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一个初步敲定的计划,关于婚姻的实感终于慢慢清晰。
陶茹之有一次看见郭文康的手机,发现他手机上列了好多接下来去日本要采购的东西,那些满满当当的备注像一块块石头,她看到的那一刻,觉得身体被灌满,无比沉重。
尤其是当她看到婚戒这个备注。
这些沉重的石块堆积在身体里,让她晚上逐渐睡不着觉,如同又回到十八岁高考前的夜晚,她觉得自己又在同样面临一场人生的大考,而她依然没有把握。而这次没有帮她纾解压力的人了。
因为那个人这次成了压力本身。
他们没有再联系,直到放假前夕,林耀远确定好了胃镜时间,是周四的下午五点。陶茹之和公司打好招呼,提前下班赶去医院。怕路上堵车,她换坐地铁,还提前到了。
林耀远到医院时,看见陶茹之脸色紧绷,稀奇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陶茹之摇头:“没什么。”
她不想说自己在担心一会儿的检查结果。怕自己说出来乌鸦嘴,甚至不允许自己去深想这个可能性,鸵鸟心态地不去想就不会有问题。
而即将接受检查的林耀远一点都看不出紧张,做完心电图,签完麻醉确认书,准备就绪后躺到了病床上挂生理盐水,过了一会儿,静脉通路打开后,麻药被跟着注射进去。
林耀远感觉自己瞬间就睡着了。
再有意识时,他还是在原来的病房里。
他模模糊糊地看向病床旁的陶茹之:“还没开始吗?”
“……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他诧异地晃晃脑袋,“全麻可真是厉害。”
“你有做梦么?”
林耀远还在回忆着刚才那种一睁一闭之间的感觉:“完全没有。我这辈子就没睡这么熟过。”
他甚至有一种回到母体的感觉。
陶茹之僵硬道:“没有不舒服就好。”
林耀远的精神比起刚才又稍稍清醒了一些,这时,他才感觉到陶茹之的表情有一些古怪。
他问:“我刚刚有说什么吗?”
她反问:“什么说什么?”
“据说有些人会在全麻之后说胡话,不过我完全没印象我有说话。”他把握不定地问,“我应该没有吧?”
“没有。”陶茹之沉默了一下,“你只是叫了声我的名字。”
“就这样?”
“就这样。”
林耀远略失望道:“那真是可惜。”
“这有什么可惜的,全麻后胡言乱语被当笑话的可不少。”
“是笑话也有意义。我就想听听连我自己都不能控制的真心话到底是什么,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是让你来陪我而不是别人?”
陶茹之怔忪着,避重就轻地接话道:“还好你没说,我可不想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你真心话的人。”
“是么,我以为你习惯了。”他的嗓音还是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说,“毕竟从前你就是唯一知道我最是什么样的人。”
陶茹之点头:“那倒是,表里不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添油加醋说:“还有口是心非。”
“……嗯?”
“上次我说我不会祝福你,是假的。”他这次不笑了,“我真心希望你幸福。”
陶茹之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眉间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动。
她想,如果没有刚才,或许她会愿意相信的。
在林耀远从胃镜的手术间推回病房,麻药逐渐消退,但人还没有完全清醒的须臾,她没有撒谎,他确实没有说胡话,只是闭着眼睛叫了声她的名字。
陶茹之倾身过去,问他:“我在,你要什么吗?”
他不再回答,一只手却胡乱摸索着。先是抓住了她的手腕,接着松开,后又抓住了她的腰。
陶茹之起初没有在意,猜想林耀远会不会是意识混沌中想要起身,把她当作了一个把手。
直到那只手毫无迟疑地撩开她的毛衣,触碰到她的皮肤。
他冰凉的指腹沿着她的腰线慢慢滑动,无需指引,精准地找到了他曾亲手刻下印记的位置。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刺了青的皮肤,熟练到,仿佛他已经触碰过这具身体千千万万遍。
那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正将她的理智不可抗力地割开,露出下面的血肉。
*
当天胃镜的检查结果出来初步没有问题,但是胃部上方有细胞发红,所以医院做了切片送去病理检查,更全面的结果需要等到一周之后。
而这一周陶茹之就要和郭文康飞去日本度假。
这导致她上飞机前的心情始终不轻松,有个东西悬在那里,让她恨不得把时间快进到一周后看到结果放下心。
可是又害怕。万一,万一结果反而令人揪心该怎么办?
林林总总想太多,陶茹之发觉的自己睡眠比之前更完蛋了。
凌晨三点半,她摸出手机给林耀远发消息,让他必须把报告截图发给她,不能有任何隐瞒。
林耀远当然已经睡了,隔天早上回复她:「放心,祸害遗千年」不过后面又跟了一条。
「你担心到半夜睡不着?」
陶茹之面不改色地撒谎:「呵呵,半夜起来上厕所」
*
这次他们没有从东京转去濑户内海,国内有直通冈山的飞机,毕竟他们时间有限,不能像上次那样悠悠闲闲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于是一落地,当天两个人就拎着行李坐电车赶到了尾道。
这次的行程是两个人共同计划的,但陶茹之在有些安排上故意避开了当年的选择,比如这次在尾道,她避开了那家单车主题的酒店,挑了另外一家普通的。
但是有些不得不去,比如那家车站附近的居酒屋,陶茹之想念已久。
她把行李往房间一放,怀着雀跃的心情奔向那里,一路上都在祈祷那家店不要倒闭,千万不要倒闭,她此行最大的愿望就是再喝一杯这里的酒。
远远的,陶茹之看到记忆中的位置依旧矗立着一家居酒屋,表情都明朗起来,加快步伐朝那儿走去。
然而距离越近,她突然慢下来。
不对,招牌不对。
陶茹之彻底停下来,琢磨着是自己记错了店名还是这家头已经改头换面。毕竟十年的时间,也许是她记忆不保,也许是时过境迁,都有可能。
郭文康从身后追上她,一阵冷风吹来,他缩了缩脖子问:“是这家吗?”
