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令人骨头发软的除夕,第二天,兰絮理所当然起不来了。
她症熟睡着,突然,听到沈敬月的咳嗽声,他的咳症,好似偶尔会犯。
她意识慢慢回笼,迷迷糊糊间,就见沈敬月坐在她身旁,他几度开口,看她还在睡,又闭上嘴巴,脸上写满了纠结,就在床边来回踱步。
不多时,又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似乎化成一阵阵寒风,刮着自己。
兰絮脑海里,刚解除屏蔽的系统也在叫她:“宿主宿主,起来啦!沈敬月看到信了!”
兰絮彻底醒了。
就看沈敬月一张俊脸上都是愤怒,他手上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当日,陆声写给兰絮的密信。
沈敬月很生气。
在萧州,他千防万防,片刻的时间,都没让兰絮离开自己的双眸,陆声是什么时候把这封信给兰絮的?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
兰絮端坐着:“你知道,我以前是郑国细作。”
沈敬月:“我知道。”
兰絮:“所以陆声可能觉得,还可以拉拢一下我。”
沈敬月腮帮子一动,喉头微哽:“为何不告诉我?”
兰絮看着他泪眼朦胧的,心想,告诉你不就是现在这样吗,何况当初在萧州,得谨慎再谨慎。
兰絮:“只是一封信,没什么大问题。”
沈敬月:“你就是信不过我!”
他站起来,来回踱步,眼圈蓦地泛红:“你怕我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和陆声决裂,导致我们都受困,对么?”
兰絮:“我……”
沈敬月翻旧账:“陆声要幽禁你的时候也是,非要过两三天,才和我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兰絮心中一顿,沈敬月比谁都敏感,偏偏他的指控,不是空穴来风,两次,她都是考虑到他的性格。
她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过多烦恼。”
沈敬月心口起伏:“你的事,对我来说是烦恼么?从来不是。”
兰絮赶紧:“好好,我以后会说的……”
突的,却看沈敬月突的脸色一白,唇角蓦地溢出血珠。
兰絮一惊:“敬月!”
沈敬月尝到喉咙里的血腥,头脑犯晕,怎么回事……
眼前一黑之际,是兰絮焦急的神情。
他失去了意识。
……
沈敬月吐血了。
系统:“这是他第二次吐血了,上次应该是在崖边。”
兰絮擦拭着沈敬月的脸颊。
他在冒着冷汗,少年往常鲜明漂亮的面庞,一片灰败病态。
她问系统:“是陆声下的药么?”
系统根据沈敬月吐的血,分析,道:“也不是,这是这个世界一种慢性致命毒药,在沈敬月体内好多年了。”
兰絮突然记起,以前在定州,陆声的幕僚兼郎中,曾说过沈敬月中毒了。
原来那时候,是真的中毒。
兰絮:“多少年?”
系统叹气:“十几年。”
十几年,他才几岁,就被下毒了。
是沈氏干的,饶是沈敬月伪装成女孩,也难逃毒手。
系统:“这个毒药发作了一次后,势必会发作第二次,一共只会发作三次,三次后则人绝气亡,宿主,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四年,他只发作过两次,说明陆声有解决办法,难怪那封信会那么写。
系统又说:“脱离观测的这段时间,陆声对你身份的怀疑,也打消了。”
兰絮:“行,那就回去吧。”
任务也还没完成,可每次,沈敬月都要被这无名醋气得要命,那10%真不好弄。
她收拾行李,没多久,沈敬月醒来了。
他眼睫低垂,幽幽看着她。
兰絮坐在他身旁,轻抚他的脸颊:“你中毒了,或许是你那个篡位的叔叔皇帝下的毒。”
沈敬月没说话。
兰絮怕他又伤心生气,斟酌好几秒,她决定不再隐瞒,敞开说:“陆声有解决办法,那封信就是暗示,我们回去,怎么样?”
