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烟看向她手指的方向,目光动了动,解释说:“那是梅林,连通着六爷的住处,六爷喜净,所以一般旁人不会过去。”
“原来如此。”沈凝玉点点头,转过眼见凝烟神色悒悒,“阿姐怎么了?”
“没什么。”凝烟打起精神,“去前面走走吧。”
见沈凝玉还想追问,凝烟又说:“过几日就是十五灯会,到时带你出府去看灯。”
沈凝玉一听便乐起来,“那感情好。”
两人一路说说走走,沈凝玉看到自前头做过的凌琴,指着问:“那丫鬟是哪个院子里的?”
凝烟看了一眼问:“怎么问这个。”
沈凝玉回想起来巽竹堂前遇见的事,蹙眉道:“我先前撞见她让姐夫去见她家姑娘,可是姐夫姊妹的丫鬟?”
凝烟看着凌琴离开的方向道:“她是伺候表姑娘的丫鬟。”
“那就是姐夫的表妹了?”沈凝玉不满的嘀咕,“一个表姑娘没事请姐夫过去干吗,没有分寸。”
凝烟觉得自己实在后知后觉,凝玉一眼就觉得有问题的事,她那时还傻傻的觉得楚若秋可怜。
她握了握手心,问:“那你姐夫他怎么说。”
“姐夫自然没去。”沈凝玉狡黠一笑,“姐夫对你多专情呀。”
凝烟闻言忽然羞愧,从前是夫君错认心意,而她却是真的乱了心,她攥紧手心,细细的疼痛令她清醒,觉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叶南容和叶二爷商谈完事情,回到巽竹堂,见凝烟不在屋内,一问才知道是陪着沈凝玉逛园子去了。
叶南容并没有让人去催,妻子在府上孤单,如今妻妹过来陪她解闷说话,是好事。
他拿了本书,坐到凝烟惯坐的靠窗处看起来,余光注意到放在妆匣里的玉牌,探手拿来看,见牌子上刻的是松鹤图,而且只雕了一半,不禁心念一动,他知道妻子会雕刻玉器,莫非这是雕来送与他的?
叶南容眼中流露出缱绻的柔情,将牌子又放回妆匣,装作不知情。
*
很快就到了中秋节,叶府上下都热闹的准备起家宴,晚膳时候,除去叶忱未到,基本都齐聚在一堂。
叶老夫人问方嬷嬷:“六爷还没来?”
方嬷嬷道:“六爷说内阁事忙,等处理完就过来,让大人不必等,先开席就是。”
叶老夫人长叹一声,顾氏宽慰道:“如今陆承淮被革职查办,内阁事物都堆在六爷身上,自然是忙的,母亲也别忧心了,我们就再等等。”
四夫人秦氏也跟着说:“是啊,我们都等等。”
凝烟安静坐在叶南容身旁,并不去听这些,她已经决心好好与夫君相处,以后小叔的种种也都与她不再相关。
叶老夫人摆摆手:“算了,我们先开宴。”
老夫人开口了,众人也不再多言,叶南容夹了个四喜丸子到凝烟碗里,“尝尝这个。”
秦氏瞧着两人打趣道:“三郎对媳妇可当真是疼的紧。”
她眼睛转看向叶老夫人,故意道:“当初还与你祖母闹,如今知道娶的媳妇有多好了吧。”
话里话外的揶揄,除了沈凝玉懵懵懂懂,旁人却都是听懂了,沈凝玉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也听出秦氏这话不善,抬着下巴笑盈盈回道:“姐夫过去不知道我阿姐的好,若不然,怕是要闹着娶。”
凝烟被她这番话说的面红耳赤,轻斥道:“胡说什么。”
叶南容握住她的手,对所有人说:“凝玉说的不错,若早些知道,我一定早早求娶凝烟。”
凝烟愈发羞迫的低垂下眼帘。
叶老夫人眉开眼笑,“你们小两口好就最好了。”
饭用到差不多,叶老夫人对几个小辈说:“今日街上还有灯会,倒时你们就一同去赏灯,热闹热闹。”
