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絮眼前出现这一片的地图,有一处荒山,还有树木遮掩,到了那弃马而逃,比在山道上跑安全多了。
兰絮拉住沈敬月的手,指着一个方向:“往这!”
沈敬月连忙策马往山上跑去,山坡陡峭,马不好走,他们弃马,一大批胡人也弃马。
沈敬月拉着她的手狂奔,枯木树枝打在脸上,他们也不觉得疼,一路狂奔到崖上,身后的胡人已经几乎快包抄他们。
沈敬月喘息着,他从没跑过这么多路,比她累得多。
他拉着她:“那边是断崖!”
兰絮认真地看他一眼,说:“我们跳下去。”
沈敬月:“跳下去?”
兰絮:“或许,你听说过跳崖不死定律么?”
沈敬月:“什么玩意?”
兰絮:“你信不信我?信就一起跳!”
胡兵追到了跟前,沈敬月用力抱着她,跃下山崖。
迅速下坠的失重感,让人仿佛灵魂升上了天空,后来,沈敬月对这一段的记忆,便成了第三个视角。
他看到自己,紧紧抱着兰絮,不知道是运气,还是老天垂怜,他们挂在一棵山崖边横斜生长的树上。
沈敬月疯狂喘息着,兰絮也搂着他的肩膀,两人一对视,死里逃生,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他当时的视角看不到,细瘦的树枝,因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微微裂开,但兰絮看到了。
她皱眉,他却沉浸在欢喜里,用力亲了下她的唇角。
他听到自己怀揣着希望,问她:“絮絮,我拢共救了你三次,能换你一次相许么?”
兰絮愣了愣。
她看了一眼快断裂的树枝,又深深地看着他,认真地说:“等第四次。”
沈敬月觉得她耍无赖,他再不会让她陷入这么凶险的境地,什么时候会有第四次。
他正不开心着,便听兰絮说:“我等你救我第四次。”
然后,她松开圈着他胳膊的手,在沈敬月惊诧的目光里,她用力推开他,只剩她一人,独自一人,掉下深深的,看不到底的山崖之下。
变故突生,悲喜不过一瞬。
沈敬月呆呆地看着自己双手,突的,他从心口呕出一口血。
原来,并非老天垂怜于他。
老天是要看他疯魔。
第57章 绝代双娇10
山崖之下,是更深的山崖,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还有一条小小溪涧。
天地间,人影渺小,成为一道模糊的竖线。
春雷阵阵,与马蹄奔跑之声,相互融合。
夏日暴雨,打在树上作金石响动,滚落到人的发上衣上,沁心凉。
秋天落叶萧萧,溪涧干枯,青苔渐黄。
最难捱的是冬日,这里雪下得不大,但同样的气候,同样的冷风,却再没有同样的人。
找寻着她的那道人影,慢慢抽条。
有时候,他会站在山崖上,想着如果当时自己把树枝折断,跟着跳下去,是不是可以稍微追上她的步伐。
但她让他救她。
救她,去哪里救她第四次?去阎王殿救她么?
若能闯入阎王殿……
夜里,沈敬月猛地咳嗽,营帐外,立时有士兵询问:“沈将军可还好?”
沈敬月慢慢睁开眼睛。
他懒得回应,只是看着帷帐出神,好像想了许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好一会儿,沈敬月道:“端水进来。”
士兵端来铜盆放在盥洗架上,又将干净的巾帕准备好,整个军营里都是糙汉子,还没有人如沈将军这般精细。
不过,沈敬月并不喜欢过别人的手伺候。
他自己拧了巾帕,擦脸。
沈敬月:“现下几时?”
士兵:“卯时一刻。”
天还是黑沉沉的,半点不见亮光。
冬天又要来了。
士兵:“将军,太子殿下有请,说是为火龙研制之事。”
沈敬月用巾帕一下一下地擦着手指,没有回答。
士兵也习惯了,每年冬天都是一“劫”,这时候沈敬月的脾性会变得尤为恶劣,令人完全捉摸不透。
前两年的冬天,他甚至阴奉阳违,屠了胡人的城池。
不过几年时间下来,他忤逆陆声的次数多了,士兵竟还有点习惯。
沈敬月把巾帕丢回铜盆,他耷拉着睫羽,披上了斗篷,走出帐外,却不是往主帐走去,而是着人引来马匹。
跨上马,沈敬月一言不发,驾马而去。
士兵望着远去的影子,摇摇头:“又去萧州城外啊。”
另一个守在帐外的军士:“太子殿下传召他,他却不理不会,实在跋扈!”
士兵踹他一脚:“你敢这么说?如今的火龙火器,全靠沈将军研制,能把胡人打跑,不就靠沈将军?”
