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旁边的树叶被风吹落,黏在了他的肩头,他视线一眨不眨的追随着她。
孟岁檀看着她的背影,沉重的坠感像水涨潮一般漫了上来,席卷了四肢。
冷肃的眉眼一软,沾染上化不开的愁绪。
她的眉眼间无论再如何深究,都全无任何的情愫,清澈纯净,宛如琉璃一般,没有任何杂质,触及这样的眸色,总叫他的愧疚愈发的深。
好像怎么补偿都补偿不够,他更想重新把她拥进怀中,什么都给她最好的。
庸王这一闹,宁离每日都辗转反侧,生怕哪一日出门去,菜叶子都会砸到她头上,不过她显然是多想了,寺内没什么人嚼闲话,异样的眼光和话语也只是在她出现后悉索半响。
她便暂时放下了心。
几日后,迎来一次休沐,宗庙的官吏全数回去了,宁离回府后徐老夫人递给了她一封帖子,这帖子已经递来好些日子,只是宁离一直不着府。
孟府二房要办喜宴,孟家大娘子许了通政司参议的儿子,就在明日,她懵然地捏着帖子发呆。
徐老夫人实则是不大想给的,干脆就当不知道,便不必去了,但是徐秋锦指责她这怎么说也宁离自己的事,去不去也得自行做主。
她便还是捏着鼻子给了宁离。
虞少渊抢了她的帖子,看了一通嫌弃道:“孟府的帖子?不去。”
他现在看见孟府二字就气不顺。
卢湛英闻言路过顺手把那帖子又抢了过来还给了宁离:“蠢小子,这可不是官眷给的,这是孟府二老爷给的,我与你几位师兄都得了请帖,只是届时只我有空何况,他给的是小宁大人,不是宁娘子,就算不去,也得写明了帖子告知。”
宁离虽然不是很想去孟府,但是这个小宁大人很好的满足了她小小的虚荣心。
她刚要应下却又蔫巴,“师兄,怕不是现在满城风雨,我还是别去了,免得牵连你们。”
卢湛英奇怪道:“什么风雨,并未听到啊。”
啊?宁离茫然失措。
她着阿喜去打听了一番,还真没有她想象中像上次院考前的流言一般,并没什么水花,也没听着什么恶言,难不成那庸王和谢昶只是吓唬吓唬她?
宁离有些嘀咕,将信将疑的把心放回了肚子。
翌日,她早早的起床梳妆,今日这样的大型宴席,若是衣着不得当很容易叫人笑话,为此阿寰特意来帮她,她站在身后给她盘发,宁离问:“阿寰,七师兄现在可是变了不少?”
阿寰手一顿,笑意不变:“还成吧。”
“那……你可高兴?”
高兴?阿寰想,她大约是高兴的,这样的日子已经习惯了,好像曾经那些撕心裂肺已经远去。
“嗯。”
虽然只是简单的轻嗯,却认真无比,宁离从铜镜中看着她,月牙一般的眼笑得好看,“那就好呀。”
“你呢?”阿寰问,二人年岁差的不大,她已经嫁了人,宁离虽为女官,但奕是可以嫁人的。
“我记得你同我说过,有过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宁离唇角撇了下来,“阿寰,如果你喜欢过一个人,但那个人却不喜欢你,然后等你不喜欢他了,他却突然又对你很关心殷切,你待如何。”
“你既不喜欢了,那便不必理会,那是你先前的喜欢叫他有恃无恐,以为不会失去你。”阿寰拿了一朵花在她鬓边比划了一下。
她在宁离脸上略施薄粉,娇嫩的脸蛋上扫了海棠一般的绯色,又往鬓角、额心贴了珍珠,头上带了一个雅致的冠子,那双如杏花般的眸子像是天上的星子,潋滟如春华。
阿寰拉起了她转了一圈,阿喜看呆了眼神。
“这也太隆重了,不行不行。”她说着就要拆掉这个冠子。
“我就是去走个过场,这也太招摇了。”她嘟囔道。
阿寰制止了她:“不可,你如今是代表了徐府的脸面,不可张扬也不可低调,不能张扬是怕越了品级比你高的,过于低调万一那孟府又找你的不快怎么办,再说这样的规制是世家常见。”
阿寰似是对这些很娴熟,她又往宁离腰身上挂了一个玉佩,满意道:“嗯,这便好了。”
她拉着宁离去了外头,徐老夫人登时笑得拍了几下大掌:“好,好,这才对。”
宁离随卢湛英上了马车,其他的师兄皆在画院,有公务要忙,只她和卢湛英一家前去,卢夫人诧异的打量,“皎皎今日当真国色天香。”
“嫂嫂就莫要打趣我了。”宁离不自在的别过了脸,掩饰泛红的耳根。
孟府门前马车如云,人群攒动,红绸似海,绵延不绝,隔着老远,鞭炮和撒钱的欢呼声响彻云霄,众人哄笑着,门前大房和二房迎着宾客,周夫人和岑氏面子上过得去,实际这些日子连搭理都不带搭理。
宁离看着越发近的府邸,竟生出了一丝恍惚,两三月前,她回了府。
也是这样的日子,她抱着一个小包袱站在大门前,局促而踌躇。
