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对上她的目光,补充道:“上次在晋越侯府,以及今日在此,所为何事?”
如此语气,姜云姝就是想要自作多情一瞬都难。
毕竟沈度全然以一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态度,好似在审问她。
姜云姝道:“他希望我嫁给他。”
话音落下,沈度沉淡的脸色罕见地怔了一下,似是完全没想过这种情况。
连带着他接下来例行公事的别的问话也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如此肤浅,如此无用。
和他原本以为能够或多或少盘问出点线索的预期大相径庭。
上次,沈度让长庚查探姜云姝出现在简方泽屋里的缘由,却并未得到结果。
只查到在此之前,这两人毫无交集,并不相识。
如此陌生的两人,却在宴席上私会,自是存有疑点。
今日更是又被他撞见一次。
他手头关于简方泽以及晋越侯府的案子到了关键时期,任何细节都可能决定成败。
不过他并不太想和姜云姝有过多接触,以免让本就油盐不进的她,更加得寸进尺。
她与简方泽私下的联系,自可以从别的方向查探。
所以,当姜云姝以可笑的借口向他搭话时,他漠然无视了。
但当简方泽气急败坏口出恶语时,他却还是顿住了脚步。
片刻后,沈度收回思绪,冷然道:“你可以走了。”
屋子里没有动静,姜云姝甚至没有回话。
沈度不悦抬眼,看向坐在矮凳上一动不动的少女,再次重复:“你可以走了。”
姜云姝摇头:“我能不走吗,世子或许还未离去,我不想和他碰上。”
沈度皱眉,这与他何干?
方才他虽是另有目的,但也算替她解围。
她那声谢他虽不屑,但也完全承得起。
现在,她果然如他所料的得寸进尺了。
沈度不耐道:“他已经离开了。”
姜云姝自是听见方才沈度对长庚的吩咐,没有明说,但也大抵猜到是让人跟着简方泽了。
但她并不想就此离去,便还是摇头:“或许他还在周围徘徊,他有些阴魂不散。”
沈度心中冷嗤。
阴魂不散的,是她。
在此之前,沈度也曾听人提及过姜云姝。
但也仅此而已,他从不会关注与自己不相干的人或事。
可近来几个月,从姜云姝第一次找上他之后,有意无意,巧合偶然,即使他漠视回避,仍是会莫名其妙和她产生交集。
就像人生轨迹不可控了一般。
向来自我掌控方向的沈度不喜欢这种感觉,自也不喜欢姜云姝。
沈度没了耐心,毫不留情下达逐客令:“那也与我无关,出去。”
姜云姝静静地看着他,俨然没有被他这副冷淡模样喝住似的。
她默了一瞬,缓缓移开眼来,还是没有起身,只轻声道:“我会安静不打扰你的,拜托了,沈大人。”
少女嗓音柔软,尾音婉转而温顺。
即使那双亮灿的眸子敛下,也好似让人感觉被她期盼的目光直视了一样。
沈度胸膛上下起伏一瞬,眉心紧蹙,嘴角也绷直了。
他从未接触姜云姝这般女子,完全不知要如何应对她。
若是那些犯了事的囚犯,但有违抗,严刑处置。
亦或是身边接触的其余人,他一记冷眼能直接喝退大部分。
但姜云姝不是囚犯。
他无权对她施暴,他也没有欺凌女子的脾性。
姜云姝也不是其余人。
瞪她,她当看不见,说了,她也不听。
她不惧他的冷然,也无视他的拒绝。
分明看起来像是温软柔顺的性子,实则却一点也不胆小怯懦。
现在她赖在这不走,沈度真是头一次感觉到胸闷气短,无从下手。
不,也不是头一次。
应该是见到她的每一次。
沈度冷冽的视线从姜云姝身上扫过,正欲憋着这股气就此无视她,视线却注意到她胸襟处露出的书册一角。
行。
问问题,问完她便没有借口再留了。
沈度道:“不是说有疑问需要解答,拿出来,我告诉你。”
姜云姝一愣,在刚才短暂的沉默间,她还以为沈度就此妥协了。
但,她根本没有疑问。
甚至,她身上都没有沈度的书籍。
那只是她找的借口罢了。
姜云姝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终是生出了些许尴尬的裂痕,有些后悔今日前脚才把沈度的书籍全部还回了轻舟书院。
沈度敏锐捕捉到了她的神情变化,眉梢微挑,难得又开口:“拿出来吧。”
姜云姝好似听出了沈度的潜台词,若是拿不出来,就出去。
她不想离开,但也的确拿不出来。
姜云姝苦恼了一瞬,视线缓缓下移,落到了自己胸前揣着的绘本上卷。
她忽而想,别的书籍疑问能算数吗?
