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远的房间依然很整洁,大概也是因为东西少,所以总能保持得很好。是他的房间向来如此,还是他没对这里产生家的归属感呢?无从得知。
他的桌子上书也摆得很少,一眼就能看清全部,陶茹之没有在其中看见她留下的高三重点笔记,也不知道他是随身带着还是扔到柜子里了。不过以她对他的了解,应该是后者。
不过从她上次进他房间到现在看,有一处布置不太一样了——他桌面上有样学样地也多了一面照片墙。
不过挂着的照片不如她的多,几乎都是上次的东京之旅留下的四人合照。
这四人合照中的角落里,光明正大地掺杂了一张他和她的大头贴。
……你也被我抓包了吧,林耀远。
她凑近大头贴,仔细看了看,喃喃道:“我脸上好像没有印子。”
*
陶茹之把学业护身符压在了林耀远的枕头下,又把保佑健康的护身符压在爸爸和林棠娟的枕头底下,在他们回来前静悄地离开了。
来时脑袋一热买了高昂的机票,看着锐减的余额,冷静后的陶茹之不舍得了,立刻精打细算,决定买夜班火车回去。
离回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陶茹之觉得好疲倦,一动不动地坐在候车室听歌。
也许人在做过一次超乎常理的举动之后,就会和电子产品一样陷入死机。
因为那代表出错了。
“如果能变成平静的大海,总有一天会向你告白爱慕之情。
带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心情,在房间里哭泣着……”
陶茹之掩住面颊,耳机里放着《听见涛声》的主题曲,《如果能成为大海》。
如果能成为大海,她的身体里会映照出什么呢。
是蓝色的天空吗?
微信的提示声切断了她的遐想,她点开来看,吃了一惊。
「你回来了?」
短短的四个字,表示林耀远发现了。
这完全超出她预料,以为他不会那么快发现护身符的,至少不会是今晚。
陶茹之缩头乌龟地反压住手机,假装自己没看到过那条消息。然后安静等到上车时间,她回到京崎,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回他一个定位,表示自己已经走了。
林耀远却不如她所愿。
他没有收到她的回答,直接一个电话扣过来。
一个不接,就打两个,三个,四个……一直到陶茹之附近的人都不得不注意,来提醒她说小姑娘,你电话不接哦?
陶茹之讪讪地,被迫按下接通键。
她先发制人道:“别问了,我已经回……”
林耀远蓦地打断她:“你别说话。”
“……?”
他那么执着地一个接一个打她电话,却不让她说话?
陶茹之又疑惑又恼怒,刚准备挂断,他出声说:“我听见你那边背景广播了,你现在在火车站?”
“……”
谎言立刻戳穿,陶茹之只能沉默,履行他刚才的那句不说话。
“我现在过来。”
“不用了。”陶茹之看着即将发车的时间,“你应该听到广播播报的是去京崎的班次,来不及了,别过来。”
她挂掉电话,最后一句是好好加油。
*
月上中天。林耀远骑到白菏的火车站,把单车往地上一扔,伴随着龙头落地的撞响,人已经消失在门后。
少年的发丝因为一路上剧烈的风速都向后拢着,来不及抓一下,摁出手机看时间。
已经过了。
陶茹之买的是最后一班车,整个候车大厅除开工作人员已经没有其他人。
他肩头一垮,满头大汗地坐下来。
林耀远划开手机,手指在打字框里反反复复编辑,又一字一字地删除,空旷的大厅里只能听到手机键盘反复弹跳的声音。
到最后,他什么都没发,把手机扔回书包,慢吞吞地起身走出车站,背影很沮丧。
刚扶起单车,林耀远忽然听见从大厅里传来的,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迅速回头,本该坐上火车的陶茹之出现在他身后,跟着他走了出来。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林耀远吓一跳。
“厕所。”陶茹之略尴尬说,“……肚子不太舒服。”
“哦。”他略遗憾,“我还以为你是在玩什么故意让我失落然后突然冒出来给我个惊喜的恶俗把戏。”
毕竟以前他陪妈妈看的肥皂剧上都这么演的。
陶茹之听后翻了个白眼,直接道:“神经。”
两人避免对视,却又在看见对方的眼睛后同时笑了起来。
“既然都这样了,今晚就回家住吧。”他压住上扬的嘴角,跨上单车,扬手让她也上来,“我带你回去。”
“不行,我爸根本不知道我回来的事。”
“你现在和他说不就行了?”
