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声:“果然是兰絮,这四年,在外面可还好?”
兰絮:“一切都好,劳殿下挂……”
客套话没说完呢,沈敬月就按着她的脑袋,侧过身,挡在她和陆声之间。
沈敬月脸色沉沉的,很不客气:“走了。”
陆声:“你且去吧。”
他牵着兰絮的手,坐上了软轿。
陆声趁着机会,多看了兰絮几眼。
虽说四年并非十年,人到底多少会有些细微的变化,但他看兰絮,是几乎没变,这倒是神奇。
或许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
另一边,软轿来到与永园一街之隔的沈宅。
这是原太守府,因着都是萧州韩家人,他们的府邸便靠得近,经过战乱后,太守府中一片凋敝,只是规制都是萧州最好的,便分给了沈敬月。
只不过沈敬月一年里,有三百天都住军营,这里很不常来,饶是他房间大,家具齐全,也没什么人气。
兰絮在房中转了一圈,把玩一个古玩花瓶。
沈敬月跟管事叮嘱:“去让裁衣铺来人,我要先订二十套冬装,十套春装。”
管事偷偷观察兰絮:“给兰姑娘订的吗?”
沈敬月声音突的一沉:“你在看哪里?”
管事忙低头,汗如雨下:“是是,那我让裁衣铺的女孩过来。”
沈敬月:“还有先买十套成衣。”
衣服没那么快做好,得有成衣换。
他将条件,一一和仆人说,兰絮放下花瓶,突然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稀奇。
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不问凡事的公主。
让管事下去之前,沈敬月又问兰絮:“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这点倒是没变,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豪门阔气。
兰絮:“那我想要洗个澡。”
大冬天的,洗澡很费事,也很奢侈。
她从梁国徒步走到这,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除了擦擦脸擦擦手,就没洗过澡。
有条件了第一时间肯定是洗澡。
沈敬月让管事去准备。
管事退下,房中恢复安静,沈敬月见兰絮看着自己笑,他摸摸自己脸颊:“怎么了吗?”
兰絮:“就是觉得,殿下现下对俗物很熟练。”
沈敬月攥着兰絮一只手,把玩她的手指,语气哀哀:“不熟练也得熟练,你不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兰絮问:“那你怎么过的?”
她只有一年宫女升职记的体验,沈敬月是历经两年刀口舔血的生活,才有如今的平稳。
他撩起袖子,露出精瘦的手臂,上面有一道斜长的伤疤。
他拉着她的手指,抚摸瘢痕。
可以想象,当时这里伤得有多厉害。
兰絮:“很疼吗?”
沈敬月:“疼死我了。”
这要是当初处理这道伤口的军医,听到沈敬月此时这么说,肯定倍感割裂,因为当初麻沸散不够用,他处理伤口时没用麻沸散,沈敬月也只是皱着眉,咬着布巾,一声不吭。
此时,他目光流转,死死盯着兰絮眼底露出的心疼,汲取着,享受着。
真好。
他受伤了,她会心疼,这就很好。
可他又不舍得让她太心疼,所以,心口的,腹部的,后背的那些伤口,就不给她看了。
兰絮追问:“现在不会再受伤了吧?”
沈敬月:“不会。”
他现在要上战场,郑国死活也不同意了,怕他死了,怕他被胡人俘虏,毕竟郑国的火器改良,还得靠他。
他手中的人命,却也不少,被俘虏的胡人,九成都会送到他这边。
这些也没必要说给兰絮听,脏了她耳朵。
沈敬月反问:“你在梁国过得如何?有没有谁为难你,你写个名单来。”
兰絮:“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自然没受为难,还有好多人喜欢我呢。”
沈敬月冷笑,眼中透出一股狠劲:“谁喜欢你?男的女的?”
似乎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他顿了顿,用笑意掩饰那股杀意:“那你也把喜欢你的人写个名单。”
兰絮:“……”
不敢写,怕变成个死亡笔记。
其实不是她报喜不报忧,梁国公主挺好相处的,至少比当初做长公主的沈敬月,要单纯天真。
她在人家手下混日子,也不难过,还有系统帮忙,咸鱼怎么会让自己受苦。
可沈敬月突然张开她的手,摸着她手中的薄茧。
打从初遇,兰絮手中就有茧的,细作的工作也不容易,有茧很正常。
兰絮:“怎么了?”
沈敬月咬牙,眼眶一红:“你这只手,以前只有七处茧,现在竟然有八处!还说你没受苦?”
兰絮:“啊?”
他什么时候数的她手上的茧,还记得这么清楚!
