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谢玉君了。
轿子停下,一个女子被丫鬟扶着下轿,她身上一件银地葡萄缠枝对襟,一条八幅百蝶湘裙,姿容清丽,气质出尘。
她分明也才十四,便叫一众谢小郎君乖乖束手,露出听话的模样。
谢玉君好笑,道:“都站着做什么呢,学馆可开了。”
小郎君们:“是是,大家一起去吧。”
江之珩和小郎君们在前面,兰絮和谢玉君落后。
兰絮是因为和他们格格不入,不想橘瓣装蒜硬挤进去。
谢玉君则另有缘由。
在寒暄时,她身边的丫鬟暗暗跑走了,如今丫鬟折回来,丧气:“玉姐儿,早餐只有小米粥和水煮肉片了。”
谢玉君用手帕,捂了下嘴角。
最近谢家老祖宗身体不适,谢玉君早上会去侍疾,今早亦然。
只是,今天崇学馆开馆,时间定得很早,她不得已把早餐带去轿子上吃,丫鬟却手忙脚乱,打翻了。
这才要来食肆吃。
可如今天气渐热,吃小米粥和水煮肉片,不说携带去小厢房,容易给人瞧见,影响不好,也难免吃得满头大汗,又临近开馆,叫先生看到了,极为不雅。
最好是包子、鸡蛋、苞谷之类的。
可惜崇学馆的学子也知道这个道理,把不容易吃落汗的抢着吃完了。
难道早上要饿着肚子?
若肚子发出叫声被人听到……
谢玉君刚这么想,她肚子就发出“咕咕”的声音。
这道声,不啻于平地惊雷,把她轰得摇摇欲坠。
还好前面的郎君们正兴致勃勃说着话,没人发现。
但是,她旁边还有……她看了眼那过分俊美漂亮的小郎君,小郎君显然听到她肚子在叫,也看过来。
谢玉君面上烫得能热鸡蛋。
下一刻,却见他塞了一个纸袋子给自己。
丫鬟接过纸袋子打开,里面竟是一个肉包子。
兰絮:“我没吃完,你吃吧。”
谢玉君忍住羞耻,又很感动:“我……”她顿了顿,“你叫什么名字?”
兰絮:“谢兰序,家中行十一。”
谢玉君这才反应过来:“是你,东南枝那个。”
兰絮:“……”
完了,她昨天的自挂东南枝好像出圈了,一个个都记得她。
谢玉君捧着还热乎乎的包子,她脸颊粉粉的,对她一笑:“谢谢。”
兰絮:“客气了。”
……
过了春节,崇学馆开馆第一日,在二楼聚集所有弟子,在正式开馆授课前,进行一场论述会。
二楼开阔,左边是茶室清谈室,右边一大片空地,四周镂空,仅以柱子撑住,雕栏玉砌,垂下轻纱幔。
最前面的墙上,则挂着孔孟二圣的画像,庄严端肃,颇为尚古。
空地摆上一个个矮案,轻纱幔另一旁,则是十多女君的席位。
郎君们随意择席而坐,兰絮不抢前排,直接走到最后一排,盘腿坐下,舒舒服服地叹一口气。
没一会儿,崇学馆的谢馆长来了,四周的吵闹声顿时收敛。
谢馆长是谢家人,一身仙风道骨似的,他之后进来的,就是崇学馆原来的三位先生,也是原来谢家私塾的先生,都是当世有名声的儒生。
在之后,才是蔡老与傅洵。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格外引人注目。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多说一句。
谢馆长:“三位老先生,将分别针对儒家经典、算学、律令等,进行传道受业解惑。”
“想必诸学子也听说了,今年我谢家聘了蔡远忠老先生,进了崇学馆授业。今日的论述会,便不再有我操持,交给蔡老先生与傅探花。”
众多学子起身,拜见先生。
兰絮想起自己在街上听到的八卦。
她看向台上。
那精神矍铄的老人,就是年近七十的蔡老,老人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负手而立的年轻人。
他看着二十岁出头,头发挽得一丝不苟,天庭饱满,眉眼清冷凌厉,光是样貌,就俊逸非凡,最难得的是,他身上一种松柏之风,将他雕凿出一种可远观却不可接近的冷。
便是站在阁老蔡老身旁,气势也半分不逊色。
这种男人,就很有深度,很有让人琢磨的劲儿。
兰絮欣赏了会儿,系统播报:“刷新新角色,傅洵,年二十二,太康三年探花郎,注意:强烈不推荐将他当做任务对象。”
强烈不推荐?
兰絮:“什么意思?”
