒心,仿佛给这个家安装了和电脑一样的防火墙。
设置完摄像头之后,陶茹之又把蓝牙音响从房间里拿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盘腿坐上沙发开始在手机里找日文歌。
找了半天,她终于找到一首足够表达她此刻心情的歌名。
《嫌いな春》
——讨人厌的春天。
讨人厌的住客。
林棠娟懂日文,但陶康笙不懂。她放歌他不会听出什么异样,但林棠娟或许能察觉,又或许不会。无所谓。
她并不是真的要做出什么反击,只是她要告诉自己,也告诉他们,我并不是真的欢迎你们。允许住进来是她的最大让步,不可能有更亲近的关系。
歌曲在客厅里开始单曲循环,一下午过去,陶茹之听着鸟文快昏昏入睡时,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漏掉门口传来的,很轻的敲门声。
大概是因为这一整天,她都在如临大敌地等待着这个声音,就像士兵在等待战斗的号角。
陶茹之蹦下沙发,开门前还不忘记把音量调大。在“讨厌的,讨厌的,讨厌的春天啊”这句歌声里,她拉开门,门外斜长的影子侵入到脚边。
影子的主人低下头,对上陶茹之的眼睛。
她迅速收起自己审视的眼神,听见他很有礼貌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林耀远。”
陶茹之同样客气地回答:“你好,我是陶茹之。”
她敞开门,将陶康笙买的新拖鞋摆到地上。
“我爸他们呢?”
“和我妈还有搬家师傅在楼下卸东西,我先把我自己的行李拿上来。”
“哦……”她指了指她房间的隔壁,“你的房间是这间。”
“好的。”
“需要帮忙吗?”
“谢谢,暂时不用。我马上下楼去帮他们拿东西,你在这里等着就好。”
果然和传闻一样,体贴又彬彬有礼的好学生。
陶茹之盘腿坐回沙发,用余光注意着他去放行李箱,并且在路过她的房门口时顿了一下。
他看了眼她的房间。
她没有关房门,将房门留了一道缝。
一道,可以让他看见他亲自挑选的礼物被她随手丢在地上的门缝。
第3章
陶茹之当然是故意的。
这是一次无伤大雅的下马威,她自觉很有分寸,只是把礼物随意堆在地上,又不是扔进垃圾桶。问起来就说放在那里忘记收拾了,如果对方要拿这个做文章就会显得小肚鸡肠,但又能恶心一下对方。
于是陶茹之更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林耀远此时的背影,像蹲在路边捏住蚂蚁观察的小孩。
只是林耀远的反应让她很失望。
他什么都没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把行李放好就下楼了。
然而更让人失望的是最后上来的林棠娟。她听到客厅放着的歌后,很开心地对陶茹之说:“原来你喜欢日文歌啊?那我们可有共同话题了!”
陶茹之干笑。
一旁的陶康笙也在笑,笑容发自肺腑:“我就说你们合得来的!”
*
林棠娟和林耀远两人带来了三个行李箱,四个大箱子,一时半会收拾不完,简单整顿了一下后陶康笙先载着大家出去吃饭。林棠娟径直坐进副驾,陶茹之愣了片刻,抿着唇拉开了后排的车门,内心对自己今天的作为所产生的愧疚随之消散。
林棠娟不会没意识到吧?副驾也是她和爸爸出去时她的位置。
她坐进去后林棠娟忽然回过头看她,像是突然才想起来似的说:“对不起茹之,我习惯性坐过来了,你来坐这儿。”说着边去解安全带。
陶茹之想,她是故意的吧?如果应下来小肚鸡肠的人反而成了自己。
于是她果断拒绝了。
“不用阿姨,就是个位置而已。”
说话间,她的身边也坐下了一个人。
少年快接近成年人的骨骼瞬间使得后排略显逼仄,她不得不再往旁边坐一点,而林耀远的肩头也抵着车门,两人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车子开到上次的火锅店,下车时陶康笙从车后备箱里捧出一盆还是花骨朵包的山茶,拉住从车上下来的林耀远。
“听你妈妈说你喜欢山茶花,这是我和茹之一起给你的见面礼。”他紧张地说,“谢谢你上次送给叔叔的礼物。”
陶茹之在另一侧下车,就看见陶康笙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她咽下不情愿,无奈地附和他:“是啊,一起‘挑的’。谢谢你的礼物。”