沈敬月要去抢她另一只手来看,那是兰絮的右手,恐怕茧子要多几处。
一处茧子就让沈敬月不悦了,多几处可还了得。
她下意识往身后藏手:“就茧子而已,算不得什么……”
沈敬月:“把手给我。”
兰絮:“不给!”
沈敬月去抢,推推搡搡之间,兰絮后背抵到门上,天光透过窗户纸,在她的侧脸边缘,描出一层淡淡的,细腻的光。
她抬眼,看着沈敬月,眼底含笑,嗔道:“你真是小题大做。”
沈敬月放轻了呼吸。
他突然抬手,轻轻摸着她的脸,生怕一个用力,眼前人,就会如镜花水月,支离破碎。
他声音轻颤:“絮絮,你真的,回来了吗?”
兰絮放缓呼吸,她主动侧过脸,用力蹭蹭他的掌心:“嗯。”
沈敬月哽咽,他低头,把头靠在她颈边,低声说:“你好狠心。”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四年,一千四百二十天。
如果没有那句“救她”,他熬不过这么多天。
兰絮喉咙一堵。
她感受着他潮湿的呼吸,说:“我也想你。”
沈敬月“唔”了一声,只听一声对他来说不够,他追问:“有多想我?怎么想我?”
兰絮:“嗯……有多想呢,让我想想……”
沈敬月又恼火起来:“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万幸,门外来了救兵,只听管事扬声:“将军,成衣送来了,热水也烧好了。”
兰絮:“来人了。”
沈敬月把几滴泪抹到兰絮衣服上,再抬起头,他神色如常,好像刚刚的哽咽与泪水,是兰絮的错听。
在沈敬月的指点下,几个士兵抬着木桶,热烟袅袅,架上屏风,纷纷退下。
管事送来的成衣,是按兰絮的身高买的,稍微有点宽,但有干净的衣服换就不错了。
她挑了一件干净的里衣,一件兔毛领小袄和一条湘裙,把衣服披到屏风上,她刚要解开腰带,就看沈敬月站在屏风这边。
他甚至搬了个椅子,端着一盏茶,悠哉悠哉坐着,气定神闲。
两人对视。
兰絮:“?”
沈敬月:“?”
兰絮:“我要洗澡了。”
沈敬月:“你洗。我不看着你,你又让我救你怎么办?”
兰絮瞪了他一下。
虽然是自己稍微理亏,但他能这么理直气壮的,也不多见了。
热水就在这,她不可能不洗,兰絮心想,这种事就看谁豁得出去,她背过身,解开腰封,脱衣服。
上衣松解,只剩下肚兜,传来沈敬月喝茶的声音。
她想了想,稍稍侧身,看向身后。
沈敬月眼睫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面颊、脖颈通红,就像白青玉石透出一层粉,正不错眼地盯着地板,一个劲地喝茶,连她回头,他都没发现。
说到底,他是怕了,只想兰絮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没有别的狎昵。
反而把自己臊得只看地板。
她无声笑了一下,背过身,脱掉所有衣服,踩进热水之中,浑身毛孔都舒服地透了口气。
她倒也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把手指都泡得皱皮了。
穿上衣服,沈敬月给她擦头发。
比起以前,他手上的力道,合适很多,因为如今都是他自己擦头发,力道就能掌控得很好,她舒服得不行。
兰絮太久没这么放松了,她晚饭都不想吃了,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沈敬月还非要她讲梁国皇宫的事。
兰絮:“……然后,我就被调到梁国公主府……”
说着说着,她终于熬不住了,头脑一歪,睡着了。
沈敬月摸摸她头发,已经干了,方小心翼翼把她抱起来,放到铺好的床上。
他踢掉鞋子,爬上床,环着她的腰,将她放在自己手臂里枕着。
从入夜,到隔日早晨,他一直看着她。
他也会偶尔闭上眼睛,不过小片刻,又会突然睁开,再一遍一遍,确认眼前的人并没有消失。
间或用手指试探她的鼻息。
手指间,拂过那软软的、温柔的呼吸,是真的,是活的。
沈敬月满足地勾起嘴角。
兰絮一无所知,只系统默默一寒,这家伙真的没疯吗?
……
隔天,兰絮直接睡到巳时末,实在饿得不行,才起来的。
沈敬月一夜没睡,也跟她一样,在床上赖到这个时候,才起来。
叫人送水,送午膳。
到底是有身份地位了,这饭菜很不错,不比当年在楚国皇宫吃的了,沈敬月也饿了,两人一顿风卷残云,吃得干干净净。
沈敬月:“下午做什么?”
兰絮:“你没事忙吗?”
