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盛听出陶茹之话里有话,直奔主题:“那你的结论是?”
“我建议收购康盛的事需要放缓。”
张盛的表情终于不耐烦,他按着眉心,慢慢道:“首先,我很认可你的谨慎。这件事情虽然不好解决,但要看放在哪个维度。要是和收购康盛相比那就是小事了。”他转头问李羌,“如果真的打起官司,康盛有几成能赢?”
“这里面可操作空间很大,主要是时间问题,已经过了两年,当年对方还拿了赔偿撤诉过一次。现在要是再告,光有病例证明红麴那款保健品是致死原因是不充分的。”
陶茹之不认同道:“这不是打不打赢的问题,进入到打官司那一步就对我们不利了,我们没必要冒着风险去收购一个官司缠身的企业。”
“所以我们不能被动等到那一步。”张盛透过镜头盯着陶茹之,“这就看你的工作能力了陶经理,如果她能安静,我们顺利收购,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
“康盛开发的针对糖尿病的新药进入到哪一个程度了?这一点才是你尽调最应该关心的第一个重点。真是什么大纰漏那确实应该重新考虑,但像今天这种小纠纷,真不至于。”
他直接起身,其他人陆续跟着离开,画面突兀地切成黑屏,映出陶茹之略显可笑的脸。
她看着自己的脸真的忍不住笑出声。
——这就是二十九岁的第一天吗,真是“精彩”。
微信里郭文康问她生日这天过得怎么样,陶茹之脱力地捧着手机打了很长一段的话。她想告诉他今天发生的意外状况,但还没有写完,对话框里又跳出一条:「我先去开个小会」
陶茹之打字的动作一停,然后慢慢地把未发送的长段文字尽数删去,改成一条简单的回复。
「我刚结束工作,有出一点小问题,没事」
陶茹之放下手机,勉强从沙发上站起来,摸去卫生间洗了
一把冷水脸,眼睛很胀,眼压压迫着神经导致太阳穴的位置隐隐作痛。
看来自己生日的最后几小时要在头痛中度过了。
本来还想趁着生日的最后几小时稍微犒劳下自己,这下连出去觅食的精力都没有。陶茹之转而叫了个外卖,等餐来的间隙昏沉地躺在沙发上挺尸。
半梦半醒间电话响起,陶茹之闭着眼接起:“你好,麻烦让酒店送上来吧。”
“你点了外卖?”
意料之外的声音让陶茹之的头更痛了。
“是啊,还用了满减五元的券。”她拿远屏幕,看着屏幕上林耀远这三个字,重新又贴回耳边,“你打来有事?”
“哦,没什么事。”他说,“昨晚我连生日快乐都没说就被你挂了,想起来补一句。”
“太没诚意了,免了。”
“那我给你生日礼物总算有诚意吧?”
“也不用,你都不要让我再给你送生日礼物了,凭什么你要给我送。”
“算我补前两年。”
“……”陶茹之揉着太阳穴,无所谓道,“那你送,地址就是现在这个,送那里就行了。”
“我想问的是你此时此刻的地址。”
“……嗯?”
“住哪个酒店?”
陶茹之心头一惊,又觉得不可能。
“你问这个干什么?要给我点一顿好的外卖?”
林耀远一声bingo。
他夸张道:“我们的心居然还有一点灵犀。”
陶茹之切了一声,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瞬间倒回沙发。
她想说不用浪费钱点,林耀远的下一句话差点让她手机砸到脸。
“我现在准备叫车了,地址呢?”