系统:“我也不清楚,这是后台母系统的指令,不过一般情况下,只有他身上存在让你任务失败的极大可能,才会强烈不推荐。”
兰絮明白了,就是傅洵虽然符合任务对象要求,但风险系数太高,不推荐。
她也觉得,看看就得,他大她这具身体九岁,她才不要给自己找个大爹。
蔡老讲了几句,无非是让他们来了崇学馆,要专心研学等,末了,话锋一转:“我与谢馆长商讨过,按说一百学子,我们五六人教你们学问,是够了的,不过我有一些新想法。”
“我会发一张卷子给你们,按卷子,将你们分为甲乙两个学次。”
话音刚落,学子们跃跃欲试。
蔡老强调:“甲乙学次,并无高低之分,知识一样授予你们,只是二者授课的方式,不尽相同。”
即使如此,众人心里也明白,甲学次,必定更受蔡老的青睐。
兰絮看透本质。
她有点想躺倒了,怎么这里也搞实验班、重点班啊。
不多时,卷子分了下来,是一张空白的纸。
所有人的笔墨纸砚都备好了,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蔡老方清清嗓子:
“考题是:若忻王,兆王,杭王三位王爷,同时请你当入幕之宾,你会选哪一位?一刻钟内作答。”
当是时,学生们或惊讶,或畏惧,亦或不满。
因为这道题,竟直点当今时局!
三年前,太康六年,太子行巫蛊之术被废,幽禁于平亭夹道,太子党羽悉数被剪除。
如今朝中,除了尚在襁褓的九皇子,仅剩忻王,兆王,杭王三位成年皇子。
将来登顶大宝之人,必定是三王之一。
蔡老的问题,稍微做了掩饰,可聪明人一听便知,这是变相询问,他们认为谁会登顶大宝。
他们中,最大也不过十八岁的谢骅,最小的才十二岁,遇到这种问题,不少人傻眼了。
他们面面相觑,想从彼此眼里,看到点什么。
谢馆长便冷声:“不必沟通,也不准偷看旁人所写,否则,一律逐出崇学馆。”
学生们赶紧低头。
只是,这种问题,背地里和至亲好友,都不好明聊,怎么可以写在纸上?
不说有因言获罪的可能,将来,被拿去当他们站队结党的证据,仕途也都毁了!
一眼望过去,不少人犹犹豫豫,不知如何落笔。
但有一些学生,早就奋笔疾书。
譬如谢家嫡长女谢玉君、卫国公世子江之珩、长宁侯次子冯嘉……
傅洵替蔡老掌眼,这些动笔的孩子,全都是他们事先了解过的可塑之才。
果真没出他们所料。
傅洵正要收回目光,突的,在堂屋的末尾,最后一排,也有一人在挥洒着笔头。
蔡老认出那位是自挂东南枝的谢十一,他摸着胡须,露出笑容。
傅洵则拧起眉头。
他袖手,从台上走了下去,他所过之处,本来正焦头烂额的学子,都僵硬了,屏住呼吸,等傅洵离开,才敢继续思考。
兰絮是等到傅洵走到她身后,才发现,他的目标是她。
他即便尽力敛起呼吸,将自己融入空气似的,存在感依然很强。
兰絮笔下一撇颤抖了。
救命啊!
被监考老师看试卷是什么感觉,头皮都要炸了啊!
兰絮欲哭无泪,调整了一会儿心态后,才又埋头,拖拖拉拉地写着。
傅洵也看清了她卷上的字。
第一反应是丑。
都说字如其人,他承认,谢十一生得端正,但笔下的字,就像螃蟹爬似的,扭扭歪歪,一看就是腕上无力导致的。
若谢十一姓傅,他高低会让她挂着小沙包练字。
自然,谢十一并非傅家子弟,傅洵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她费心费力,这个念头,就仅在傅洵脑中留了一瞬。
兰絮还不知道姓氏救了自己狗命。
她已经自暴自弃了,瞎写吧,反正在监考老师的眼睛里,她写的都是狗屁。
兰絮在纸上,那三位王爷里,选了忻王。
理由有如下几点,第一,忻王的封地就在庆湖省一带,她讨厌车马劳顿,不想跑太远,不如就去忻王那。
第二,忻王对吃的很懂行,他著有《食天下》《庆湖水生食物烹煮记》等著作,跟着他肯定能吃好喝好。
第三,听说忻王爱钓鱼,钓鱼佬一般不是什么坏东西……
……
傅洵:“…………”
狗屁。
……
一刻钟转瞬即逝,蔡老在台上咳嗽:“停笔。”
学子们纷纷搁笔。
傅洵也回去了,兰絮得以松一口气。
谢馆长道:“诸位,把试卷反过来,盖在桌上。”
这么一盖,没人能看到他们到底选了哪位王爷,学子们也松口气。
几个先生负责把卷子收了上来,下一刻,又一个先生,从门外搬了火盆进来。
蔡老并没有看任何一份答案。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试卷丢到炭盆里,火舌一下舔舐试卷,将众人的担忧,也都烧得一干二净。
这下,有些学子反应过来,蔡老为何这么做了,可他们已经错失良机,一个个面露懊悔。
接着,蔡老点学生:“甲等学次,此次一共有二十一名学生入选。”
“谢玉君、江之珩、冯嘉、谢骢……”
饶是谢玉君,知道自己进了甲等,也难免露出一丝欣喜。
这毕竟是一种来自长辈的肯定。
越念到后面,名额越少,众人越紧张。
末了,第二十一个,不知蔡老是不是故意的,他停住了。
而兰絮骤然心跳加快,有种要被点名的预感――
蔡老:“谢兰序。”
兰絮:“……”啊啊啊!