但这种绘本她并没有什么疑问,她已是看过很多了。
她觉得,若是论这些东西,她懂的或许比沈度还要更多一些。
再一抬头,姜云姝瞧见沈度的目光也同样注意到了她的绘本。
犹豫一瞬,姜云姝起身拿起矮凳朝沈度走了过去。
她实在不想离开,一面不想应付烦人的简方泽,一面也不想就此浪费这次和沈度被迫提上日程的相见。
虽然这不是沈度的书,但她随便编几个疑问请他解答不知是否行得通。
姜云姝三两步走到桌案边,离沈度仅半个身位的距离。
她重新坐下后,才缓缓拿出了怀中绘本。
“劳烦你了,沈大人。”
沈度神情冰冷,懒得听她的客套话。
她哪有觉得劳烦,她明显理所当然又坦然自如。
沈度余光注意身侧靠近的身影时,没太注意手上接过的书册有异。
直到他随手翻开一页,刚敛目看去,眸中霎时映入一幅男女紧密相拥热吻在一起的画面。
彩绘画面颜色鲜艳,精湛画功栩栩如生。
连舌头都看见了!
啪――
沈度猛地阖上书册,大掌顺势拍在桌面上。
骤然发出一声巨响。
“你拿的什么东西?”
姜云姝被声响吓了一跳,又被沈度咬牙切齿的怒声引去了目光。
沈度冷脸生出明显的怒意,耳后却隐秘地泛起一抹红晕。
两相割裂,便显得这份怒意没了多少威慑力。
姜云姝无辜地眨了眨眼,坦然告知:“是我今日在泠弦坊取回的绘本。”
绘本。
沈度当然知道这是绘本,那图画那般清晰,他刚才已经看到了。
他是想问,姜云姝拿这种东西给他干什么!
但沈度没有开口再问一遍。
她想干什么,意图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姜云姝看着沈度越发难看的脸色也知自己似乎惹恼了他。
沉默片刻后,她还是敛目坦白道:“好吧,其实我身上没有带你的书籍,方才那话只是我找的借口罢了。”
果然。
蹩脚的借口,拙劣的手段。
先是用那种借口搭讪他,后又拿出这等画册勾.引他。
沈度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道:“姜云姝,你都不知羞的吗?”
姜云姝怔然地张了张嘴,不解道:“食色性也,不必为此感到羞耻吧?”
沈度脸色更沉了几分。
的确,人都有七情六欲,是不必羞耻。
但姜云姝知不知晓何为含蓄?
沈度敛目,眼眸中却赫然映入《霸道夫君好生猛》几个大字,令他眉眼又抽动了一下,迅速抬了眼。
低俗!
沈度转头凝视她:“拿走。”
姜云姝不太明白沈度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京中女子私下看这些脸红心跳的绘本早已是常事。
如今谁家少女枕头下书架上还没有这么几本喜爱的绘本呢。
就连姜茂颜都被她发现偷藏了好几本,不过就是相比她的要清汤寡水一些罢了。
难道沈度没有看过这些吗?
姜云姝小声问:“沈大人,你生气了吗?”
沈度绷着嘴角没说话,雅间内又再次沉寂了下来。
看来,是真生气了。
或许沈度并不喜欢这类绘本吧,从他撰写的书籍内容就该想到的,他喜欢的,是那些晦涩难懂,沉闷无趣之物。
从上次沈度不让她靠近闻他身上的气味,到这次一本普通的绘本就将他激怒。
姜云姝总结出来,沈度的性子多少有些小气。
不过,小气这一脾性在姜云姝这里算不得什么缺点。
就是眼下,她不知如何让他消散怒意罢了。
姜云姝有些无奈,保持着静坐的姿势有一阵没有动。
沈度板着脸微眯了下眼,沉冷的目光凝视身旁之人。
就在他正欲开口催促时,姜云姝忽的倾身向前,毫无预兆地朝他拉近了距离。
沈度呼吸一窒,但鼻尖还是不可避免地嗅闻到了那股曾萦绕周身侵扰思绪的馨香。
浅淡,温和,但又带着让人无法回避的极致吸引力。
他以往未曾在任何人身上闻到过这样柔软却蛊人的香气。
亦或是说,他从未让任何人随便与他靠近过。
少女俯身时,胸前乌黑柔顺的发丝垂落,蜿蜒在桌面,掉落桌面的发尾触及他身前的衣衫。
沈度瞳眸映入这缕黑丝,仅是一瞬走神,坚冷的戒备就像是被找寻到了突破口,一举击破。
而后,丝丝缕缕的香气就此鱼贯而入,将他的感官包裹了起来。
因着她的面容本就浓艳,让人不自觉就以为那是她以胭脂水粉妆点后的美艳。
但距离凑近后,她身上不仅没有胭脂水粉的气味,脸颊更是干净得恍人眼帘。
肌肤瓷白如雪,好似吹弹可破。
眼睫浓长卷翘,甚极为心机地轻颤着挠人心尖。
那双嫣唇饱满水润,侧面的弧度看上去柔软好欺。
并非极近的距离,甚至还不如上次他们被迫躲在墙角时的相贴。
但宽敞明亮的雅间将眼前这一幕清晰展露眼前,根本无法忽视。
她想干什么!
