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下,微笑问:“不知母亲找我是有何事?”
叶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我听闻,沈家人明日就要进京了?”
叶忱颔首:“母亲也知道了。”
叶老夫人见他眉眼间浮着少有的喜色,心底长长叹了口,事到如今,她怎么会还不清楚儿子对凝烟的在意和重视。
连带着将整个沈家都重新抬回了京中,她要再想不开,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什么时候去提亲,可打算好了?”叶老夫人和声问。
叶忱唇畔的笑意划深,“母亲帮我择个好日子罢。”
叶老夫人自顾点着头,面上瞧着平静,心里已经算起了黄历,不管怎么说,凝烟是儿子真心中意的,她已经上了年纪了,所求无多,只要两人能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消息传到二房的时候,顾氏还不知道叶忱要提亲的人是谁,只知道老夫人在张罗挑选日子,她打听了几句,老夫人也是三缄其口。
回到院中,顾氏忍不住嘀咕,“倒是奇了,既然要提亲,瞒着做什么,也不知是哪家姑娘。”
叶南容刚跨进门槛的步子微微一顿,片刻,才继续走进屋子道:“母亲。”
“三郎来了。”顾氏笑说着,让他坐下。
叶南容问道:“父亲可在?”
“你父亲他去书房了。”
叶南容点点头,“我有事找父亲,就不陪母亲了。”
“你自管去。”
叶南容去了书房见叶二爷,两人闭门谈了半日,等他再出来,就说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叶南容打算去到军中为将,投笔从戎。
顾氏知道后差点气晕过去,“你在朝中又大好的前朝,为何要去前线冲锋陷阵,还随时会有性命之忧,你这是为什么啊。”
叶老夫人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当真要去?”
叶南容目光坚定,“此次随六叔围剿逆党,我看到了很多,也经历了很多,才知道自己过去有多狭隘,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百姓安定才是国之根本,疆土需要人去护卫,而我也需要更多的历练,有朝一日才能成为庇护支持叶家的脊梁。”
叶老夫人被深深触动,目光含泪看着他,千言万语的不舍,化作一句,“祖母相信你。”
顾氏掩着嘴一个劲的掉眼泪,叶南容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语气轻松道:“母亲不相信儿子?”
顾氏摇头,“相信……相信。”
“可马上就是年关了,总要过年了再走。”
迎着顾氏紧凝的目光,叶南容点点头。
*
船只在江上行了十多日,终于在大雪这日入了京城。
漫天洋洋洒洒的雪花,导致船也走得很慢,凝烟迎着站在船头,这是她第三次入京,想必前两次的惘然忐忑,这一次竟然格外的心静。
守在一旁的杨秉屹道:“还要一会儿才靠岸,天寒地冻,姑娘不如先进去。”
宝杏也从舱房里出来,快走到凝烟身边,“姑娘赶紧进屋暖暖,仔细伤风。”
凝烟点点头,随着宝杏走进舱房,她与祖母住一间,紧靠着另一间则是父亲母亲所住的屋子。
这会儿屋内正传来温氏抑不住兴奋的说话声。
“此番你升官进京,可算是光宗耀祖。”
“也不知皇上赐的府邸怎么样,回头得好好置办些家具物件。”
“进了京,我也不用再担心凝玉的亲事了。”
“有六爷做靠山,只怕到时候求娶的人都能把门槛踩烂了。”
“母亲!”
“好了。”
沈凝玉和沈从儒的声音同时响起。
凝烟在这边听得清楚,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沈老夫人则没好气道:“你那母亲,真是这么多年来就没变过。”
凝烟坦然一笑,“祖母既然知道她的脾性,就别往心里去了。”
沈老夫人无可奈何的点点头,拉住凝烟的手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用力握了握。
她后来才知道这升官后面的蹊跷,知道了孙女和叶六爷的事,惊怒之下,也只能无能为力的接受。
不多时,船只就靠了岸,下人将一箱箱的行李搬下船,凝烟替沈老夫人穿好斗篷,让宝荔和宝杏先将人扶下去。
“小心扶着祖母,别摔着了。”凝烟在后面叮嘱。
一阵江风袭面,刮的凝烟睁不开眼,她偏头避闪,脚下却不知踩到了什么,一只横探来的手臂稳稳当当将她扶住。
凝烟以为是杨秉屹,低低道了声谢。
“烟儿与我也这么客气?”
含笑的嗓音穿过江风,不偏不倚清晰落进凝烟耳中,在江风凌冽的映衬下,尤显得缱绻温柔。
来自他手掌的熟悉温度和力道,也透过衣衫传到凝烟的肌肤上,莫名发麻。
凝烟眨了下眼睫,抬眸望向叶忱,神色平静淡然,却忘了说话。
叶忱打趣说:“不认得我了?”