没有回答,电话被啪唧切断了。
过一会儿,平静下来的陶茹之拨了回来,语气仍是惊疑的。
“……你别告诉我,你现在人在新城。”
“真的啊。”他欣赏着她的惊吓,语气也因此更轻快,“我打开任意门过来的,来把它卸下来送给你。生日快乐,陶茹之。”
*
晚上十点,一辆出租停在陶茹之下榻的酒店门前。
陶茹之坐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区,面朝着落地窗,一下子注意到了那辆车,以及从车上下来的人——一个中年男人夹着公文包走进酒店。
陶茹之撇撇嘴,又开始频频低下头看手机,她和林耀远的聊天界面。
她问:「到底是真的假的,你别跟我开玩笑。」
他说:「好吧,那不开玩笑了。我真的在新城,但是有工作」
陶茹之不想去验证这句话的真假,姑且,就相信他说的,因为这对大家都好。
新城的这个晚上空气很潮湿,白日的天空就是一片什么都装不下的浓白,到了晚上,那些白色坠落,变成一片又一片的雾气。
陶茹之没有听见雨声,但在抬头时看见落地窗上忽然湿了。
一点,两点,窗外的灯光混着细雨,黄澄澄的雨幕里,一束红色的车灯射进来。
那束红色晃得陶茹之下意识闭眼,再睁开眼时,黑色大衣的林耀远推开门下了车。
他明明没有伞,却不着急进来,目光搜寻了一圈,发现了坐在窗边的陶茹之。
陶茹之看着林耀远走在雨幕的那一侧,走到她面前,隔着蒙蒙的窗户抬了下手。
嗨——她凭口型判断他说的。
雨细密地下着,他笼在光晕的雾气中。一时间,陶茹之觉得那不是雨,世界像一口小锅,滋滋地蒸腾着水汽。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仿佛这个冷淡的夜晚在林耀远出现的这一刻,开始沸腾了。
第51章
林耀远走进酒店大堂, 身上的黑色大衣因为刚才淋在雨中而沾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他将它脱下,一边向窗边的陶茹之走来。
陶茹之注视着他坐到自己对面,他的头发也湿了, 凌乱的样子倒有几分少年时的影子。
于是陶茹之有些恍惚,仿佛走过来坐下的是十七岁的林耀远。他在台风天的阳台淋湿了半边肩膀, 在她的催促下回屋, 阳台门粗心地没有阖紧, 风铃被狂风卷起的声音溜进客厅。
陶茹之偶尔还能回想起那个清脆又暴乱的声响。
“你发什么呆?”对面的林耀远伸长手臂,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刚才也这么傻看着, 招呼都不跟我打。”
陶茹之回过神, 吐槽他:“那是因为很久没看过这么中二的举动了,你还当自己十七岁呢?”
他笑笑:“我现在的长相和十七岁也没什么差别吧?”
“你也是奔三的人了,别这么不要脸。”
“那还是你先一步奔三, 我不着急。”他把手边的袋子拎到桌上, 推到陶茹之面前, “给你的奔三生日礼物。”
“……不用再强调了。”陶茹之掂了掂袋子, “不是说要送我任意门吗?不是任意门我不要。”
他信誓旦旦:“你拆开看啊,这就是任意门。”
陶茹之狐疑地想,他不会真是买了什么哆来A梦的任意门手办来糊弄她吧?
在他气定神闲的注视下,陶茹之拆开袋子,结果拆出了一个便当盒。
“这是……?”
她打开便当盒,里面是几样小菜:泡椒萝卜, 凉拌杏鲍菇, 醋泡海蜇。都是爸爸惯常爱做的凉菜。
林耀远解释用意道:“虽然没办法让你的人整个回去, 但至少你的舌头可以在这一刻通过这个‘任意门’回家。”
陶茹之震惊地呢喃:“你从店里买的?还是我爸做的?你怎么跟他说的?”
“问题太多了——”他打断她,把餐具翻出来塞她手心, “先吃!”
陶茹之迫不及待地尝了一筷子,果真是熟悉的味道。
她不可置信:“……你怎么办到的,总不能今天你还飞去了白菏吧?”
“你真当我有任意门?”
“那是京崎哪家餐厅?做的手艺和我爸真像。”
“你觉得呢?”
陶茹之看着林耀远,逐渐露出意外的神情。
“……你做的?”
他扬起笑容,略带着点臭屁:“这几年跟老陶学了几手。味道像吗?”
她又夹了一口,坦白道:“得他真传了你。”
林耀远听到这个评价,露出没有白给你带来的满意神色。
在这个下着小雨的夜里,流淌着古典乐的酒店大堂,一切都和白菏那栋老楼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当味蕾尝到食物的味道,又或许是对面坐着林耀远,陶茹之觉得自己就坐在那方窄窄的客厅里。
她快速地扫空了食盒,感叹道:“想不到你还会跟我爸学做菜。”
林耀远不以为然:“一个人在外总要学着做点吃的。”
这话倒不假,陶茹之后悔道:“是,我当初要是也记得跟我爸学两手,在英国那阵子的幸福指数应该会大大上升。”
林耀远忽然不经意地问:“你不是说郭文康很会做饭吗?那他和老陶比,谁做得更好吃?”