众人分别坐了马车出门,楚若秋与叶窈共乘一辆,叶窈看她失魂落魄的,忍不住叹气,“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不死心。”
一番说辞丝毫没有安慰到楚若秋,如今她只觉得自己孤立无援,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她抬眸苦笑道:“我哪里是不死心。”
“那你还成日郁郁寡欢。”叶窈劝她劝的话都快说尽,当真是毫无办法。
楚若秋眼中闪过冷茫,她从销春楼弄来了药,可根本找不到与表哥独处的机会,这样下去,她根本没有一点机会。
她看了眼叶窈,一个念头在脑中形成,表哥避讳不见她,但若是让叶窈把人引来……
楚若秋望向马车外,眼神空洞无光,“我只是想与表哥说清楚,也可以就此了了牵挂。”
她转过头握住叶窈的手:“你能不能帮我。”
叶窈对上她受伤的眼眸,觉得这个要求也不过分,思来想去,最终点点头。
叶南容让马车行到街口便停下,带着凝烟与沈凝玉下来走,“游灯的花车还没有出发,到时我们去望江楼看,那里位置正好,现在先在这里逛逛。”
凝烟点头,沈凝玉则已经迫不及待,挽住她的手臂说:“阿姐,我们去前头看看。”
沈凝玉性子活泛,拉着凝烟又走又瞧,叶南容见妻子被人群挤的跌跌撞撞,心中不舍,上前揽过妻子,对沈凝玉道:“我们跟在后头,你只管去看。”
沈凝玉的心思早被街口耍把戏的勾了去,点点头赶紧就往前走,叶南容自己则带着凝烟慢慢走。
路过卖脸谱的小摊,见摊主拿着笔随随一描就活灵活现,沈凝忍不住停下来看,叶南容拿起一个略显凶恶的脸谱遮到脸上,手拍了拍凝烟的肩,“如何?”
凝烟转过目光,被忽然映入眼帘的凶相吓到,心都停了一拍,反应过来才轻睁着眼恼瞪他。
叶南容赶忙拿下脸谱,见凝烟眼眶微红,即心疼又心软,“吓到了?”
凝烟气恼不理,叶南容好声好气的说:“我错了。”
“郎君可得好好哄一哄夫人。”摊贩笑呵呵的瞅着两人说。
叶南容一本正经颔首:“你说得是。”
凝烟顿时脸红到了耳廓,她清了清嗓子,故意从摊上拿了一个化成年画娃娃的脸谱给叶南容,“那你带着这个。”
叶南容摸了下鼻尖,说:“好。”
他干脆利落的带上脸谱,一身清雅儒衫,配上逗趣的脸谱,只把凝烟笑的泪花直泛。
“不生气了?”叶南容也笑了声,牵起凝烟的手:“走吧。”
人群中挤来一个小丫鬟,东张西望的,瞧见凝烟欣喜走上前,“三少夫人。”
又看向她身边的叶南容,不确定道:“三公子?”
叶南容摘了脸谱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丫鬟是贴身伺候叶窈的,对着两人欠了欠身,焦急道:“三公子快随我去看看姑娘吧,她在望江楼与人起了争执。”
叶南容拧紧眉心,叶窈性子骄纵,语气言语冲突不是罕见的事,他沉声问:“她又与谁起争执了?”
丫鬟也说不清楚,“是一个喝多了酒的诨人,三公子还是快去看看吧。”
若是叶窈出什么事就麻烦了,叶南容沉着脸点头,侧身对凝烟道:“那我们现在过去。”
丫鬟想说什么,又胆怯的欲言又止。
凝烟却想着沈凝玉还在别处,心中不放心下,“我在这里等凝玉,你先过去吧。”
“你一人我不放心。”
“去望江楼必要经过这里,我等在这里也不怕瞧不见凝玉,或者夫君好了先来寻我。”
叶南容生怕叶窈闯出乱子,只得点头:“那也好。”
他去到望江楼,以为看到的会是一片混乱景象,然而一切都异常和谐,他转身问丫鬟:“叶窈呢?”
