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凝烟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平稳,实则落在叶忱耳中,娇嗲柔媚。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叶忱一如寻常的温声问她,“怎么了?”
漆黑如墨的视线却将人深锁。
他自然知道怎么了,目光攫着她异常娇软的身段,从小姑娘药性起来的那刻,他就知道。
心上的痛时深时浅,到这时候才过来,怕是自己尝试过,发现无用,才不得已过来。
熟悉清润嗓音滑进凝烟耳畔,如流水淌过她纷乱的思绪,勾起那些混沌记忆,她顿感到呼吸艰难。
叶忱好似没有觉察般,又问:“可是那块牌子雕好了?”
凝烟迷迷糊糊的想起白天,小叔与自己说话,她是怎么百般躲闪抗拒,现在贸然前来,小叔却依然温和待她。
自责与羞耻混杂的复杂情绪充斥在她心上,极细微的摇头。
“不是?”叶忱沉默看了她一会儿,微微笑说:“那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我以为你应该不会再想见到我才是。”
凝烟怎么会不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她说希望他再也不要提起她中药的事,而现在她自己过来……
叶忱并不想欺负她,他走到她身前。
看清她簌颤的眼睫,被扯咬得满是血痕的唇瓣,那么可怜,无疑他是想要去疼她的。
只不过她抗拒罢了,甚至他只是她不得已选择。
叶忱的靠近,连带他身上的青松香气一同袭来,如同侵略包裹在凝烟周身,欺进鼻息,酥麻的晕眩让她呼吸发颤。
不能,不能又如上次一般,凝烟仓皇捏紧手心里的簪子。
激增的痛意令叶忱蹙眉,他低眸看过她周身,见她右手发狠的攥紧着,一丝如细线的红自指缝沁出。
手被拉起,肌肤相触的瞬间,凝烟喉间失声滑出颤媚的声音,听到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她羞的立即闭紧眼睛。
叶忱把她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来开,看清她被簪尖刺成血肉模糊的手心,嘴角紧紧压下。
怒意弥在心上,他怎么不知道她这么倔呢,把自己伤成这样也还要忍着,不对他开口。
叶忱冷笑,也是,若不是那么倔,她又怎么会在幻境里,用那样充满恨意的目光看他。
若没有今生羁绊的警示,他未必会对她有怜惜,而以他对自己的了解,绝不可能在要了她之后,还任由她若无其事的去做叶南容的妻子,至于怎么把人留在身边,这对他来说太简单,他有太多手段。
叶忱抬起她的下巴,感觉到她的颤抖,她在他手里哪有反抗的余地。
偏偏他现在被束住了手脚。
叶忱瞧着眼泪打转在眼尾,狼狈可怜的小姑娘。
当真是拿她没办法么。
沉默几许,叶忱问:“你在不舒服,可是与上次一样?”
凝烟捱不住点头,呜出的声音也像在发、情。
“我不知为何又会如此,小叔可否再帮我寻来上回的解药。”凝烟迫切的望着叶忱。
颤滑下的泪珠顺着脸庞淌落,掉落砸在叶忱手背上,烫出他的恻隐和不舍。
“上回杨秉屹找来的药还有剩余,你先服下,我再找大夫来替你诊治。”
小姑娘听到他的话后,含着灼灼泪意的眼眸,获救般的亮起来,盈盈看着他,激动不已,“太好了!”
凝烟服过药,叶忱让她到软榻上休息,又命杨秉屹送来处理伤口的东西。
他坐在凝烟身前,拿了帕子给她擦拭伤口上的血迹。
服下解药后,迭起的热浪终于得以平息,她怔怔看着给她处理伤口,神色专注的叶忱,恍惚又回到了自己每夜来学习雕玉的时候。
那时弄伤手,小叔也是这般帮她包扎。
“我并非是要躲着小叔。”凝烟小声的说,裙下的双腿轻轻缩紧,“在府上,便是小叔与祖母待我最好,我只是不知怎么面对你,我觉得无脸见人。”
这么诚然乖巧的袒露心意,是叶忱没有想到的。
凝烟低低说:“小叔这般清风高节,我却丢脸至此,唐突了你。”
她忽然意识到,她很怕他从此看轻了她。
清风高节?小姑娘怕是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说我待你好,那可知我为何待你好?”叶忱问。
温醇的嗓音隐隐有暗指,凝烟心口没来由的发紧,是啊,小叔为什么要待她这般好,包容她的所有,对她的所求无不答应,言出必行……她看着叶忱的眼睛,漆黑的眼眸入漩涡引着她入内。
莫名的慌乱从心中生出,搁在叶忱掌心里的手更是如点了火般发烫,她下意识要将手缩回。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叶忱五指不着痕迹的一拢,阻止了她的逃离,“我不看你做了什么,只看你心是如何,何况,你是在保护自己,又何错之有。”
“你来找我,是对的。”
凝烟心弦被拨了一下,晃出细细密密的涟漪和感动,他的话似乎在告诉她,无时无刻,她都可以信任依赖他。
“这都是我的想法。”叶忱顿住声音,眼睛看着她似在思量,太过深浓的眸色让凝烟看不懂,只看到他轻启开薄唇说:“但我未必能读懂你的心绪,所以我尊重你的所有决定,远离也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都可以。”
凝烟心脏砰砰的跳,她发不出声音,她愿意便是这样,可她现在心里是那么不舍得,舍不得失去小叔待她的这份好,她觉得自己太贪心,又怎么可以只想要得到。
“你可以慢慢想,什么时候决定可以。”
叶忱的话又在放纵她逃避。
“只是你那般说的意思,是叶南容待你不好?”