“那还用说,当然是我爸。”
林耀远点点头:“这么说,我也做得比他好了。”
陶茹之眼皮一跳,有一下卡壳,然后接上他的话说:“嗯,所以你女朋友比较有福气。”
林耀远笑道:“哦……这还是你第一次提起我女朋友的事。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好奇她。”
陶茹之低下头,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手指上,不合时宜地拔着上面的倒刺。
让自己看上去很忙,脱口的话也就显得漫不经心。
“我没必要好奇她,这轮到林阿姨来操心就好了。”
林耀远注视着她低下去的发旋:“这话可不像一个好姐姐。”
她仍未抬头:“那就谢谢你给我这个不好的姐姐不远万里送来任意门了。”
“不客气。”他伸了下懒腰,眼皮也耷拉下去,“只是顺便而已。”
林耀远在同家酒店定了房,两人随后坐电梯上楼,在不同的楼层道别。
电梯门开,先到林耀远的楼层。他把手中还剩下的一个袋子递过来,什么都没说就出了
电梯。
门慢慢合上,陶茹之扒开袋子。
里面装着一块便利店卖的提拉米苏。
*
这之后的三天陶茹之都没再和林耀远联络,甚至也不知道他还住不住在这家酒店,是不是已经回了京崎,又或者去哪里出差。
她自顾不暇,忙着处理康盛的并购隐患。
至少在她结束尽调回去之前,她得确保于殊云改变了主意,不然她就交不了差。
王濛嘴上含含糊糊说已经在顺利沟通了,但陶茹之一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是在应付她,实际上根本不顺利。
从康盛的公司出来后,陶茹之翻出于殊云当时留下的电话拨通。
“于女士,我方便再跟你聊聊吗?”
电话那头冷声:“你也是来跟我聊赔偿的事的么?”
陶茹之柔声说:“其实我真的觉得这是目前对你最好的选择。”
于殊云直接将她电话挂了,态度和上次截然不同,大概是这几天一直被康盛纠缠,显然也将她视作帮凶。
不过,她事实上也正是做着帮凶的活不是么?
但陶茹之也没有办法,这是她的工作。
她只能锲而不舍,再次编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站在于殊云的角度帮她分析最有可能的结局会是什么样,表示自己虽然是站在公司的角度,但也同时尽可能地想帮她。
那之后于殊云没有回信。
直到次日,陶茹之冷不丁收到回复。于殊云给她发了个地址,说是同意谈一谈。
陶茹之看着地址,西苑,那是郊外的墓地。
*
日暮西沉,墓园笼罩在霞光中,于殊云蹲在墓碑前的影子也被拉得斜长。
陶茹之慢慢地走近,躬身在墓碑前放下一束花。
于殊云神色疲倦地说了一声谢谢。
“今天是他跟我说想去爬山的日子。”于殊云慢慢直起身,“不知道他去的地方有没有漂亮的山。”
陶茹之微微走神,然后说:“一定会的。”
“不用说这种假惺惺的话来安慰我。”
“我是真的觉得他会去到漂亮的山。”陶茹之回忆道,“因为曾经有个人跟我说,他想象中的鬼魂是自然的一部分。比如吹过我们的风,脚下的石头,远处的海,也许都寄居着埋葬在里面的一个人的鬼魂。所以我想,你父亲可能就成为了山的一部分,永远等着在迎接你完成和他一起爬山的心愿。”
于殊云的神情松动,半晌,叹了口气,扭过脸来和陶茹之对视。
“请你不要再劝我了,我看了你发的信息,我能感觉到你和那些来劝我拿赔偿闭嘴的人不同,所以这也是我最后还是愿意和你聊聊的原因。”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康盛他们的态度了,他们是不可能道歉的。”
“那我就起诉他们。”
“你觉得你能起诉成功吗?”陶茹之一针见血道,“你现在的经济状况大概连诉讼的费用可能都负担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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