凝烟乌眸里轻闪过恼意,张开唇瓣的瞬间,却不知现在的境况,唤他什么合适。
以前她唤他小叔,亲密无间的时候,称呼都是无言的,后来恨恼了,便连名带姓。
凝烟默了默道:“六爷。”
硬生生的两个字落在耳中委实不大好听,叶忱轻剪眼帘,在脑中回想她过去娇滴滴唤他时的样子,继而挽笑道:“走吧,我扶你下船。”
凝烟想要抽手,叶忱先一步道:“烟儿是怕还走不稳,要我抱你?”
凝烟双眸轻睁,第一次觉得他有些无赖,她一点不怀疑,自已但凡松手,他是真的会当众抱她。
叶忱笑笑:“走罢。”
凝烟在心里恨恨挣扎过,只得扶着他的手臂下船。
提前下了船的沈从儒和温氏看到两人,立即迎上前,温氏一双眼睛则牢牢盯着凝烟搭在叶忱手臂上的手,眼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凝烟不自在的赶紧把手放下,脸侧过一边,耳廓微微发热。
叶忱含笑看了她一眼,坦然自若的对着沈从儒道:“沈大人舟车劳顿,已经安排了马车,送几位去府邸。”
沈从儒拱手就要作揖,想到面前的人以后得叫自己一声岳父,又定定了神,放下手说:“叶大人费心了。”
叶忱客气一笑:“那就上马车吧,我送你们过去。”
“六爷事忙。”凝烟闻言便要拒绝,“我们自己过去便是。”
叶忱不紧不慢说:“今日我得空,只怕招待不好你们。”
温氏受宠若惊,赶忙开口,“我们人生地不熟,就劳烦叶大人了。”
沈凝玉搀扶着沈老夫人站在一旁,闻言一噘嘴又要嘀咕,被温氏剜来的一眼给堵了回去。
凝烟也知道推诿不过,干脆也不做声了,走过去和沈凝玉一同掺着沈老夫人,“我们上马车罢。”
其余人也纷纷各自坐上马车,往城内去。
马车行到西寺街,锦瓶又一次冲出来拦了叶忱的马车,这一次安阳也亲自走了上前,锦J牵绊住驾马的护卫,她则借机登上叶忱的马车。
“长公主,使不得!”
护卫的声音被隔绝在了布帘外,叶忱蹙眉看向面前的人,“长公主这是何意?”
安阳眼里带着哀求,“关于我母后。”
“我以为,你已经清楚我的态度。”叶忱声音不耐。
“我知道母后罪犯滔天,可她毕竟是皇后,斩首示众只会让皇家威严也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我求大人网开一面,可以将她终生幽禁在宫中,起码留她一命。”
跟在后面的马车也渐渐停下,杨秉屹上前来询问,叶忱道:“带他们先走。”
他重新看向安阳,“此事乃是皇上做的决断,你与其求我,不如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说完便侧过目光,不去看安阳苦苦哀求的脸,淡漠道:“公主请回吧。”
安阳一颗心绝望的往下坠,她能求的人就只有叶忱了,“我知道大人的处事原则,要怎么样大人才肯帮我?”
叶忱目光淡然望着车轩外,凝烟所乘的马车正自面前驶过,恰巧她勾开布帘,望了一眼过来。
又落在叶忱面前的安阳身上。
安阳这时往前走了一步,眼里含着挣扎,她已经走投无路,唯有寄希望于叶忱身上,她放低姿态,想求他一丝怜悯动容。
她将自己的手柔柔搭在叶忱手背上,期期艾艾的垂泪道:“只要大人肯帮我,我做什么都愿意。”
叶忱在安阳搭手到自己手背上的那刻,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难看,抽手,目光凌厉扫向她。
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让安阳心上一阵发寒。
叶忱再看向窗外,凝烟已经放下了帘子。
“是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叶忱彻底冷了眸色,说着拿出帕子擦拭过手背。
安阳僵硬看着他,世人皆道太傅温文,她也一直这么认为,甚至爱慕着他,全然不信母后所言,甚至拿他当最后能帮自己的人。
可此刻,她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凉薄,和沁入四肢百骸的锋利气场。
叶忱擦了两下手,将帕子丢到地上,启唇吐字道:“至于你,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第76章
叶忱迟众人一步到沈府,沈从儒满面笑意的走过来相迎。
叶忱扫看了眼庭院,没有看到凝烟的身影,他笑着问沈从儒:“老夫人他们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沈从儒点头不止,“叶大人太费心了,这,这简直太周到了。”
叶忱轻笑一声,“府邸是皇上赐的,我不过就是简单让人拾掇了一番。”
连下人厨子都安排好了,怎么会是简单,沈从儒抬手做请,“叶大人,我们去花厅聊。”
叶忱颔首随着沈从儒去往花厅。
另一边,凝烟几人正由下人带着,在府里熟悉闲逛,走过花园,温氏欣喜道:“还有这么大个莲池呢。”
凝烟扶着沈老夫人走过去,笑说:“往后祖母闲暇时,也可在此处喂喂鱼儿。”
沈老夫人含笑点头,眼中也满是喜色,园子里的每一株花草都精细修剪过,莲池的水都清澈干净,可见叶忱的用心。
沈老夫人向自己孙女,六爷这般尽心自然不可能是单纯为沈家,他们还没这个面子,能让那样身份地位的人如此上心,想来对凝烟的心也假不了。
引路的丫鬟走在前头说:“过去就是后宅了。”
沈老夫人喜净,挑了个北边静落的宅子,东边的雨烟阁虽然小了些,但景色最是怡人雅致,只听院落名,众人就知道是谁的心思了。
温氏抿笑说:“凝烟就住那雨烟阁,与你的名字正相称。”
人人都想的到,凝烟自然也不例外。
几人看过一圈,便各自回到屋里稍作休整,整座雨烟阁精细到每一件物品的摆设,似乎都是由人仔细考量过的,每一处都符合凝烟的习惯。
她喜欢在窗子边看书,便置了一张雕花精美的软榻,因为是冬日,铺了厚厚的狐裘。
窗沿上摆着新摘的腊梅,院子里就有一只腊梅,凝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叶忱站在梅霞折枝,飘雪洒在他肩头。
宝杏和宝荔打量着屋子,满口叹赞。
凝烟道:“快把东西收拾收拾吧。”
“是。”
两人将凝烟带来的行囊物件一件件摆好,宝杏抱着衣裳准备放到衣橱里,一拉开门却惊了,“这。”
“怎么了?”