意外的是,沈敬月阖起眼眸,将脸颊在她指尖蹭了蹭。
并不抗拒这个提议。
他语气虚弱:“等雪停。”
兰絮:“好。”
她掀开被子,躺在他身边,沈敬月抱住兰絮。
万幸天公作美,下午,雪就停了,入了夜,夜空晴朗,没有再下雪的预兆,兰絮和沈敬月一同上马。
沈敬月还是坐在后面,他有些虚弱,却不至于路不会走,马不能骑。
他们共骑一匹,往萧州的方向而去。
他记得每一条路,这次带兰絮走的,格外偏僻,甚至走了一个月,才堪堪到萧州外的山上。
此时,萧州山上的雪都化了。
沈敬月除了嘴唇没什么血色外,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甚至夜里,还会缠着她多来一回。
篝火旁,兰絮累极了,裹着被子睡觉。
沈敬月在擦火器。
明天,他们就要下山,去见陆声了。
这是他们当时离开萧州时,他带走的最顺手的火器,一共有十发弹药,一路上,已经用了五发,只剩下五发。
他装上一个小小的东西。
这是他去年,自己监管一个小兵制作的,没有提供给郑国的设计,他私底下叫它去音器。
将火器黑洞洞的口子,对准他自己的眼睛。
他似乎从洞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黑黢黢的。
突的,兰絮翻了个身,OO@@。
沈敬月放下火器,仔细给她掖被子。
虽然入春了,还是有些冷的,不要冻到才好。
做完这些,他摸摸她的脸颊,将那火器,绑到自己左边手臂,因为他惯用右边手臂抱她。
八斤重的东西,他运起左手来,却相当自如,不受半分影响。
或许知道接下来的命运如何,兰絮睡得不太安稳。
第二天,兰絮牵着沈敬月,他们把马儿干粮被褥等,都留在山上,徒步下山。
刚到萧州城门,便被守卫拦住:“什么人?从何处来?”
沈敬月抬起头,露出幂篱下的脸。
顿时,守卫几人大惊:“沈将军!”
按理说,进城是要搜身的,但这守卫中有好几个,是沈敬月以前带过的,慕强心理使他们不敢搜沈敬月的身。
其余守卫,也因为知道沈敬月擅火器,怕得罪他,就这么放了进去。
如沈敬月预料。
……
这几个月,陆声相当意气风发。
对胡战斗,连胜五场,郑国皇帝如愿中风,朝政大权,全在陆声手中,再没有人能阻拦他的步伐。
得知沈敬月回来,他笑了一声:“果然。”
他在沈敬月十四岁时,就知道他体内潜伏毒素,让郎中想办法干预调理。
不是治好,而是干预,因为,这也是拿捏沈敬月的一种办法。
他既然回来,那就是毒发第二次了。
若没有兰絮还真不行,没有兰絮,他不会在乎自己到底有没有中毒。
所以,归根到底,要控制兰絮。
陆声心情舒畅,先去处理政务,等看时辰差不多了,才接见沈敬月和兰絮。
几个月不见,沈敬月又高了点,兰絮倒是还和过去一样,没什么变化。
两个玉璧一般的人儿,即使身上的衣裳斗篷并不华贵,依然各有清俊风流。
陆声:“想必你们是为了中毒的事。”
沈敬月是半句都不想和陆声说,兰絮接话:“是。”
陆声笑了下,拊掌。
门外等候着的几个将领进门,他们手上拿着许多设计图,这是沈敬月走后,陆声着人设计的火器。
可惜,都没有沈敬月的好。
陆声:“大郑的江山,需要火器延绵,我想,沈将军应该愿意留下,查看火器如何改良。”
“在萧州生活,总好过你们东躲西藏地过日子。”
兰絮看到沈敬月攥紧拳头。
并不是的,他最喜欢的,就是在山上木屋的日子。
陆声看了眼兰絮,道:“兰絮,你若入了大郑宫廷,我亦不会屈才。”
兰絮:“……”不想上班。
但不是她想不想,陆声就是要拿她要挟沈敬月。
麻烦了。
她叹口气,正要答应,先混过去,等沈敬月好了再说,突然,他被沈敬月按了下手背。
他隐去眼底的杀意,沉沉道:“知道了。”
陆声点头:“既如此,我就先走了,会有别人来安排你们。”
他带着心腹要走,突的,听到身后轻微的“咔嚓”一声,他皱眉,常年在战场的直觉,让他下意识回头。
可是对准他的,是他引以为豪的火器。
下一刻,一阵安静中,他胸口破了个大洞。
陆声大脑一片空白,缓缓地,栽倒在地。
另两个心腹,也还没能出声,就倒地。
场上陷入死寂。
兰絮倒吸一口气。
她震惊得耳朵嗡嗡,就看沈敬月慢条斯理地收起火器,他居然藏着火器,她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拿出来的。
她趔趄几步,跑到陆声旁,小心不碰到洇开的血渍。
沈敬月:“他死了。”
果然,不需兰絮去试探,陆声双眼还睁着,眼瞳却失去光泽,一代枭雄,或许也想象不到,他会这么死去。
沈敬月嗤嗤地笑着。
他心情舒畅,用力压抑着笑声:“你看,他就这么死了。”
兰絮:“嘘,你解药怎么办?”