虽然那件礼物刚才还被送礼者本人目击到并不被珍惜的场面。
林耀远不可能感觉不出来她的虚情假意,但他若无其事地接过礼物,语气真诚地说:“谢谢。”
陶茹之莫名地有些泄气了,讪笑地说应该的。
陶康笙松了一口气,又摸出一把钥匙塞到林耀远手中。
“家里的钥匙,收好。”
林耀远将钥匙揣进裤兜,点了点头。
四个人聚全的第一顿饭吃得很和谐,陶茹之本以为自己会倒胃口,但锅一端上来筷子下得最勤的就是她。
林棠娟注意到她经常捞鸭血和虾滑,就把那两样都拨到她碗里。
陶茹之戳着碗里的虾滑,默默吞下肚。
而令陶茹之意外的是,林棠娟去卫生间的工夫,林耀远像是接棒,也给她夹了从锅里捞起来的萝卜。
她一愣,说谢谢。
他回不客气,又夹起一筷子给陶康笙,惹得陶康笙烫着嘴立刻吃下肚。
这顿火锅没有吃很久,家里还有一堆东西要收拾。他们很快打道回府,就着刚才停下的地方继续收拾。
陶茹之早已经把地方腾出来给他们,剩下的没什么好帮忙,拿起客厅的蓝牙音响就回了房间。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一般,她开着窗户躺在床头,听着春夜里的风声,还有隔壁搬动箱子发出的沉闷的声音。尽管对方可能已经很小心翼翼。
陶茹之将枕头边团成乱麻的耳机线解开,塞进耳朵,按开暂停到一半的音乐。
还是那首讨厌的春天,中断的地方是“我们为什么会相遇呢”。
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没有睡很久,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陶茹之又转醒,想起自己还没洗漱,挣扎着从床上起身。
客厅的灯已经熄了,林棠娟和陶康笙的房间很安静,隔壁的房间也是。
陶茹之看着黑暗的客厅,恍惚地产生了一种错觉:这里到底是哪里?
即便漆黑一片她也能行走自如的地方,每一处家具的摆放闭着眼都能指出来的地方,她却忽然有了一种搬过家后的陌生——这里多出了很多还来不及整理的,并不属于她和爸爸的东西。
客厅并没有完全黑暗,林耀远的房间开着条门缝,泄出一道夜灯的亮光。她路过那道亮光,没忍住快速地瞥了一眼他的房间。
窄窄的单人床上摊了好几件毛衣和T恤,桌子上放了几本书,还有那盆没有开花的山茶。
却没有见到林耀远。
“人呢……”她暗自嘀咕,也没见卫生间有亮光,正纳闷,忽然听见门口钥匙插进孔里转动的声音。
她转身,看见拎着袋子进门的林耀远。
他率先打招呼道:“我还以为你睡了。”
“忽然醒了。”她指了下他的袋子,以为他买的是吃的,“你是饿了吗?厨房里其实有泡面。你可以拿去煮。”
“哦,不是。”
他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居然是个喷水壶。
“我怕之后忘了,趁想起来买。”他期待的语气,“得快点开花啊。”
陶茹之微愣,很快回过神,点头说:“这样啊,你早说我们就给你买已经开花的了。”
她没忘记圆上陶康笙的谎。
他笑笑:“那倒不用。现在这样刚好。”
“好吧。”陶茹之挥挥手,“早点睡。”
想起什么,她又转回身。
“我们以后在学校就还是互不打扰吧。如果你有事就微信找我。”
吃饭的
时候陶康笙建了个群,把四个人都拖到了群里。陶茹之并不怎么用微信,她和朋友们都习惯在企鹅上聊,但陶康笙更喜欢用微信,她也就注册了一个。
林耀远没有异议。
两人达成共识,互道晚安。她洗漱完再次路过林耀远的房间,他还是没关门,她瞥见装了一半水的圆形小壶摆在山茶的花盆旁边,明明隔得有点远,却仿佛能闻到一股刚下过雨后泥土的味道。
陶茹之回到房间,将地上那两个礼物袋拿起来。
她还是没有拆它们,但放到了柜子里收好。
*
春天是一个静悄悄又翻天覆地的季节。荒芜许久的土地里发出新芽,明净的天空会在半个月之后有群鸟造访,一切都寂静又汹涌地发生,这之中也包括陶茹之的生活。
她必须去被迫适应卫生间的洗面台上多出的两个杯子,两个牙刷,抗衰的护肤品,橙花味的洗护套装。去适应阳台上多出来的女人的伞裙,少年的湖蓝色毛衣。