依然温和的话语,却犀利的直戳凝烟长久以来的痛处,她想要辨解,叶忱又问:“为何你两次出事,他都不在。”
凝烟呼吸发涩,第一回她与夫君并没有解开心结,他没有及时赶来,但这回是事出有因。
“夫君他不知情。”
“嗯。”
凝烟垂着眼帘,没有看到叶忱眼里含讽的冷意。
他放下凝烟的手,“休息一会儿,等大夫过来。”
凝烟点头,看着叶忱离开屋子,轻轻将身体靠近软榻,折腾了半夜,她已经疲累至极,虽然这里不是巽竹堂,但她异常安心,闭上眼睛休息。
不知是掌心刺拉拉的痛着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她闭上眼睛思绪却异常清晰,脑中翻来覆去是小叔问的那句,“我为什么待你那么好?”
她攥紧双手,痛意让她一个激灵。
凝烟摇了摇头,小叔已经告诉她原因,她还胡思乱想什么。
叶忱再回来时,身后跟着大夫,他替凝烟把过脉,道出她中药的真相。
凝烟满心余悸,竟有人给她下如此歹毒腌H的药,唯一庆幸的是,她不是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人陷害。
待大夫离开,凝烟请叶忱帮忙,“小叔可否查出,是谁想要背后害我。”
如此阴毒的手段,她必须有所防范才行。
叶忱颔首:“自然是要查的,下药的人即便不是针对你,也是针对叶家三少夫人这个身份。”
他点到即止,至于结果,要在关键时候用,将作用发挥到最大。
*
祭祀大典结束,叶南容才告假从翰林院离开,他摘了官帽,略显疲惫的往外走,想到妻子在等着自己,笑靥娇甜的轻声唤他,不自觉的加快步子。
他骑马回到府上,将缰绳丢给门房,踩着步阶走进府中。
“三公子。”
叶南容抬头,看到凌琴子远处跑来,跑的气喘脸红,满脸着急:“公子能否去看看姑娘。”
叶南容没有似以往立刻答应,而是问:“出什么事了?”
凌琴低头回道:“姑娘与老爷起了争执,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中,奴婢怎么劝也没有,姑娘最听三公子的话,奴婢才想请三公子去劝劝。”
叶南容本想不去见,可听到是与楚兆濂有关,脸色当即变的难看,颔首随她往松溪院去。
一进院子他就听到了楚若秋的哭声,眉心拧的更紧,凌琴走上前叩门:“姑娘,三公子来了。”
里面的哭声变轻,就听楚若秋压着哭腔说:“我没事,让表哥回去吧。”
凌琴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着叶南容。
叶南容还在猜测是不是楚兆濂又责骂了她,叩门说:“若秋,发生了什么,你对我说。”
楚若秋抽噎着不肯开门,“真的没事,表哥走吧。”
叶南容沉下目光,直接了当道:“我进来了。”
他推开门就看到楚若秋伏在桌上,哭得泣不成声,心里越发沉着,大步上前询问:“到底怎么回去,姨夫他又责怪你了?”
楚若秋摇头,“只是我不肯与父亲回去,才起了争执。”
原本她就是不得已才回去楚家,在知道表哥要同沈凝烟一起去江宁省亲,就更是不能回去了。
她猜测一定是叶老夫人逼着表哥去的,可谁知这一路沈凝烟会不会又使什么狐媚。
叶南容闻言略松下心神,也明白她不愿意去的原因,宽慰道:“你也许久没有回青州了,就不想去见见你在诗社的友人。”
若秋日日困居于府上,也鲜少交友走动,才会执念难解,回去结识些新的朋友未必不是好事。
而如今他也已然想明白,只打算等表妹不再执着于他之后,再为表妹择一个待她好的夫婿,他也可以真正放心。
楚若秋仰起垂泪的脸,凄楚望着她,“我只想怕见不到表哥。”
叶南容狠下心避开不去看她眼里的情愫,摇头笑说:“说得什么胡话。”
“表哥陪我同去可好。”楚若秋依赖的看着他。
叶南容摇头,“我要陪你嫂嫂回江宁省亲。”
他的话让楚若秋心头发凉,她以为表哥是被老夫人所逼,情不得已,可看他的神情,分明自愿。
“表哥不要我了吗……”楚若秋难以接受的看着他。
叶南容无法对她说出绝情的话,“我已经成亲。”
楚若秋脸上血色褪尽,那日他对陆云霁说得那番话,分明是要休了沈凝烟的意思,为什么又变了?
