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今日下了雨。
就兰絮和江之珩都没带伞,他们跑到崇学馆一处檐下避雨。
江之珩叫小厮去买伞,两人只能等送伞。
兰絮在身后的门那里推了推,江之珩说:“这里是书库,后门没人的。”
兰絮:“哦。”
他有些羡慕兰絮:“自打你主动去问过傅先生问题,傅先生课上,是不是更照顾你了?我也去问过两回,先生倒是没有特别关照。”
想起傅洵,兰絮有点想吐。
精神性的。
以前一次两次就算了,现在只要是他的课,兰絮就得紧着皮,因为他一定会点她,像有什么毛病似的。
唯一庆幸的,是两三天一堂这样的课。
她摆摆手:“唉,大好的假日,莫提那档子事。”
江之珩:“……”
他看着左右没人,压低声音:“谢七他们,也很……羡慕你的。”
兰絮梗住,他们也有病啊?
这甲等学次,包括兰絮在内,就有十三个谢家人,除去四个女孩,剩下九个男的,众人习惯按家中排行叫。
兰絮对谢七这号人物,只记得和乙等的谢骅,走得似乎挺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江之珩应该是在暗示她,谢家内部,又有人想针对她。
不过她也习惯了,打从来了崇学馆,她也就和谢玉君、谢骢有说上话,其余谢家人,心底里都是看不起她的。
兰絮唏嘘,这很正常,读书人嘛,傲一点。
她大手一挥,一副霸气的样子:“回头我让傅探花宠幸他们去。”
江之珩:“噗嗤,宠幸……”
作为卫国公小世子,江之珩身边,还从没有人和兰絮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而且这用词,总让人意外。
说到宠幸,兰絮就想起月前,路边听到的八卦,傅探花和当朝公主,好像还有一段。
如果他被公主宠幸了,就没她今日的痛苦。
兰絮朝小世子打听:“你知道傅探花和公主是怎么回事吗?”
江之珩:“这个,不好说。”
他不想背后议论师长,架不住兰絮软磨硬泡,晃他:“我前几日不是还给你留了好吃的春卷吗,你需要我时就召之即来,不需要我时,就挥之即去?”
江之珩被弄得头晕脑胀,赶紧说:“我说我说。”
兰絮:“嘿嘿,这才是我的好小江,快说吧。”
江之珩再度看看左右无人,小声说:“你知道四大世家,邵傅谢沈吧?傅探花就出自灵定傅家本家。”
傅家文武双全,文有内阁阁老,武有边关将领,比现在的谢家,还要风光许多。
而傅洵在太康三年,也便是六年前中探花,当年他也才十六,是何等风光,就被皇帝最宠爱的清和公主看上。
傅家不怕清和强夺,可傅洵的婚事,三番两次就被清和搅坏。
傅洵干脆放出不到二十五不定亲娶亲的消息,变相向世人宣告,拒了清和,让清和哭了许久。
皇帝狠心给清和定了一门婚事,方消停了。
然而好景不长,太子谋逆,驸马被逆党杀了,清和刚进门就守寡,皇帝皇后充满愧疚。
这下清和仗着皇帝的歉意,行事更甚,对傅洵更有意。
恰好到傅洵在京中任满,他自请外放为官,干脆随蔡老南下,在庆湖怀名,当一名无名小吏。
没错,傅洵身上有差事,才两三天来授课一次,但谁人不知,他是被公主逼婚,不得已才离开京城的。
江之珩只讲了表,里面一层,涉及政.斗,他便没讲。
那就是清和与杭王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却与杭王最为亲近,她又受皇帝宠爱,执掌朝中的两寺一部,颇为风光。
若傅洵与清和结姻,势必卷入皇位之争。
表面上他出京是躲公主,实际是避三王之争,傅家不愿卷入朝局。
兰絮连杭王兆王都不清楚,哪里知道,清和和杭王的这层关系。
她叹息:“真不知道那公主何方神圣,竟然能让傅探花丢盔弃甲,灰溜溜润出京城。”
江之珩:“润是什么?”
润和英语的run同,不过和古人解释不来。
兰絮便说:“大概是,很圆润很丝滑地走了。”
江之珩一直笑。
不多时,江之珩身边的小厮,就来接他了,小厮只带一把伞。
江之珩皱眉:“不是叫你多带一把伞的吗?”
