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安知道父亲是太傅,可在她眼里,父亲温和慈爱,尤其是在母亲面前,如同没有脾气一般,只要母亲皱一皱眉,父亲便什么都依。
她到此时还不确定父亲回朝真的有用吗?直到入京,见识到旁人对父亲的忌惮和恭敬,以及父亲的雷霆手腕,她才知道父亲有多强大。
一切平息,皇上欲为父亲封爵,父亲却只为她讨了郡主封号,决然再次带着母亲回到那个只有他们二人的山间小院。
分别时候,她伤心不舍,父亲却搂着母亲,如常般温和慈爱的对她说:“如今你已经长大,我和你母亲也能放心你在京中。”
她忽然意识到,父亲为所有人筹谋好一切,铺平前路,就只是为了能心无旁骛的和母亲相伴。
而之后父亲母亲的两次归京,分别是兄长娶亲和她出嫁。
她与兄长,每年还是会回到那座院子里,随着年月老去,父母也不在是记忆的年轻模样,可父亲看母亲的目光,从来没有随着时光而消减分毫爱意。
她在父亲的眼睛里,看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她没看懂。
直到她和兄长同时收到来信,父亲让他们速归。
再次站在小院前,叶思安已经褪去了少女稚气,纤柔的眉眼就如当初的母亲,她指着槐树下的秋千,对叶无忧道:“当初我就是坐在那个秋千上,从早盼到晚,就盼着兄长出现在古道上。”
如今的叶无忧,也如收鞘的刀,沉稳老练,游刃有余,他点头笑说:“然后缠着我,让我给你讲京中的趣事,每次还不能重样。”
两人回忆着少时的事,不禁都笑起来,杨秉屹从院中走出来,如今他也已经年迈,原本早该颐养天年,却始终跟随在父亲身边。
二人对他也尊敬:“杨护卫。”
杨秉屹道:“郎君,姑娘,老爷和夫人在里头等。”
“走吧。”叶无忧道。
叶思安与他一起进内,父亲怀抱着母亲靠坐在罗汉塌上,略低着头似在与母亲说话,父亲如今两鬓已经霜白,眉眼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母亲呼吸浅浅,似是睡着了。
叶思安唯恐吵醒母亲,轻声请安,“父亲。”
叶忱将视线从凝烟脸上移开,笑看向二人,“过来陪你们母亲说说话吧。”
叶思安这时已经微感疑惑,以往即便是她扰着母亲歇息,父亲也是要斥的,这次怎么?
而且往日他们回来,母亲定不会睡着,一定早早就在盼,牵着他们进屋。
她和叶无忧对视了一眼,纷纷变了脸色,快走上前,“母亲!”
两人连唤了许多声,都不见母亲睁眼,叶思安双眸立刻就湿了,嗓音哽咽发抖,“母亲,我是安儿啊!我和哥哥回来了,母亲!”
叶忱轻抚凝烟的华发,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烟儿,无忧和安儿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凝烟缓缓睁开眼睛,涣散的眸光微微聚拢,许久才似分辨出两人,很高兴的说:“安儿,无忧啊,都长大了。”
她伸手想去握两人的手,然后却没有力气。
两人立刻握住母亲的手,叶无忧也湿了眼眶,“母亲,我们回来了。”
叶思安更是哭成了泪人,慌怕和悲恸一并冲击着她,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留住母亲,只能哀求道:“母亲,安儿还想吃你做的桂花糕,您给安儿做好不好?”
“好啊。”凝烟笑着应声,摸摸她眼下的泪,“母亲给你做,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吃不到就哭。”
叶思安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凝烟强撑的眸光却一再涣散,她仰头朝叶忱喃喃说:“我好困呐。”
叶忱微笑看着她,“那烟儿先睡一会儿。”
凝烟缓缓点点头,叶思安不住摇头,无法接受母亲的离开,泣不成声的哀求,“不要……母亲,不要睡……”
“安儿乖啊,母亲睡醒就给你做梅花糕。”
凝烟轻声说着,慢慢合上眼睛,唇畔微微带着笑,靠在叶忱怀里,真的就像睡着了一般。
叶无忧颤抖着去探她的鼻息,沉痛低吼,“母亲!”
叶思安哭得近乎晕厥。
只有叶忱紧搂着怀里的人,仿佛过去相伴的每一日那样,相偎相依。
他平静吩咐两个孩子,“我和你们母亲的棺椁已经备好,墓地不用另选,就在院后那株梅树下。”
叶思安抱着母亲痛哭,叶无忧忍着悲痛点头,忽觉不对,抬头不敢置信的望向叶忱,颤抖着问:“父亲……这是何意?”
叶忱垂眸注视着凝烟,眼里只有她一人而已,“我答应过,会陪着你们母亲一起,死生相随。”
叶思安怔怔抬头,也是在这一刻,她读懂了父亲眼中的向往是什么。
她与兄长跪求了一夜,都不能改变父亲的决定。
她眼泪几乎流干,眼睁睁看着父亲,亲自替母亲梳妆,为她穿上最美丽的衣裳,没有一丝迟疑的服下杨秉屹递上的药,抱着母亲一同躺到了棺木里。
“封……棺。”杨秉屹声音发抖。
沉重的棺盖将光线一寸寸遮去,叶忱在一片暗黑中抱紧凝烟,低声笑着喟叹道:“烟儿,我们终于到死也在一起了。”
……
养心殿外,值守的太监战战兢兢,总管太监陆吉自白玉石阶上走来,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大殿,蹙眉问:“皇上还在里面?”