军士:“是是。”
从早上天未亮的卯时,到天擦黑的酉时,沈敬月终于回来了。
若说早上他驾马出去之时,还有几分鲜明生气,此时的他,就好似灵魂被抽走,所有动作都依本能。
将马缰丢给士兵,他摘下斗篷,又把斗篷丢在地上,顺势坐在案前。
案前摆上了食物,饥饿将他的心神,从那远远的天边拉了回来。
他又想起,和兰絮在那间小木屋饿肚子的过去。
拿起碗筷,大口吃东西。
他还得活着,因为兰絮现在可能在哪里饿着肚子。
想到这种可能,沈敬月猛地掀翻桌案,碗碟摔碎了一地,可是想到如果她不饿肚子了,却不来找自己……
为什么不来找他!
他踩碎了瓷片。
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屋外的士兵们噤若寒蝉,直到动静安歇,士兵才小声说:“沈将军,又抓到萧州一战逃逸的胡人了。”
沈敬月猛地拉开帷帐。
军中抓到的胡人,有一处专门挖的地窖,以处置胡人,称作内狱。
内狱的士兵一看到沈敬月,立刻端正行礼,等沈敬月走后好一会儿,他们才敢慢慢放松。
这次被抓的胡人,是四年前,进攻萧州城的胡人将士。
那场战斗,萧州城挡不住胡人的火器,即使韩家军勇闯敌营,试图强夺火器,也没能成功,反而换来疯狂报复,死者堆积如山。
三年前,萧州被沈敬月带兵夺回来,方恢复一丝丝元气。
从那之后,大楚就悬赏那场战斗中的胡人,后来大楚朝廷龟缩南部,不成气候,就变成大郑接替着悬赏。
世人皆传,那场战斗,胡人将中原得罪狠了。
找那场战斗的胡人并不容易,不少被俘虏的胡人,为了多活一点时间,也会谎称自己是那场战斗的士兵。
饶是如此,每次一有消息,沈敬月都会去看看。
这次抓到的胡人,确实有点东西。
士兵:“将军,从他身上搜罗到一些文书往来,是个传讯的,有提及四年前的战斗。”
沈敬月看了一眼书信。
这四年,他也学了胡族语,不怎么说,看个信还是能懂的。
把信丢到一旁,行刑架上绑着一个粗壮的大胡子男人,隐隐约约,和那日追杀他和兰絮的人,重合到一起。
到底是异族人,长相大同小异。
这胡人是个会汉语的,他怒目圆睁,盯着沈敬月,恨极了般:“沈敬月,你作为楚国皇子,居然臣服郑国,做郑国的走狗,不说你们中原人会唾骂你,我族人也看不起你!”
沈敬月温和地笑了一下。
他道:“骂得好啊,我喜欢他们骂我。”
多骂点,那兰絮如果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就能听到他的消息,就能知道他在哪里。
胡人梗住。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沈敬月的行事,不能用中原人的标准评判,但如此狂悖,也是罕见。
沈敬月:“那场战斗,你知道些什么?”
胡人:“呸,你要找你身边的宫女,我们当时都在攻城,哪有留意!”
沈敬月眉宇一下阴沉。
胡人只求速死,不想被折磨至死,他是通讯兵,知道一些没有传到整个天下的消息,心念一动,道:“沈将军如今如此辉煌,当年却连身边的宫女都保不住,让她惨死在萧州一战……”
话没说完,一阵风朝胡人脸上招呼,直接把他的脸打偏了,血腥味蔓延,牙齿都掉了几颗。
他被打得头晕目眩时,还有几分欣喜,这果然是沈敬月不可碰之事,提到就要发疯的。
然而,还没等他放心求死,便看沈敬月掏出手帕,闲适地擦着手。
他悠哉悠哉,看着胡人的目光,还含着点笑意:“你不知道吗?大概……两年前,那时候你们胡人再和我说她时,我已经不会直接杀了你们了。”
“因为,太便宜你们了。”
说着,沈敬月朝帐外道:“端进来。”
士兵们扛着一口铜火锅,还带着一个刀工精湛的屠户。
铜火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在初冬能吃上一口热热的肉汤,着实舒心。
但这口铜锅里煮的,并非常人吃的。
胡人急得骂了一串胡族语,沈敬月挥挥手,转身离开前,叮嘱军士:“我要他以肉饲身,活十天。”
军士和屠户:“是。”
走出内狱,沈敬月掸掸身上灰尘,便又一步步往回走。
四周营帐亮着火光,似乎因为神火营,哪位将军又和哪位将军起了争执,陆声不得不出面平息。
乱糟糟的。
但这一切,都和沈敬月无关。
他抬头看向天空,星月交晖,天地茫茫,即便掘地三尺,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清瘦的少年,眼角缓缓沁出一丝水意。
絮絮好像凭空消失了。
……
同一片天,同一片星月之下。
兰絮抱着膝盖数星星,明明是为了让自己精神点,却越数越困,用力打了个呵欠,回神。
从字面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是“凭空消失”。
当时树枝就快撑不住,系统跟她说:“宿主,如果你和沈敬月一起掉下去,这就是沈敬月的死门,任务就失败了。”
兰絮询问:“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
系统:“你可以自己一个人掉下去,一旦离开沈敬月的视野,这个世界也没有人能观测到你的时候,我可以运用权限,帮你暂时抽离世界,再换个地方投入世界。”
相当于乾坤大挪移。
兰絮:“要积分的不?”