小厮:“上巳节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春雨来得着急,伞不好买,小的也是跟别人抢了一通才买到一把的……”
江之珩还想邀请兰絮一把伞,但这样,小厮就得淋雨了。
兰絮说:“无妨,我再等等吧,这雨说不定就停了。”
江之珩也着急见远道来怀名的母亲,便与兰絮告别,踏进雨中。
兰絮坐在檐下,伸手接着雨水玩。
突然,身后的门扉一动,兰絮心中一震,她愣了愣,回过头,就看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腋下夹着一把油纸伞,推门而出。
居然是傅洵!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兰絮睁大双眼,她呆呆看着傅洵,脑海里要炸了。
完了,背后蛐蛐人被正主抓到是什么个事!江之珩不是说没人吗!其实也不怪江之珩,今日傅洵应当在县衙当差的。
她开始疯狂回想,自己到底说了傅洵什么坏话。
兰絮忐忑不安:“先生竟然就在屋里,怎么也不说一声……”
傅洵:“我刚从前门来。”
兰絮突然庆幸,她说的话没有被听到,那她安心了。
傅洵就见她脸上纠结了一下,突然释然,从小毛贼,又变成小无赖,心安理得极了。
他眼底一沉。
偏偏这时候,雨还越下越大。
傅洵不欲多言,谅她的胆子,也不敢与自己同伞。
但绝对会叫住他。
于是,他做出撑伞离去的模样,果然,兰絮忙叫了声:“先生。”
他停下。
小少年站在廊下,与他隔了两步,春雨霏霏中,她面颊白嫩,两眼闪烁,期盼:“可否托先生到前面,跟接我的丫鬟说一下我在这里,让她们带伞进来?”
傅洵是把她看得透透的了。
他突的扬唇。
兰絮一怔,尚未从他那笑容里缓过来,只听他冷冷地说:
“你可以润过去。”
兰絮:“……”
第64章 老鹰捉小鸡4
上回,傅洵落了一把伞在书库。
他去书库拿伞时,江之珩正好讲到公主新寡,重向傅家逼婚。
其实傅洵并不在意。
世人的非议,都没能让他放在心上,这种背地里的议论,也不过如此,何况只是两个小孩,没有可以计较的。
这也是他在屋内等他们走了,才出现的原因,并非为了偷听,而是不想和他们明着算账。
只是,他可以不介怀,却不代表小孩真可以骑到自己头上。
这谢兰序,背地里议论师长,本就失了礼,却还以为坏话没被听到,沾沾自喜。
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有一瞬,傅洵心中滑过一个念头――圣人在上,我怎么教了这么一个学生?
这就不怪他装聋作哑之后,又突然点明,以灭灭她的心气。
……
崇学馆一月一休,但逢节日,则会多休半日。
比如今日上巳节,便下午下学,明日才是正式休息的一日。
傅洵在怀名,赁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子,作为崇学馆先生,为做表率,在崇学馆也是没有小厮伺候。
平日他在府衙做文书工作,也有衙役跑腿,因此,他身边的小厮长明时隔一月,才见上他家大人。
长明忙替傅洵拿伞,又说:“大人,怀名驿刚送了信来,有姚侍郎的。”
一个月,送到傅洵这的信很多,足有五十余封。
傅洵一边往正堂走去,一边从长明手中接过一封封信,署名不清楚的,一概不看,署名公主府、杭王府的也一概不看。
简单筛选后,就剩三十左右。
其中二十又五,是京中同僚。
无非就是打听他离开京城的心境、生活。
胆子脾气大的,也稍借物喻人,指桑骂槐,暗戳戳骂公主强权。
傅洵让长明磨墨,一一回复,写完搁在书桌晾,隐约能从那透纸的笔锋看出,他心境平坦,丝毫不乱。
最后几封,就是几个挚友家人了。
其中一封是姚章的,就是长明说的姚侍郎。
姚章出京办差,途径庆湖省,专门来怀名找傅洵。
他年近四十,当年与傅洵是同榜的榜眼,二人性情相投,算傅洵在京中少有的好友。
为此,傅洵推掉了明日谢家的邀约。
第二日,怀名的万灯楼。
这是怀名最大的酒楼,一楼大堂挤挤攘攘,二楼雅间清静,窗外挂着一盏盏檐铃灯,偶尔发出叮咚脆响。
叙过旧,姚章小啜一口春酒,喟叹:“怀名这地儿,风水也好。”
傅洵安安静静吃酒,不置可否。
姚章看着眼前举止矜贵的公子,也只有超然的心境,才会在遇到这种不公后,独善其身,远离是非之地。
换成他自己,不说怨天尤人,心情郁闷也是至少的。
姚章终是叹口气,问:“如今,你真甘心在这做个笔吏?”
傅洵:“此等局势,至少要持续三年。”
姚章面色一变,这是自太康三年以来,傅洵第一次发表对时局的看法。
三王之争,竟还要至少三年?