凝烟走过去看,只见里头衣裳都摆满了。
宝杏眨眨眼道:“应当是六爷准备的。”
凝烟抬手轻压在那些衣衫上抚了抚,片刻道:“继续收拾吧。”
叶忱在花厅坐了一会儿,便打算告辞,“沈大人和家人赶路劳累,好好修养几日,再去工部述职不迟。”
沈从儒当然挽留,“叶大人为我们操持了这么多,若不留下吃顿便饭,就太说不过去了。”
叶忱笑了笑,“如此,那就叨扰了。”
收拾完,凝烟又去祖母那边看过,见一切都妥当,扶她老人家去躺下歇息,才离开。
她慢慢在园中走着,瞧见那株唯一的腊梅,不知不觉就走去了树下。
凝烟仰头赏梅,听到有脚步声从后头传来,收回视线转过身,目光触及到那抹熟悉的青衫,怔了怔抬眸说:“你来了。”
叶忱走到她面前,目光探寻进她的眼里,没有征兆的开口:“方才你的马车走远,我心中很慌,可看到你现在平静的样子,竟更慌。”
凝烟心绪一下便拧紧似弦,旁人说这话她不会觉得奇怪,可是强大如叶忱,却说他在心慌,还是如此直接了当的挑明。
她抿了抿唇,“长公主找你,应当是有要事。”
方才那一眼虽然短暂,但是从安阳公主的神色,能看出来她心里的绝望,她本是最天下尊贵的公主,沦落到如今这样,不用想也知道是与皇后谋逆一事相关,纵然她不被牵连,也成了众矢之的。
“若不是烟儿想的那样,你又会怎么样。”
叶忱显得有些不依不饶,凝烟搞不懂,这样的情况,换做她来质问比较合适吧。
安阳爱慕他,把他当做救命稻草,把手搭在他手上。
凝烟心下闷闷,“若不是我想的那样,难道不该是你该告诉我,要怎么样吗?”
叶忱清楚知道,现在她与他的区别,能维系他理智的唯一条件,就是她在他身边。
而她,都可以。
她不再执着前世,甚至于,若非他强求,今生他也难得到。
她的热烈依恋,全都消磨在前世他的冷漠下,如今他们调转了位置,只有他怕失去她。
叶忱什么话都没说,拉起凝烟的手,拢着她的手掌紧覆在自己手背上。
再需要他吧,就如从前那样。
凝烟手掌被紧紧压着,他什么都不说,她却懂了他是想她让握紧,凝烟心里千般滋味萦绕,装作不懂,任由他将长指叠在她指上,再慢慢握拢。
紧贴着,再深嵌进他的皮肉。
*
叶老夫人这边忙碌筹备起聘礼,藏着捏着反倒显得不自然,干脆也不瞒着,于是叶六爷要娶亲的消息一夜间就在京中不胫而走,纷纷揣测是哪家姑娘。
有官员散了朝,多嘴问了一句,“听闻太傅好事将近。”
叶忱坦然笑说:“是工部沈侍郎的长女。”
几个随行的官员愣了愣,面面相觑,工部沈侍郎长女,那不是,不是叶三公子之前的妻子吗?
那便是,小叔和侄媳了!
叶忱抬眸问几人:“诸位大人不恭喜我?”
几人赶忙收起脸上乱七八糟的表情,接连恭贺:“贺喜太傅。”
旁人对于这桩事,不管心中如何料猜,面上是不敢有半分置喙的,唯独顾氏在知道这事后,怎么也不能接受。
72/95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