众人鄙夷的目光叫她无地自容,孟府人的恶语相向,这儿承载了她所有的痛苦,好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她不会再回到以前的日子。
马车停在了府门前,今日虽是孟令安成婚,但排场仍然隆重,孟少傅受太子圣上器重,孟府在朝臣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孟致云又是现任国子监祭酒。
大多数的宾客都是看在大房的面子上来的,这叫岑氏面上有光,周夫人斜着眼睨了她一眼,看不惯她那小人得志的样子。
自己院子里都不知道翻成什么样儿了。
孟致云醉酒宠幸了一个貌美的婢子,引起了阖府不小的议论,一则他年纪不小,还和毛头小子一般酒后乱//,二则偏生那个婢子收了房还有了身孕,府中的嫡长子都已经二十好几,都能给这孩子当爹的程度了。
岑氏好一番闹,最后碍于脸面,还是咽下了这口气,眼睁睁地看着那妾室为她官人红袖添香。
周夫人没少拿这事埋汰她。
“大嫂今日倒是得了空,前些日子忙的,霜姨娘可好?这胎刚坐上,得是注意着。”
岑氏的脸色气得发沉,这是变着法儿的说她光顾着和妾室打擂台,没顾得上帮忙打点孟令安的婚事。
周夫人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凭孟令臻抢了她女儿的夫婿,若是先前,她定是和她一条心,岑氏做事不地道,也莫怪她落井下石。
她眼睛一瞟,嘴巴登时张大。
“呀,皎皎。”她一声惊呼,三分诧异三分惊喜四分不可置信。
众夫人也随着她的视线瞧了过去。
可谓是眼前一亮,一女娘腰身款款,娉婷袅娜的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烟紫色襦裙,外罩披帛,她的打扮赫然是女官的规制。
青丝拢在头上,带着特制的冠子,芳姿绝容,美而不俗。
她触及到众人的视线,本能想退缩,却被卢夫人抓住了手,安抚地拍了拍。
孟致云诧异一闪而过,恰到好处的端起笑意,边作揖边上前问好:“卢学正……”
卢湛英奕是回应,他伸手示意宁离上前:“这是……在下的师妹,祭酒大人应当是识得的。”
孟致云会意一般,神情自然:“年少有为,如今得称一声小宁大人才是。”
岑氏硬着头皮上前,先是同卢夫人打了招呼,又转向宁离:“皎皎,别来无恙。”
宁离唇角微勾,突然觉得,她还就是喜欢看旁人看不惯她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岑夫人。”她行了一个女官礼,叫她没办法拿长辈的架子。
“瞧瞧,瞧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皎皎变化当真是大,这找到自家人就是不一样,气色都好了不少。”周夫人笑意盈盈的说着话,句句都扎在岑氏心坎儿上。
宁离对周夫人印象很好,她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长辈礼,这叫孟祭酒和岑夫人更挂不住脸。
“进去罢,进去罢。”周夫人越过二人,招呼道。
卢夫人在她耳边附声:“那位岑夫人瞧着不大好相与啊。”
宁离差点同她大吐苦水,碍着场合,她端庄的掩唇:“确实不大好相与。”
今日来的均是达官贵人,其中不乏早就认识宁离的,打量的眼光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刚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但看着看着就习惯了。
宁离还看见了谢妙瑛,二人遥遥对视一眼,默契的别开了视线,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呵,众人静了下来,庸王踩着见礼声莅临孟府。
孟祭还算和气,规矩的把他迎了进来,岑氏分外不悦,但也不敢表露。
“今日府上大喜,本王也来凑个热闹,顺便送一份贺礼,祭酒大人应当不会介意罢。”庸王懒散的说。
“自然不会,殿下哪儿的话,您莅临寒舍自然是蓬荜生辉。”
“少傅大人何在?”庸王四处瞧。
“回殿下,岁檀还在宫中,大抵会晚些回来。”
庸王看起来很遗憾,宁离生怕她看见自己,低着头拼命的喝茶,结果身旁骤然落座了一个身影。
谢妙瑛同卢夫人点了点头,转头和宁离说话:“宁离妹妹怎的也不过去和他们玩儿投壶捶丸,不闷得慌吗?”