丫鬟吞吞吐吐道:“应当在楼上雅间。”
叶南容快速上来,与走下楼的赵品文打了个照面,两人谁也没有打招呼,错身走开。
叶南容来到雅间外,推开门就见叶窈规规矩矩的坐在桌边,一脸犯了错的样子,冷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叶窈支支吾吾,“已经解决好了。”
叶南容蹙紧的眉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说清楚。”
叶窈干巴巴笑着,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递给他,“三哥消消气,先喝一杯茶。”
叶南容瞥了她一眼,端起茶盏饮了,余光注意到她偷偷摸摸的要溜,冷声开口:“站住。”
叶窈跺了跺脚,“我内急,去方便一下再与三哥说不成嘛。”
叶南容语滞,一言不发的看着她,良久才摆摆手,叶窈赶紧就拉开门出去了。
叶南容收回目光摇头,心中猜测她只怕又是搬了叶家出来压人,待她回来,必须要好好教训才行。
他思忖着,莫名感到心口发燥,还想真是被她气的不轻,他索性端茶又饮了一杯,然而他渐渐越发不对劲。
一股浑浊发烫的思绪冲上灵台,呼吸随之变得粗重。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楚若秋走进来,将视线一点点望向屋内,她看到叶南容撑着额头,闭眸坐在桌前,眼尾异样的红着,眉心更是拧的极紧。
她合上门,轻声唤,“表哥。”
叶南容眼皮动了动,睁开浑浊泛红的眼眸朝她看来,眼里的神色极为迷浊不清,他似乎盯着她看了很久,忽而弯唇笑道:“凝烟。”
楚若秋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眼里又冷又妒,销春楼的老鸨给她药的时候说过,这药不仅仅可以使人乱情,还有迷乱神志的作用,中药的人会将人认作是最渴望的对象。
另一边,待叶南容离开,凝烟便张望向人挤人的长街,在长街的另一头,也有人望着她,清冷的目光下暗藏不易觉察的莫测与凌厉。
杨秉屹挤开人群,来到叶忱身旁,“大人,东西拿来了。”
是一个与叶南容所佩如出一辙的脸谱,叶忱接过脸谱,将其戴上,迈开步子朝凝烟走去。
凝烟等了许久不见沈凝玉的身影,相反一扭身却见到去而复返的叶南容。
竟这么快回来了?她诧异几许,快走上前问:“夫君事情都处理好了?”
对方没有说话,只朝她递去手掌,凝烟自然的伸手过去,小手被握紧的一瞬,顿觉不对,布着薄茧的掌心,和烫人的温度皆与夫君的不同。
却是另一种熟悉。
她垂低的眼帘扇了扇,心跳如擂鼓,相似的石青色衣袍在夜色下难以分出区别,仔细看才发现纹样有进出,而靠近后,她的个子只到他的肩膀,至于这张同样的脸谱下,到底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凝烟心慌意乱,忙想要抽手,对方却握的极紧。
许久没有唤过的称谓在唇边,将要脱口,凝烟却又看到朝这边走来的凝玉,顿时噤住声音,喉间一阵阵发麻。
“阿姐,姐夫,我们去望江楼吧。”
同样的衣衫,相似的身形,加上戴着脸谱,又牵着凝烟的手,她自然而然将他当做了叶南容。
凝烟脑中晕眩一片,这时候想要戳破也不可能,可若是这样去望江楼,遇上叶南容,他们要怎么解释!