值守太监小心点头,“皇上一日都没有出来,奴才也不管擅闯。”
陆吉侧耳贴在门上听了听,什么动静都没有,犹豫再三,推门而入。
整个养心殿内,燃满蜡烛,却死香发出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大殿,异甜的香气下是空寂的凌寒,绕的人肺腑生寒,而一簇簇跳动的烛火,将满室的富丽堂皇照的压抑可怖。
而大殿中央,赫然停着一尊漆黑描金的棺椁。
他看到皇上环抱着娘娘倚着棺木而坐,以亲昵的姿势靠在一起,光影被交叠,将两人的眉眼照的不甚清晰。
只看到娘娘的华裙搭在皇上玄色的龙袍之上,头靠在皇上肩头,垂散的青丝蜿蜒落下,露出的一点下颌精巧,肌肤却白的发冷,而皇上偏低着头颅,仿佛在与娘娘耳鬓厮磨。
偏偏硕大的“奠”字就在两人身后,将缠绵的一幕笼罩的吊诡至极。
饶是陆吉,见到这样的画面也是惊了惊,索性还算冷静,躬着腰上前低声道:“皇上。”
没有应答,他低声又唤了两声,回应他的只有极致的安静,以及火星子偶尔跳动,发出噼啪声。
陆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倏然抬眸,他到这时才敢去看皇上的神色。
因为却死香的反噬,皇上的身体已经日益衰败,苍白锋利的眉眼间透着一股森森的死气,唇角却划着极为诡异的笑,好似沉沦在一个不愿醒来的梦里。
陆吉顿时毛骨悚然,瞳孔紧缩,试探着去探皇上的鼻息,那双闭紧的眼皮却忽的睁开,望不到低的幽邃。
陆吉目光一敛,忙放下手,“皇上醒了。”
说罢,恭敬矮身,退后两步。
赵应t黑眸里残存的笑意,在看清眼前景象后,一寸寸敛尽。
低下眼眸死死攫着怀中沉睡的司嫣的脸,似乎要将她盯穿,反噬的绝望与狠戾灌入肺腑,将他的瞳孔映照的阴冷无比。
第87章 番外.七
陆吉屏息站在殿中,几番将目光探向皇帝,连他都已经快记不清到底多少年了,娘娘始终无声无息,如同活死人一样静静沉睡着。
而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什么也都改淡去,可皇上没有一刻放弃寻找让娘娘醒来的方法。
若让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一具不会有任何回应的躯体,他恐怕早就已经疯掉。
可他想,皇上……恐怕也早已经疯魔。
自醒来,已经过去一炷香的时间,皇上就那么一眼不错的紧攫着娘娘,眼底混搅着破败和嘲弄,山雨欲来的阴戾与狠劲,似乎要将一切都掀翻。
这一幕,让他回想起多年前,宫变那夜,娘娘不顾一切殉身王长孙,那时皇上抱着浑身是血的娘娘,眼里的震怒便如此刻。
之后便是血洗月泉一族,疯魔到用神女的血来供养娘娘。
陆吉回忆着,心头一骇,勉励稳着情绪道:“皇上。”
“滚出去。”
陆吉心神皆肃,立时不敢再多言,低弯着腰,后退走出大殿。
殿门合拢前,他下意识自门缝望进去,皇上手捧着娘娘的脸,看似在爱抚,实则手背上浮满狰狞的经络,眼帘低垂,眼尾划着一抹凛寒的笑,周遭晃动不定的烛光,漆黑的棺椁,让这一幕诡异可怖到了极点。
陆吉赶紧将殿门阖紧。
赵应t屈指缓缓划过司嫣的脸庞,如同缠绵爱抚,目光则痴迷流转过她的每一寸眉眼,下一瞬,温柔褪去,阴鸷爬满眉眼,五指扣住她的下颌,指腹深陷进她的肌肤,压出血痕。
“这算什么?”赵应t逐字逐句问:“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还是我自欺欺人的奢望?”
他企图在从她脸上寻找到一丝踪迹,一丝如梦境里那样,温柔似水的缠绵爱意,可什么都没有,她就这么闭着眼,看不出一丝情意爱意的眉眼,冷漠的让他心寒到底。仿佛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赵应t五指关节绷紧,这一刻,恨不得掐上司嫣的脖子,质问她为什么连一丝希望都不给他。
哪怕是梦,他愿意永远不醒,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这样狠心?”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沉默,多少年了,她就这么毫无声息,无论他做什么?穷尽心思,都换不来她一丝回应。
赵应t唇角压紧,下颌的弧度凌厉异常,他死死盯着这张绝美又绝情的脸,梦境中她是如何如他缠绵相贴的画面,甚至越来越模糊,连这点回忆都不给他吗?