沈敬月嘴角挂着无畏的笑:“解药,有什么所谓吗?”
“絮絮,只要他在一天,我们就没办法安宁。”
他不要解药,他也不想让自己,让兰絮受制于人。
他人生前面那十四年,如履薄冰,在那个笼子一样的宫廷里,都差点没能护住兰絮。
他怎么舍得让她以后,也过他以前的生活。
所以,陆声必死无疑。
沈敬月的表情,一会儿狂喜,一会儿愤怒,又一会儿悲恸。
兰絮怀疑他要坏掉了。
她好像置身一场名为梦的剧本,突兀又诡谲。
不对,仔细想想,沈敬月的行径,本来就有迹可循。
他恨陆声,在她提出回萧州时,却连反对一下都没有,又刻意走的极为偏僻的山道,也是为了方便逃走……
原来前面的一切,都是在等这一刻。
事情已经发生,也算他瞒了她一次,扯平了。
她又气又无奈,道:“你把表情给我收一下!”
沈敬月:“……”
他还以为,她会怪他。
她却主动牵着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他们走出营帐,她咽咽喉咙,若无其事地告诉士兵:“太子殿下在看重要的火器草图,不让别人打扰,明白了么?”
士兵看向沈敬月。
沈敬月绷着唇角,点点头。
陆声会彻夜观摩火器草图,草图又是军事机密,士兵也并不奇怪。
而下一刻,兰絮脑海里,系统播报:“叮――【推动男女主感情大发展】进度100%,世界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
任务居然完成了。
系统继续刷新任务解释信息:“不怕帝王昏庸,就怕活太长。”
“作为本世界的男主,陆声的心愿已经深刻影响本世界,他想把名声留在最好的时候,穿越局得成全他。”
“按照原世界,他登上帝位后,未来四十年,他将沉迷于军事扩张,大力发展和制作火器,穷兵黩武,以至天下凋敝,民不聊生。”
这一切,也是由于这个世界火器的出现。
火器的威力,能让人心被高高吊起,从而失了本心。
但要让陆声的名声,留在最好的时候,就得灭杀陆声的气运,这只有同等重要的“女主”,才能做到。
所以,完成任务有两条路,推动感情大发展,一条以爱感化男主,另一条,以恨杀死男主。
系统:“这个世界不是没有设计过女主,是陆声的青梅,就是死了。”
“用爱感化失败了。”
毋庸置疑,既然“女主”落在沈敬月身上,他只会也只能走第二条。
……
萧州下雨了,夹着雪粒。
一匹黑马逆风而上,若雷电般,劈开初春的风雨。
冻得马上两人发颤。
兰絮发颤是冷,沈敬月的颤抖却是激动。
他放声大笑:“絮絮,我们走吧,到哪里都行。”
只要按照他们原来那么偏僻的路,郑国就算反应过来,也追杀不到他们。
夜路难行,兰絮和沈敬月在一处破庙停歇。
春雷阵阵,沈敬月嘴唇被冻得发紫,但他犹自感觉不到温度般,解开自己的衣服,要给兰絮披上。
兰絮将两人的衣裳整合一下,一起取暖。
她抱着他,沈敬月在颤抖着。
她问:“你不冷吗?”
沈敬月拥着她:“我不冷。”
兰絮看着他发紫的嘴唇,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沈敬月蓦地呕出一口血。
兰絮一惊,刚要起身给他弄水喝,他不肯,用力攥着兰絮的手,进气短,出气长,他深深望着她,眼眸在震颤。
他不想死。
他舍不得她。
兰絮只好擦掉他唇边的血渍,道:“你先别激动,你能好起来的。”
沈敬月觉得,生命流逝的感觉真神奇。
他一只手,用力握着兰絮的手,另一只手,举起了那把还剩两颗火弹的火器。
兰絮看着对准自己的洞管。
她呼吸一紧,却没有挣扎。
她怔怔看着他,沈敬月喘气:“我、我这一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爱你,只能一次次地跟你索取爱。”
“临了临了,我更不能接受,你还会爱别人,对不起,你跟我走吧。”
爱。
兰絮缓缓咽了下发堵的喉咙,闭上眼睛。
沈敬月的一生很短,他将最浓烈的感情,最浓烈的爱意,全都给她。
像飞蛾扑火,终究湮灭于火中。
她想起那颗,别在她发上的珍珠,又圆,又明亮。
它就像沈敬月掉的那么多眼泪凝成。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兰絮没等到想象中的疼痛,她睁开眼睛,面前的少年,早已放下那火器。
他泪如雨下,清澈的眼泪,与他下颌的血渍,混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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