叶忱握紧凝烟发凉发抖的手,简短的嗯了声。
凝烟被他牵着,麻木的往前走,脑中混沌不堪,双眸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又落到自己被他握紧的手上。
他这是何意,竟然情愿让人误会他是叶南容,让她误会,也要牵着她的手。
他可是叶忱啊。
凝烟眼眶发酸,同时更慌乱到了极点。
第46章
望江楼就在不远处,楼内灯火通明,隐约还可以看到观景的人在走动,凝烟脑中都是空白的,心中的弦紧绷到极致,他们这样进去,若是让人瞧见该如何是好,若是碰见真的叶南容……
凝烟连想都不敢想,用着筋骨扭动手腕,那只手却握的极紧,如同锁链,不肯松分毫。
凝烟绝望了,用轻细的声音央求,“你别这样……”
她仰起头去看叶忱,脸谱遮住了他的面庞,让她看不见他的情绪,以往他都会温和的纵着她,现在的他却多了份冷硬。
“我不想去了。”她想不出办法,仓皇扭头对沈凝玉道:“我觉得有些累,我们先回去。”
“啊。”沈凝玉拖长声音,眼巴巴的看着就在前头的望江楼,满是不情愿的嘟囔,“这到都到了。”
凝烟什么都不想说,迈步就要走,叶忱扣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身侧,浅声道:“楼上清净,我带你去上面歇歇。”
沈凝玉隐约觉得姐夫的声音较以往低醇一些,但也没有多想,连声附和,“就是就是。”
“我不管,我先过去了。”生怕凝烟还要回去,她溜的快,边走边朝“叶南容”眨眼示意,“姐夫将阿姐带来。”
叶忱轻一颔首,拉着凝烟往楼内走去,凝烟挣不脱,只能去掰他的手。
细指不断用力就为了将他拉开,叶忱心寒的发苦,箍紧的手依然纹丝不动,只管将人带走。
凝烟被他揪进楼内的那刻心都快死了,所有设想到的后果画面都是她经手不住的。
万幸叶忱带着她从楼后一处隐蔽的楼梯上楼,一路没有碰见认识的人。
她被带到一间雅室,一进屋,关上门,叶忱终于松开了在她手腕上的桎梏。
凝烟踉跄退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质问:“小叔是疯了吗!”
她将小叔两个人喊的极为重,胸膛更是不住的急喘着,眼中满是慌张。
叶忱摘了脸谱随手丢到一边,久未见过的面容,深邃攫来的目光都让凝烟呼吸发窒。
他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疯?他倒是想疯,在拥有全部记忆,在以为终于找回属于他的烟儿时,她却如上辈子一样,义无反顾的奔向叶南容,他们夫妻和睦,同床共枕的这些日子,哪一天对他来说不是折磨。
他能疯到好,只管无所顾忌的把属于他的人锁在身边就好,可上辈子的绝望犹在眼前,他只能克制,只能忍耐。
凝烟在他的凝视下,越来越坚持不住,扭开头哑声低语:“我已经与小叔都说清楚了,你究竟为什么……”
目光触及到被丢在地上的脸谱,凝烟心头被揪的难受,一个字都无法再往下说。
当初她错将小叔认做夫君,唯恐冒犯,忐忑惶恐了许久,现在,他却甘愿被所有人误会是叶南容,她怎么值得他这样。
自责与愧疚伴着心头的动荡,几乎快将凝烟淹没。
她阖了阖颤抖的眼帘,逼着自己冷硬下心肠,漠然看向叶忱,“先前的种种误会,我给小叔道歉,受小叔那么多照拂,也欠小叔一声谢谢,想来小叔宽容大度,也不会再多计较。”
叶忱眼尾轻眯,危险与怒火险些失去控制,他缓缓捻动指腹,良久才开口,“沈凝烟,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我不舍得胁迫你。”
凝烟眼眶酸的差点落出泪,她话说的过分,可她没有别的办法。
“那小叔今日是何意?”她冷着眸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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