去适应原本两个人显空荡但又多出来两个人显拥挤的老楼房。
但这种拥挤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林棠娟就按照预定飞去日本出长差。走之前她在阳台上挂了一架风铃,是她之前出差从日本带回来的,玻璃罩上刻着仙鹤的纹样,像是以此代表她继续留在这个家里。
陶康笙怕林耀远一个人会更不习惯,私下里又跟陶茹之说多照顾他一点,“毕竟他小你一岁,如果以后成真一家人,那他就是你弟了。”
说完又怕她生气,补充说:“就是个假设,总之我们能照顾就多照顾些。”
陶茹之扭头看了眼林耀远的房间,他又没关门,桌上的山茶苞已经蓄势待发,一看就是被照料得很好。
她点头说好。心想,如果把他当作一盆山茶来照顾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于是干脆就把林耀远的备注改成了山茶。
然而行为上她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改变,在学校里看到林耀远时依然会装作不认识,两个人余光交汇一下就各自走向不同的楼层。
不过陶茹之总能注意到他,尤其是在食堂。
他们高中的食堂总共有两层。一层是各种炒菜,二层就是各种面食米粉,图方便省事的那种。陶茹之上了高三后就习惯性去二楼,发现林耀远也是二楼的常客。他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两个男生总和他一起。
但今天陶茹之去到食堂后,发现只有那两个男生面对面在吃饭。
林耀远人呢?一个人去了一楼的食堂吗?
还是他们吵架了?
陶茹之端着餐盘,鬼使神差地拉着朋友坐到了那两人后面。
那两人边吃边闲聊,扯了一堆有的没的,中间也提到了林耀远。
陶茹之吸溜着面条,听明白他原来是身体不舒服,提早回去了。
纠结了一整个休息时间,在晚自修的铃打响之前,她终于从书包里掏出藏起来的手机,溜到厕所给那个备注山茶的人发了一条消息。
——“你没发烧吧?”
想起和林棠娟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提过林耀远发烧,这个人的体质真的有点差,明明看着很挺拔的样子。
晚自修结束后陶茹之晃去车棚取自行车,路上翻开手机,发现界面还停留在自己发送的那条上。
她猜想他可能是真的不舒服在睡觉,骑自行车回家的速度比往常快,因为陶康笙今晚加班,这会儿估计还没在家。
陶茹之路过药店时买了包退烧药,到楼下后又打包了一碗青菜粥,吭哧吭哧小跑上楼。
粥拎到家里的桌子上时还是滚烫的。
林耀远的房间门口紧闭着,她敲了敲,没人应,在进去和不进去之间徘徊时,万幸,陶康笙也回来了。
她解释了一下情况,陶康笙脸色焦急,二话不说打开门——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一惊。
房内关着灯,林耀远蜷缩在被窝中。仅有的月色照出地上一片狼籍,碎掉的花盆,东一块西一块裂开的黑色泥土,还有奄奄一息的花枝。
床上的人听到动静,吃力地睁开眼睛,循着他们的视线看向地板。
“我进来时头晕,不小心弄倒的。”他坐起身解释,“对不起,明明都快开花了……”
陶康笙哪还管什么开不开花,迈过地上的碎片去探林耀远的额头,比了好几下才放下手,表情松懈许多。
“好像没有发烧。”
“没事的,我就是偏头痛发作了。”
“偏头痛的话叔叔这里有药,你先吃点粥再吃药,粥是茹之刚才给你买的,还热着,趁热吃。”
林耀远看向陶茹之,似乎有点意外,说道:“谢谢。”
陶茹之耸耸肩,去客厅拿了扫帚和簸箕过来替山茶收尸。她心里其实有点遗憾,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在期待它开花。
陶康笙没让她扫,赶着她去休息。陶茹之不肯,手脚麻利地就开始躬下腰打扫。陶康笙没辙,转而蹲在地上试着把土堆起来聚拢到花根,想救一下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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