“不要……我怎么跟他说我突然回来?”
“实话实说咯。”他笑得分外得意,手心往外一翻,竟是将护身符一路攥在手心里,“说你是为了送我这个特意过来的。”
陶茹之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你好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谁说我是为了送你这个才来的?”
“哦,你不是为了送我这个?”他眉尾飞扬,“那就只是来见我的了。”
不是疑问句。
陶茹之嘴角的笑容一僵。
火车站里工作人员关掉了候车区的灯,大厅的半边骤然变暗,有些话也就藏在半明半暗之间。
她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你怎么会那么快就找到护身符?”
他无语道:“谁会被动了枕头还发现不了?”
“我爸不会,我也不会。”
“那我会,我妈也会。”他按了下车铃,“要不要上来?”
*
深夜的白菏街道,一辆单车悠悠驶进窄街。路旁鲜红色的榴花提前感知到夏日,不知不觉已经开花,在月色里投下一路影子。
单车轮轧着花影前进,转了个弯,又驶进另一条窄街。
陶茹之坐在车后座,紧紧捏着车座。
前座的人悠悠传来一句:“坐不稳可以抱我腰。”
陶茹之直接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街灯一盏又一盏穿过两个人,风里不仅有榴花的香气,还有林耀远身上校服的味道。他的校服刚洗
过晾晒吧,家里那款常用的洗衣液她没带去京崎,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了。
鼻尖追随着这股味道,她的脑袋任由惯性抵上他的后背之时,没有立刻离开。
随即,她感受到额头抵着的背脊很轻地僵直。
一路沉默,就像那一晚,他们也不怎么说话地走过东京某条小巷。
和车站中心的人来人往不同,远离车站的街区如另一个世界,没有店铺,只有月光,安静到连呼吸都很响。
路不算宽,但也绝不窄到需要两个人贴着走。
但他们就那样一直走下去了。手背、流着汗的胳膊,粘腻的皮肤,随着沉默互相轻碰着对方,一边注视着他们的影子在街灯下融为一体。
陶茹之的思绪游离,林耀远踩下刹车,提醒她:“到了。”
她跳下车,对他道:“你先上去吧,我过一会儿再上去,打个时间差。”
他点点头,将车子停好就走进了单元楼。
陶茹之靠在路灯下,仰头看着楼道的灯一层又一层地亮起,最后熄灭。她低下头,又刷了会儿即将没电的手机,提步上楼。
上楼时,陶茹之总是习惯低着头数阶梯,一二三四五六七,到最后,她数到的不是阶梯,而是一双白色的帆布鞋。
陶茹之惊吓地抬头,林耀远正站在家门口的平台上俯视着她。
“你为……”
她刚想问他为什么不进去,他对她比了个嘘。
陶茹之不明所以,却也下意识闭上了嘴。
她对他做了个让步的手势,因为他正堵着门。
但林耀远刚好低下头,没有看见她的动作。
他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再伸到她面前——
“我们等灯暗下来吧。”
备忘录上写着这样一行字。
陶茹之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在向她预告,也给她反悔的时间。
胸口极速跳动起来。她应该开口的,趁现在赶紧说话,或者用力跺一下脚,让声控灯感知到他们的存在,让它永不熄灭。
但她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黑暗瞬间席卷了这一层的楼道,上下左右,一片漆黑。连月光都躲进云层。
林耀远靠近的脚步声放得很轻,慢慢向她靠近。
黑暗的重合,让陶茹之想到了直岛上那个夜晚的博物馆。
那次,他们模仿了游戏撮合下的假动作,在暗灯的三秒,是他伸过来的手,她默许了。
她当时在心里催眠自己,我们只是在遵循游戏规则。
那这次呢?