系统:“不用不用,这是针对小世界经常出现的‘跳崖’,穿越局给出的基操,当然这时候也不该纠结积分了吧!”
这个条件开启挺严苛的,第一个,就是得跳崖,第二个,还得是自己一人。
兰絮同意了。
抽离的时候,和任务完成感觉有点像,不过这次抽离的不止她的灵魂,还有身体,一并转换到另一个地方。
兰絮一睁眼一闭眼,就从坠崖的过程,来到了梁国皇都。
这一年,兰絮几乎从头做起。
不是她不想回到楚国,而是梁国这国家,它居然搞闭关锁国!
兰絮知道的时候,掐了一下自己的人中。
凡是梁国内的人,都不允许出去,凡是梁国外的人,都不准进来,铁桶似的。
有没有好处不清楚,但胡人确实没打过来,大郑也忙着和胡人斗法,分割土地,懒得和梁国掰扯。
至于楚国?就是被分割土地的那个,名存实亡。
如今郑的军事实力,已经凌驾于三国之上。
梁国早就知道自己打不过郑国,筹措着和郑国联姻,把自己国家的公主,嫁给郑国太子陆声。
真要说,此时郑国完全没必要娶梁国公主,属于扶贫了。
但郑国皇帝还没死呢,太子陆声就名满天下,皇帝唯恐儿子娶了强势的宗室女,让自己变成太.上.皇,在他的授意下,这门亲事成了。
说到底是权力之争。
兰絮正好借此机会,混入梁国公主陪嫁的宫女堆里。
这一下,终于要到出嫁的日子了。
兰絮比梁国公主更盼着这日子。
几个宫女缩在一起,她们在这宫中,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讨论:“不知道去到郑国,日子会怎么样。”
“听说郑国太子一直在前线,大本营在以前的萧州城,我们约摸是要直接嫁去萧州的。”
“这不是笑话么,我们家公主嫁给郑国太子,却要去楚国的萧州?”
“你傻啊,那早就是郑国的地盘了,说是替楚国代管,博个好名声罢了!等日后将那胡人全赶走,天下都归郑国!”
“我们梁国也归郑国?”
“嘘,这你都敢说,不要命了?”
“咳咳,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要说还是得说说那位‘身在楚营心在郑’的沈将军,一开始他不是打着光复楚国皇室的名义,用火器去打被占领的萧州么,现下可好,全都替郑国打的了。”
“竟有这回事?”
“就是,沈皇子一个数典忘祖的,郑国也敢用,不怕遭天下人耻笑!”
兰絮垂垂眼睫。
才一年,在梁国消息这么滞涩的地方,沈敬月的消息都能透过城墙侵进来,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他的骂名有多厉害。
小娇花不会半夜躲在被窝里偷哭吧。
唉。
世上还是儒释道当家,几个宫女还想再唾骂几声,却听兰絮说:“行了,小心教养嬷嬷。”
兰絮每次提醒都是奏效的,众人赶紧闭紧嘴巴。
不过这次,等了许久,教养嬷嬷也没出现。
女孩们相互传递目光,却也没了八卦的心,专心等着送嫁的仪仗。
再片刻,轮到她们出行,众人手中捧着香炉、鲜花,缀在队伍末端,缓缓朝梁国的边境走去。
……
陆声没有反抗皇帝为自己安排的婚姻,甚至在战事不吃紧时,专门回过一次皇宫,感谢皇帝皇后为自己做媒。
不过离了郑国皇宫,他又不必奉承梁国,毕竟是梁国高攀。
加之如今在战时,他不去迎亲,于情于理,都挑不出差错。
当送嫁仪仗来到萧州五十里外之地,军帐之中,陆声道:“着兴王替本宫去接婚礼仪仗,送到萧州府邸。”
兴王是陆声的胞弟,他出列,抱拳道:“是,殿下。”
陆声又看了一眼,整个军帐之中,除了他是坐着的,还有另一个人。
便是沈敬月。
沈敬月的案几没有面向将士,他盘腿坐着,手中翻着火器的图纸,拿着笔,在上面涂涂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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