陶茹之有些迟疑地摇头:“我不知道。”
“嗯?”
“我记得是居酒屋,但是不是原来的那家我记不得了。”
“那就进去试试。”
两人走进店内,陶茹之环视一圈,吧台和桌子的摆设都和记忆里不一样,但陶茹之仍没放弃希望,怀抱着一丝只是改变了装修的可能性。
直到她翻看菜单,没有当年那款令她心心念念的蜜柑果酒了。
陶茹之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她记忆中的那家店已经消失了。
郭文康上完厕所回来,看见陶茹之还在盯着菜单发呆,问她:“怎么了,点不出来吗?”
陶茹之回过神,摇摇头:“我在等你来一起点。”
“不过这个菜单看不懂啊
……等我来识图翻译。”
两人磕磕绊绊地靠着翻译完的图片点完单,郭文康提起说:“我刚才上厕所的时候看见了一张海报,上面说环球旅行要129万日元,算下来不到6万块,还挺便宜的。”
陶茹之惊讶道:“是那个写着地球一周的船旅那个吗?”
“你也看到了?”
“不是……”陶茹之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广告十年前就在打了,林阿姨说他们就喜欢把海报贴在居酒屋厕所那儿,大家蹲坑的时候无聊的话就会看到。”
郭文康啧啧叹道:“十年了还没倒闭,看来这生意蛮赚的。”
“可不是,十年前我记得还不是这个价格,是99万日元。”
“但是你算汇率,其实还是十年前贵。”
“这倒是……谁能想到日元汇率都跌破5了,感觉现在不买一张船票都对不起这个汇率。”
他兴致勃勃:“那我们就买两张,正好可以当作我们的蜜月旅行。”
陶茹之表情略僵,拒绝道:“恐怕不行。”
他不服:“请假什么的都好说……”
“不是这个。”陶茹之想出一个很正当的理由,“三十一岁的郭文康同志,你是没看到海报上写着三十岁未满限定吧。”
“……它怎么还有年龄歧视。”
陶茹之笑笑:“看你表情还挺遗憾的样子。真想去啊?”
“因为我觉得你很想去。”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你心心念念的居酒屋都不记得名字了,却记得这么一张贴在厕所海报的广告价格。”
点的酒和烤鸟端到两个人面前,陶茹之的手握住杯柄,冷气滋滋地冒进手心。
她要如何告诉他,因为她早在很久以前就有可能买到那张船票了。
那曾经是一个人把自己累进医院后送给她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陶茹之喝下一口酒,毫不相关地说:“果然没有原来的好喝。”
*
从尾道离开后,第二天他们就直奔高松。
高松的酒店陶茹之没有特意避免和当年不一样,仍是靠近码头的那家JRclement。毕竟只有这里去码头最方便。
陶茹之走进酒店时一阵恍惚——这里的陈设和十年前一样,几乎没变。房间内部的摆设也是,唯一能感觉到变的了是整体的环境似乎陈旧了一些。这对她的记忆很好,不需要去费劲心思比对,但在某种意义上,这开始让她感觉到辛苦。
她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靠近十年前的记忆,还有一些从那时候萌发的感情。
他们到达时已经是中午,现在去岛上已经太晚了,所以按计划他们是坐车去四国的水族馆。
陶茹之本来不想把这个水族馆的行程安排进来,但郭文康很喜欢海洋生物,甚至他的手机壁纸就是一张他去看海豚表演时拍下的照片。
她曾好奇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看海豚表演。
他的回答是因为海豚比我厉害,我就做不到!
陶茹之被这个答案无语到,心想好吧,那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去崇拜海豚。
只不过她依然没有去看表演的欲望,郭文康也不勉强她,两个人分头行动,他去占位等看表演,而她去二楼的餐厅随便吃点甜品,期间还打开工作邮箱回了几封本可以节后再回的邮件,等着郭文康结束。
他回来时整个人都很兴奋,不停地给陶茹之看他刚才拍的照片和视频,陶茹之还发现他把手机的屏保也跟着刷新了。
她哭笑不得,耐心但不走心地跟着夸好可爱。
郭文康的兴奋劲儿到走时还没消,在出口的周边商店拎起篮子一头扎进去,完全是掉进米缸的老鼠。
陶茹之没什么想买的,随意晃荡着等郭文康。
视线扫过一排排玩偶,吊坠,文件夹……还有扭蛋机。
陶茹之的视线停在了这里。
她很快又把视线移开了,远远地离开这个有着扭蛋机的角落,往其他货架注目。
过了一会儿,郭文康总算结完账,手上提着一大袋子结束了这场血拼。
两人并肩走出水族馆,他看她两手空空,对比自己的,感觉很惭愧。
“你真的什么都不买吗?”
“我对这些还好啊,你喜欢就好了。”
陶茹之无所谓地摇头,双手插进衣兜。
她的衣兜里正装着一枚小小的迷你录音机扭蛋——是她在郭文康结完账的前一刻又回到扭蛋机前转出来的。
要走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像猫控制不住地去扒拉猫薄荷一样,她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元的硬币丢了下去,转动按钮,咔嚓,把它从心头转了出来,握在手里,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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