林耀远的手指凭借着上次的摸索,这一次驾轻就熟地捧住她的脸,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将她压向他。
陶茹之配合地,微微扬起头。
她像被扣上一副近视眼镜那般,晕头转向,手指求救地抓住他的衣角,全然忘了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在他们共同的家门口,两个人不敢,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陶茹之失神地想,黑暗中无法说话的他们好像两只鬼魂,正在做一件功德簿上绝对会被记过的事,来世不一定会投到好胎了。
那这样,不如惩罚我们下一世做真正的姐弟,或者兄妹。
这样此刻我们就不必做虚伪的。
他们的嘴唇贴上的那一刻,陶茹之的眼前闪过海滩边的红色烟花,车站的那块白色手帕,熄灯前东京塔的橙色霓虹,林耀远房间的蓝色壁纸,他在教室楼道里叫她名字的黄色夕阳……这些鲜亮的色块叠印在她大脑里,啪一下,爆炸了。
起先只是唇与唇的相碰,很笨拙地摩擦,但不够,还不够,他们渴望钻进对方的身体,毫无章法,她差点咬住他的舌头,他发出轻嘶的声音,驾着她下巴的手指一抬,力道发紧,仿佛在说,那就干脆咬坏我吧。
楼道里的喘声不知何时发出来的,又趋于静默。
林耀远的手指揉了下她的嘴唇,松开时在她耳边低声说,好浓的柚子味。
陶茹之在黑暗中如梦初醒。
那是林棠娟送她的柚子味唇膏,她在等车时擦过。
而她用着她送的唇膏,和她的儿子接了一个快被生吞的吻。
陶茹之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心慌地一抹嘴唇,飞奔下了楼。
第38章
那一晚陶茹之又跑回火车站附近开了间房, 第二天搭最早班的火车离开了白菏。
离开前,她只给林耀远发了一句话:「要是你高考考砸了就别来见我。」
他很快回了三个字:
「京崎见」
林耀远高考那两天她也很忙,进入复习周, 很多事情无暇顾及。这种繁忙的感觉很好,她的注意力不必集中到担心高考这件事上。
考完那天下午, 大概是刚出校门的时间, 陶茹之就收到了林耀远久违的消息。
这小子发了个墨镜的酷酷的表情。
陶茹之捧着手机笑了。
他进入了休假模式, 而陶茹之还没有。大学放假还要一个月,集中考完期末考那几天,林耀远的录取结果也出来了。
在此之前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自己想报的学校, 但陶茹之大概能猜到。以他的结果能上京大, 也能上另一所齐名的华大。
她猜他会去华大,事实上果然也是。
结果出来所有人都喜上眉梢,爸爸在群里艾特她, 说林耀远之后也在京崎上大学了, 你作为过来人要多照顾照顾。
她简洁地回了一个好。
群里接下来又开始商量暑期旅行的事, 作为林耀远的毕业旅行, 这次林棠娟提议去海岛,她在东京的长差快告一段落,可以抽出几天时间。
陶茹之没有参与讨论,她前两天就在群里说了自己暑期不打算回家的决定。咖啡厅暑期忙,她如果离开太久店长就必须另外找人,等于她就失去这个兼职。
目前她对这个兼职还是挺满意的, 尤其是店长人很好, 在她拜托之下, 陶茹之还是决定留下来。
陶康笙对此没有说什么,反而感叹孩子似乎真的长大了, 他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
让她意外的是,林耀远也没有说什么。
暑期快结束时她和陶康笙打电话,听他讲述林耀远的暑期生活过得很精彩,忙着毕业旅行,安置雨滴给东台的姑姑,各种聚会,考驾照……他的生活即使没有她参与,还是非常精彩,当然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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