姚章:“三年?也太久了,我总觉着最近风浪特别大,好似三个月就能定下来了,弄得我也心急了。”
傅洵饮下最后一点酒水,将酒杯倒扣。
饮酒误事,他一日最多吃三杯。
他道:“三年没什么等不起的,切莫心急。”
居兰室不闻其香,姚章只听得他一劝,当下释怀:“明白了,便听你的。”
管它时局如何动荡变换,自是巍然不动。
傅洵又说:“我这有二十来封公主和杭王来信,到时候就托你拿回京中了。”
直接走驿站,有被他们拦截的可能。
姚章:“好,交给我吧。”
说完京中纷扰,姚章又问:“在崇学馆授课挺好的吧?这可是谢家主办的私学,还有卫国公小世子,学生一点都不用你操心吧?”
傅洵:“……”
不操心?
他想起昨晚他查课业的时候。
他少年时期读书,都没有挑灯到那么晚,只为了看清谢兰序那不堪入目的字。
想起谢家小子那双清澈愚蠢的眼眸,傅洵额角突突跳了两下。
他袖手,倚在椅背,道:“蔡老让我多加看顾一个学生。”
姚章:“哦?那就还是操心了,是哪个学生被你操心了?他肯定觉得非常幸运吧,当朝探花郎指点,天下学子的祈愿啊!”
正这时,起风了,檐铃灯摇摇摆摆,叮咚作响,楼下些微喧哗,引得傅洵和姚章瞧了过去。
楼下竟是谢家人。
不知道发生什么,谢家的一个丫鬟神色惊惶。
谢玉君皱眉,一旁,谢兰序拉住谢玉君,说了什么,谢家几人这才没在大街上丢人现眼。
似乎察觉什么,小少年突然抬头。
一张小脸被日头照得白白净净,她本来和气地眯眼笑,和酒楼二楼,傅姚二人对上视线。
下一瞬,谢兰序见到罗刹似的,一脸慌乱恐惧。
小少年目光躲闪,低头,拿着吃剩下的纸袋子,假装扇风,其实是为遮遮掩掩,挡住面容。
傅洵、姚章:“……”
姚章好奇:“这是谁,你认识的人吗?”
傅洵:“我学生,”顿了顿,“多加看顾的那个。”
姚章:“……”
傅洵叫候着的小厮:“长明,昨日让你买的沙包,带着了么?”
长明:“带着了。”本来是打算先送去崇学馆。
傅洵:“你现在拿去楼下……算了,”他站起身,抚平袖子褶皱,“我和你一起。”
要是长明拿给谢兰序,她面上肯定收下,等他问她用上没有,她肯定会找理由,什么自己没收到云云。
不如他也过去。
……
昨日,兰絮是淋雨去找几个丫鬟的。
崇学馆的男学子,不准带丫鬟,丫鬟几个被拦在门外没得送伞,兰絮也忘了叫江之珩知会一声,等想起来时,就是对着傅洵了。
要命。
他最后那个字,显然就是听到她对他的调侃。
兰絮问系统:“他有什么毛病啊!明明听到了,为什么憋着不说!”
系统:“既然他看不起咱们,那咱们就发奋努力,莫欺少年穷!”
兰絮:“那你好好加油,我兰家能不能出个状元,全靠你了。”
系统:“嗯嗯!”
一个小系统没法考科举,但是,学到的知识一定会有用的,就像它以前学到的术法。
天道酬勤!
而傅洵一句话,让兰絮从悠闲地躺尸,变成提心吊胆地躺尸。
不过她也只提心吊胆一会儿,就想通了,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假期转瞬即逝,她应该及时享乐,其他的以后再说。
这么想着,兰絮打算今日看一日香艳话本,啥也不干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竟是谢玉君亲自登门。
谢玉君:“昨日上巳节下雨,好是扫兴,还好今日出了太阳,我们家在西城荔园开了场曲水流觞,你也同我们去吧。”
平日在崇学馆,谢玉君最照顾兰絮,这场曲水流觞,所有在崇学馆的谢家人都参加了,她不想落下兰絮一人。
此般好意,兰絮还真不好拒绝。
她只能深深看了眼话本,同谢玉君说了声,便换上一套象牙白色广袖[衣,头上压金镶玉冠,一派富贵小公子穿着。
去荔园,马车要从闹市中穿过,谢玉君难掩兴致,下了马车,和兰絮一同看街景。
兰絮虽然出门时心情如丧考妣,可真见到明媚春日,天气晴好,一切生机勃勃,又觉得自己尸斑淡了点。
一路走下来,小公子手上就拿了四五样小食,兀自吃得开心,无忧无虑。
谢玉君不由一笑,谢兰序怎生小孩似的纯然。
看兰絮唇角沾了蜜粉,她令身旁丫鬟芳甸递手帕给兰絮。
兰絮接过:“谢谢玉姐姐。”
81/168 首页 上一页 79 80 81 82 83 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