宁离恨不得对她敬而远之:“不闷,挺好。”
她笑意敷衍,想着法子要把她打发走。
突然,谢妙瑛失手打翻了桌上的酒壶,那一壶酒都恰好落在了宁离身上。
宁离:……
“对不起,妹妹。”谢妙瑛装作惊慌失措,给宁离擦衣裙,濡湿的衣裙不舒服的贴在腿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淡淡的酒气,不难闻,却让人沉醉。
宁离把她的手摁住,冷着脸:“你最好离我远些。”
谢妙瑛脸色一僵:“我只是想说……妹妹衣裙脏了,不若去后院换一身,这样见客,于名声不好。”
宁离不想去也不行,如她所说,她还真不能顶着满身酒液一直坐到下午,明日她酒蒙子的谣言就传了出去。
“劳谢娘子关心,我去换一趟衣服。”她睨了她一眼,淡淡道。
第39章
宁离起身由侍女牵引着去往后院儿,步伐生风,裙裾如莲花一般绽开,谢妙瑛眼看着她进了后院,神色冷了下来,庸王对她有意,这就不能怪她了。
她抬起手腕,把杯中的酒饮尽,身边穿梭在人群中放置酒壶的人悄无声息隐去了踪迹。
大约过了好一会儿,谢妙瑛起身去往后院儿,她得确保宁离进了屋。
行至玲珑阁郎前,她隐于月洞门后,谢妙瑛开始感觉到脑袋有些发晕,她刚想甩脑袋却眼前倏然一黑,身子沉沉,在她将将要倒下的那一刻,身旁有一婢女闪身扶住了她,掩饰般的把她带走了。
宁离瞧着那婢女把谢妙瑛放在宾客小憩的玲珑阁内,便问:“这药效多久?”
婢女俨然是怀泉吩咐的,方便出现在人群中:“一刻钟。”
在庸王出现的那一刻她本来还没有多想,直到谢妙瑛打翻了酒水在她身上,她便有所怀疑,直到怀泉扮作婢女出现同她说:“将计就计。”
宁离眸色微冷,是你要先算计我的。
她转身离开,还没走几步,便被突然出现的怀泉给拦住了。
“娘子,您裙裾湿了,这边请。”他手臂向南示意,宁离摇摇头:“我随意找个地方换掉就好。”
“主子叫小的带您去赶月阁换。”怀泉笑着说。
“这不合规矩,府上院子这么多,我随意寻一处就好,到底男女有大防,你是孟大人的随从,若叫旁人看见你带着我,不免生口舌是。”她很坚定道。
“放心,这儿无人出现,不会的。”谢妙瑛和庸王确保“不会扰了他们的好事”,怀泉已经这样说,宁离不好再找借口,只好同他走。
“主子知道娘子您的心意。”怀泉暗中点她,宁离神色冷淡,知道又如何?左不能把她送到谢昶面前去邀功罢。
她脚步一转,面无表情的走向赶月阁。
清幽的庭院与世隔绝,她穿过月洞门,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人,今日立春,庭院不似她想象的光秃秃,反倒是百花齐放。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院子,神情并没有什么波澜,无论是院子还是寝居都维持原样,甚至添置了许多东西,宁离看着屋子里的各种用具,没什么反应。
人都不在了,做这些给谁看。
她有些烦躁,没有进屋,反而去了东厢房。
“娘子您就放心罢,方才的事没有任何人看到,主子会助您一臂之力,不只是为了娘子,主子说他与您利益相得殊途同归。”怀泉恭顺有礼的说。
如今的他看明白了谁才是主要,主子的心意难测,他只要知道小娘子的事就是最主要的就好。
利益,宁离更能接受这样的说辞。
但是她又开始斟酌计较,她得了孟岁檀的利,有什么是能还给他的。
除了感情,一切好说。
屋子里摆着一套衣裙,还有一桶热水和布巾。
显然是怀泉提前叫人打点好的,她受不了身上的酒气,谢妙瑛为了让她进圈套可谓是倒足了酒液。
她匆匆的解开了衣裙,衣衫刚刚滑落,赤白莹润的小腿踩在了衣裙上,又踏进了浴桶,莹白的肩膀划过水珠,像是一捧雪,化作莹莹露水。
正洗着,屋外遥遥传来嘈杂似乎是发生了大事的样子,宁离扒着浴桶,暗暗勾起唇角,她萌生了看戏的心思,急不可耐的起身拿布巾擦干,又换上了衣裙。
脏了的衣裙凌乱的挂在了屏风上,宁离没多想,以至于把她穿过的小衣也漏下了。
一刻钟前,新郎官儿已经来迎亲,孟令安被喜娘牵着出了屋,交给新郎,二人对着周氏和二老爷拜别,敲锣打鼓的去了夫家,孟府的宴席也开。
恰逢此时,有一婢女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岑氏正在同官眷敬酒,那婢女不小心便撞在了岑氏身上。
岑氏冷下了脸:“今日大喜的日子,慌慌张张的做甚,丢了孟府的体面我就把你赶出去。”
那婢女却没有收敛,慌忙跪下,引来了众人的围观,“夫人恕罪,实在是奴婢方才在后院客房……听到……听到有奇怪的声音。”
岑氏心里一咯噔,见这婢女还敢张扬,笑意险些挂不住脸,有官眷问:“什么奇怪的声音。”
“似……似是有郎君和娘子在……”她话没说完,却引人遐想。
什么,这一番话引起众人哗然,竟然有人公然白日宣淫,孟祭酒闻言蹙起了眉头,白日宣淫的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偏偏选了孟府,选了今日这样的大喜日子。
“大约、大约是哪个下人和小厮在,你这小蹄子,这样丢人现眼的事也值得拿出来说?”岑氏打着圆场,想绕过这事。
“非也,大夫人,奴婢方才心生好奇,便……便窥了一眼,一地的锦衣华服。”她的声音愈发的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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