沈敬月:“没有。”
他看着她,要忙的最重要的事,已经完成了。
兰絮掏出一盒双陆:“嘿嘿,来玩这个吧。”
这是原太守府的东西,做得还挺精致,两人就窝在房中,玩了一个下午的双陆,就又到了吃晚饭的时辰。
这日子就和放假一样,兰絮过得有些昏头了。
她有点奇怪:“你现在不是将军吗,真的没有别的事要做了?”
沈敬月:“我爱做做,不爱做就算。”
没人能逼得了他。
也就是他还是有工作的,兰絮好奇现在火器的样子,还是沈敬月做总设计师的。
真是神奇,这个时代,枪支居然是在这时候发展的。
她说:“那你明天带我去军营看看吧。”
这一日,沈敬月便骑马,让兰絮坐在前面,气温越来越低,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戴着帷帽。
若这是陆声带的女子,来往军士或许会窃窃私语,但是是沈敬月。
沈敬月在军中,自有威望。
因此无人表现出好奇,沈敬月带着兰絮,一路顺利来到自己营帐。
两天没回来,他对营帐很陌生。
亦或者说,因为身边多了兰絮,他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变得不一样了,变得陌生了。
军营中有个演武场,是专门测试火器的,沈敬月带着兰絮到那里,单独占了半片演武场。
沈敬月拿起一把火器:“这个叫骁,是年中刚做出来的新式样。”
骁外观有些像后世的枪,但整体流线型,像是祥云的走线,多了点古韵,拿在手里,还真有点像如意摆件。
它重八斤,却是以现在的技术,能做得最轻的火器了,以前从胡人那边抢来的火器,至少十六斤。
这还是得益于沈敬月。
饶是如此,兰絮拿在手中,还是觉得很重。
有一个小兵端着一盘东西跑过来,上面放着的都是耳堵。
沈敬月拿走他专用的干净的那一副。
军营演武场里,除了沈敬月的耳堵,其余耳堵公用,有的都被用得发黑发黄,还有的沾着耳垢。
兰絮:“我要你那副。”
沈敬月摘下自己一只耳堵:“我自己要用。”
兰絮放下骁:“那我回去了。”
沈敬月勾起唇角笑了下,他将她脑袋扭过去,对着对面的靶子,道:“我给你捂着。”
说着,他的手,捂住她的双耳。
兰絮深吸一口气。
她努力瞄准远处的靶子,扣动,“嘭”!
林中一行飞鸟飞向远空,即使捂着耳朵,兰絮都能感觉到那种震动,鼻尖是一股硝烟味,火弹弹了出去,没有中靶,后坐力远比想象中的大。
她踉跄两步,沈敬月一直在她身后,他双手改成扶住她肩膀,胸膛被她的后脑勺撞了一下,他也不嫌疼。
他的笑声,从兰絮上方传来。
兰絮抬头,忽的望进了沈敬月一双盈盈秋水眸中。
沈敬月摘下耳堵,道:“你姿势不对。”
他将耳堵塞到她耳廓中,又俯身,把她全然包裹在怀抱之中,硝烟味未散,有一股淡雅的花香。
那是她昨天用的栀子花头油的味道,沈敬月一整晚把玩她的头发,也被沾染了。
这两股味道,相互交融着。
身后,他的胸膛暖融融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贴着她的身体跳动。
他握着她的手,瞄准,一同扣动骁的扳机。
“嘭”!
这回,后坐力奈何不了她,他们岿然不动,她被他密实地护着。
兰絮恍然,他真的长大了。
一刹那,她的心跳,乱了一拍。
……
午饭在军营吃的。
将士们都吃大锅饭,沈敬月却可以点菜,有伙头小兵来营帐问。
他吃什么都好,便看向兰絮。
兰絮端着热茶,说:“我刚刚看到有些小兵端着火锅,你们这里可以吃火锅吗?那我们吃火锅吧?”
伙头小兵:“呃……”
兰絮:“怎么了?”
沈敬月剜了伙头小兵一眼,伙头小兵也赶紧点头:“那是自然可以的。”
他根本不敢说,兰絮看到的那火锅是煮胡人肉,给胡人吃的,就怕说了,沈将军能一刀戳死他。
还好有一些火锅,是全新的、干净的,小兵赶紧去安排。
伙房宰了一头牛,新鲜的牛肉在沸腾的汤水里烫着,数十五个数字,就可以捞起来,鲜嫩得很。
兰絮吃得浑身冒汗,脸蛋红红的,沈敬月一直看着她,时而笑了一下,时而又皱眉。
这日很充实。
兰絮火器摸了,火锅吃了,还在军营睡了个午觉,也算体验了军旅生活,她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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