沈度眉头一皱,在姜云姝伸手向前的同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姜云姝,你对谁都这么极尽勾.引吗?”
姜云姝一愣,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正好拿到了桌上的绘本。
被抓住的手传来微微痛感,疑惑转头后看见的便是沈度阴沉的脸色。
姜云姝迷茫地用另一只手拿起自己的绘本,温声问:“不是沈大人让我拿走的吗?”
所以,他这又是在气什么?
第9章
姜云姝到底是没能继续留在雅间里。
她找的借口未能奏效。
她惹恼了沈度,虽然不知缘由为何,但他自不可能再容忍她留下。
今日一见,她不仅没能和沈度拉近关系,似乎还搞得更糟糕了些。
离开雅间时,姜云姝不由想着,是否要结束对沈度的尝试了。
今日简方泽的所作所为,当真叫她有些生气了。
她起初也没想到他竟是这么的不知廉耻。
虽然换别的方式对付简方泽会有些麻烦,但姜云姝在沈度这已经失败了两次了,第三次也不见得能够成功。
她想直接教训简方泽了。
可是,她好像又有点不舍得。
毕竟沈度真的很合她心意。
踏下楼梯时,姜云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方才在雅间内,沈度表情古怪地松开她手腕后的模样。
他漂亮的薄唇绷紧成一条线,脸色阴沉,甚是不悦。
但他的耳尖又红了,和看到绘本内容时一样,浅淡隐秘,又生动亮眼。
沈度虽是小气,但看起来像是很好哄的样子。
如果他是她的夫君,她应是能有很多不同的法子轻而易举哄好他。
可他不是,她便有些没辙了。
想到这,姜云姝的表情不免低落起来。
俏丽的脸蛋失了光彩,好似受到了打击一般。
这一幕,被不知何时聚集在泠弦坊一楼前厅内的人看了个清晰。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若有似无扫过去,却又很快移开。
陷入思绪的姜云姝并未注意太多。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走出泠弦坊,一楼前厅内的人们才霎时躁动起来。
有人愤然叹息:“你们瞧见姜姑娘落寞的神色了吗,难不成沈大人在雅间内欺负了她。”
此欺负非彼欺负。
此话一出,几乎不会有人会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沈度会对姜云姝行任何不轨之事。
那人所谓的欺负,就是真的欺负。
“此前沈大人对姜姑娘就毫不客气,一记冷眼扫去能把人冻僵,这回直接把人唤进了屋里,人喜滋滋跟着他上楼,却是失魂落魄离开,不是遭了欺负是什么!”
“太可恶了,我平日敬重沈大人,可他也太冷漠无情了,如此娇弱的姑娘,他怎么下得去手!”
“你是说,沈大人打了姜姑娘?”
“谁知道呢,你见过沈大人在地牢用鞭子抽打囚犯的样子吗,别说是真打了姜姑娘,他就是稍微出手推她一下,姜姑娘也定是承不住的!”
“沈大人……不至于这么道德败坏吧?”
“是啊,我看姜姑娘也不像受伤了的样子,虽是有些失落,但好在也没掉眼泪。”
“难不成还得把人欺负得哭出来了才好吗!无论动手与否,姜姑娘明摆着是受了欺负啊!”
泠弦坊内散开的热议没叫事件两位主角听见。
但也无人知晓,那个被传或许“动手”欺负了小姑娘的沈度,此时正坐在书案前,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
他是动手了,掌心这会还残留着不自然的触感。
软得像是没骨头似的,纤细易碎。
他都没用什么力气,但手指一松开,那截瓷白的肌肤就红了一圈。
和上一次一样。
碰过她后,他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怔然中。
当然,不是因为难以忘怀。
只是因为一些什么别的原因。
长庚查探到消息折返回泠弦坊时,沈度才逐渐回神,在屋里应了一声,房门才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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