前面二十个学生,学识颇丰,被点进甲等,众人不服也得服。
但是这第二十一名,乃是花钱买进崇学馆的!
场上哗然,兰絮木然。
谢骅大声道:“蔡先生,这是不是弄错了啊?”
有人应和:“就是,他可是只会一句自挂东南枝的纨绔之辈!”
兰絮心里也希望,是蔡老念错了。
她真的只想随随便便苟着的啊!
面对不服之声,谢馆长想替蔡老解释,蔡老却拦了一下,亲自道:“方才我出了题之后,只有上面这二十一人,没有犹豫,立刻作答。”
“其余人或是犹豫,或是不解,或是焦急。”
谢骅还是不服:“这不公平,这种问题,叫我们如何能够立即作答呢!”
这回,是傅洵开口了。
他声音冷冷沉沉,音调不高,那股子收蓄不发之势,却让谢骅一下闭了嘴。
只听他道:“读圣贤书,切忌闭塞思想,失了主见。”
“不论错对,你们都该有自己的想法,时局不会写在课业里,让你们去背诵,能够在突击检查里,从容不迫答题之人,心性皆足够坚定,为人不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如此品性,足以进甲等。”
兰絮闭上眼睛。
终究是吃货,害了她。
她之所以了解忻王,也是因为那些食录记事,兆王和杭王,她是半点不了解啊!
而且,傅洵还看过她的回答,他比谁都清楚,她就靠运气,成为这第二十一名的,怎么还能让她进甲等呢?
想死。
论述会后面,谢馆长与几位先生,都分别讲了几句,不过,能听进去的是极少数。
会议结束,下午,便正式授课。
甲等二十一人,被分到学馆单独的学社。
他们虽然彼此对彼此对有耳闻,也有人以前就认识的,关系还不错的,作为崇学馆学子,便也重新介绍一轮,互通姓名年龄。
兰絮站在二十人开外,感觉自己像混入狼群里的哈士奇。
入选的女孩,包括谢玉君在内,共有四人。
谢玉君便也不必太顾及男女大防。
她看向垂头丧气的兰絮,不由一笑,叫她:“谢十一,你也快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谢家子弟谢骢道:“昨日谢十一说的自挂东南枝,当真是好法子,诸位对我堂兄谢骅有所不知,若不是谢十一,他没那么快偃旗息鼓。”
江之珩也说:“是了,十一他可能现在学识不够,后起之秀,可不能轻视。”
众人善意地笑。
兰絮也笑,偷偷瞪了一下江之珩,秀个鬼啊大哥,给你肉包子就是给我戴高帽的?
江之珩莫名遭兰絮一白眼,摸摸脑袋。
……
另一边,从傅洵口中,蔡老知道了兰絮写的是什么。
他笑着拍桌:“这孩子。”
傅洵:“他误打误撞进的甲等,不若将他划掉。”
蔡老:“我们定的规则,是不论写什么,只要立刻动笔,就能进甲等,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再者,让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进了甲等,又踢出去,得到又失去,过于残忍。”
傅洵垂眸,默认了让兰絮留下。
蔡老又说:“孺子可教也,既然你觉得他资质不好,日后,多加关照他就是。”
察觉出蔡老偏向谢兰序,傅洵道:“自有老师教他。”
蔡老:“我一把老骨头了,你也说他滑头,我就怕教着教着,我被他带偏了,得请你替我多关照他。”
蔡老都用上了“请”字,傅洵哪有不应的。
他起身,郑重行了一礼:“学生知道了。”
第63章 老鹰捉小鸡3
崇学馆正式授课后,三位崇学馆原来的老先生,教导这百名学子的学问,确实足矣。
所以,蔡老和傅洵不是日日都来的。
蔡老像精神标杆,一般七日为甲乙学次上一堂课,掌控众学子的进度。
傅洵则隔两三日,来崇学馆讲课,他来甲等学次的次数多一点,相比较,去乙等学次的次数稍微少点,但一堂课时间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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