“表哥明明知道陆云霁与表嫂的事,你陪她回江宁,陆云霁也在江宁,你就不怕他们二人相见吗?”楚若秋情绪激动。
叶南容说心里毫无波澜是假,陆云霁奉旨回乡礼节,按日子,确实还没回来。
他摒去心里的郁气,“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
这个的回答让楚若秋几乎失去理智,难道表哥真的移情了!
楚若秋摇头,他分明说过不喜欢沈凝烟!一定是因为责任!
“表哥难道就要这样妥协,与不想爱之人过一生?”
叶南容无法对她解释自己的心境,他是真的认为自己不会对沈凝烟动心,甚至所有的意识都在帮他抵抗,可她还是在无形中牵动了他的心,好像这是一种本能。
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可笑不屑,可偏偏就是这样。
他用所有方式都压不住这本能。
凌琴候在院里,方嬷嬷忽然从外头进来,她神色一紧,想到还在屋内说话的两人,忙迎上去想将人拦下,“方嬷嬷怎么来了?”
楚若秋听到凌琴的声音,脸色顿时变得不好,老夫人消息是真灵,表哥刚来,她就让人过来了。
方嬷嬷轻轻推开凌琴,边往里走边说:“老夫人得知表姑娘与楚老爷起了争执,这不担心你家姑娘,所以让我来看看。”
“表姑娘现在可好些了?”方嬷嬷说着看向叶南容,“三郎君也在,老夫人正说到你呢,老奴本想看过表姑娘,就去巽竹堂请郎君和三少夫人一同去合安院用晚膳来着,既然郎君在这,我也偷懒少走一回。”
方嬷嬷一番话说的巧妙,叶南容也想让楚若秋冷静冷静,也许离开这段时间,她会想通一些,于是点头道:“我会带凝烟过去。”
楚若秋直勾勾看着叶南容的背影,指甲狠狠掐进肉里。
方嬷嬷语气幽幽道:“老夫人不放心姑娘,让我派个丫鬟来,就在松溪院照顾姑娘,一直到姑娘离开。”
楚若秋牙齿切进肉里,叶老夫人分明是防着她吧。
凝烟知道叶南容今日回来,便等在园中的月门下。
眼看天色已经晚了,也不见人出现,心中不免焦急,侧身对宝杏说:“你去前头看看。”
宝杏点头,提着裙赶紧往垂花门的方向去,没一会儿就又跑回来,一脸的气急败坏,“郎君回来听说表姑娘身子不舒服,就先去松溪院看望了。”
凝烟迎着夕阳的目光变黯淡,落寞染上心头。
“怎么每回都是这样。”宝杏声音里难掩不满,“表姑娘没人寻了?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找郎君。”
凝烟却发觉自己一点也不意外,每一回不都是这样吗,只要事关表妹,夫君都最为上心。
“你也知道,夫君与表妹情同亲兄妹,表妹亲情又单薄,关心一些也是正常。”凝烟如此安慰宝杏,也安慰自己,心里的闷堵却丝毫不见好转。
见宝杏皱着鼻还要说话,凝烟催着她往巽竹堂走:“后日就要动身回江宁了,快随我回去看看,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正转过身,衣袖被宝杏扯住,压低声音说:“郎君来了。”
凝烟抬眸,果然看到叶南容自铺着斜阳的青石甬道上走来,她愣了片刻,在唇边弯起笑意提裙走过去,“夫君回来了。”
叶南容颔首,柔声问:“等了很久?”
凝烟摇头想说不久,话到嘴边却问,“夫君怎么回来这样迟。”
“事多了些。”叶南容下意识不想让妻子知道自己去了哪里,虽然他自问与表妹之间清白无事,可不能否认他动过与妻子和离,再娶表妹过门的心思。
凝烟目光怔在叶南容脸上,心里泛起空空的凉意,她想说什么,最后只咬唇轻垂下眼帘。
*
松溪院被叶老夫人拨来的丫鬟盯着,楚若秋想再做什么都不行,熬到出发的日子,天还蒙蒙亮,就不得已随着楚兆濂离开叶府。
一直到登上马车前,她还不死心的张望着府内,然而期盼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她压着嗓子问凌琴,“你到底跟表哥说了没有?”
凌琴点头,“说了。”
“那表哥怎么没来!”她不信他连送都不送她。
凌琴支支吾吾的低下头,“奴婢没见到三公子,是玉竹传的话,说是三公子要忙着安排去江宁的事宜,抽不出身过来,叮嘱奴婢路上照顾好姑娘。”
楚若秋呼吸发抖,表哥竟然真的为了沈凝烟把她抛到了一边。
楚兆濂和顾二爷拱手别过,走到自己女儿身边,说:“走吧。”
楚若秋一眼不错的盯着无人出现的小径,心里的希冀破灭,目光空洞的跟着楚兆濂走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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