神经被刺激着突突跳动。
他低头照着司嫣紧闭的唇吻过去。
没有回应,他撬开她的唇,没有回应,粗鲁吞着她的舌,搅着她的口腔,无论怎么做都是没有回应。
赵应t愈发疯狂,近乎暴戾的撕咬她的唇,心口除了麻木和空洞,一丝因为羁绊而生的痛楚都没有。
“哈。”
“哈哈哈哈。”
赵应t极轻的一笑,继而越来越大声,而荒凉绝望。
赵应t笑到干哑无声,灰败的眼眸里爬满血丝,全是假的,是啊,她怎么会轻易原谅他,她恨他入骨,恨到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又怎么会与他生儿育女,与他白首不离。
困苦席卷心肺,却又散去,眸中反透出渗人的执迷,即便不愿意,她依然只能在他身边。
赵应t低下头颅,张口含住司嫣的唇,没有回应,他也细细的碾弄,自我沉迷,继而却又发狠的如同吞噬,直到血腥味冲入喉咙,赵应t才猛然松开她。
司嫣苍白的唇瓣上点着血珠,脸上也是他掐出的印子
他在干什么。
“嫣儿疼不疼?”
他慌忙擦去她唇上的血,一遍遍抚柔她脸上的印记,直到痕迹化散,眼里才划出笑意,对着司嫣温声道:“好了,没事了嫣儿。”
“没事了。”
*
深夜,赵应t在御书房批阅折子,陆吉低首立于一旁侍茶。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赵应t咳了一声,迎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剧烈咳嗽。
“皇上!”
陆吉脸色一变,赶忙上前,“皇上喝口茶润润嗓子。”
赵应t放下抵在唇前,虚握的拳,赫然是一滩血迹。
陆吉瞳孔缩紧,却死香能留住濒死之人的一口气,活人却大受损伤,长年不断地燃点却死香,太医说过,皇上已经病入肺腑!
“奴才去请太医。”
“不必。”
赵应t拿起帕子慢慢擦去手上的血迹,看着洁净的帕子被然后,苍白的唇却突兀勾笑,仿佛一直在期待这一刻。
赵应t把帕子丢到一边,问:“肃王世子进京了吗?”
“回皇上,世子已经进京安排在行宫,皇上想见世子,随时可以召进宫。”
赵应t嗯了声,执笔继续批阅折子。
陆吉心上生出悲凉,皇上不肯熄灭却死香,也不让太医诊治,半月前就在金銮殿建极绥猷的牌匾后留了遗诏,皇上没有子嗣,一旦崩去后,就将肃王世子过继到名下,继任大统。
他跟随皇上多年,知道皇上是想带着娘娘去了。
批完最后一册折子,赵应t搁笔起身,陆吉紧跟在后面。
“十二位密宗高僧可找齐了?”
听到赵应t问话,陆吉道:“回禀皇上,派出去的几路暗卫,只有两人还未传来回信。”
赵应t道:“抓紧。”
“是。”
养心殿里。
两个宫女正在替司嫣沐浴擦身,伺候司嫣的宫女这么多年来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些自己害怕扛不住,有些则是没有将人照顾好,但凡有错出,便会被处以极刑。
所以每个调来养心殿的宫女,都是惶惶不可终日,今日便有一个是新调来的,之前的宫女因为不慎划伤了娘娘的皮肤,被皇上下旨处死。
伺候一个如同死去的人,小宫女紧张无比,手都在抖,娘娘泡在温水里的肌肤始终冰冰凉凉,怎么也暖不起来,宫女每每触到,都怕的不行。
听到室的珠帘被挑起,宫女赶忙跪地,朝着迈步而来的云纹皂靴叩首:“奴婢参见皇上。”
赵应t道:“都退下吧。”
跪在地上的宫女如蒙特赦,低弯着腰退出室。
赵应t走到浴桶旁,挽起龙袍的袖摆,拿了帕子亲自为司嫣沐浴,仔细为她擦拭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指头,神色专注的如同对待珍宝。
“嫣儿,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嫣儿原谅了我,我们成婚,有了一双儿女,我们相伴到白首,连死都在一起。”赵应t低喃的嗓音如同耳语,深眸里漾出缱绻的笑意。
“我便知道那是梦,上天不会对我那么宽容。”赵应t自嘲牵了牵唇,梦里他不愿意醒来,可老天就是那么残酷,给了他又夺走,诛心不过如此。
“无妨,无妨。”赵应t轻抚着司嫣的脸,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
“总归,我们也算生死同衾。”
“不管是嫣儿,还是这不长眼的老天爷,都不能阻挡,都休想将你夺走,我找了高僧,会在你我死后,日夜做法,将我们的灵魂困在一起。”
赵应t早已浑浊的眼眸里升起向往的亮光,他痴迷的看着司嫣,喉间再次泛起痒意,猝然一咳,又是一口鲜血。
他抬指轻揩去唇上的血珠,将染血的手指轻轻压在司嫣的唇上,把她苍白的唇涂红。
“嫣儿沾满了我的气息,永生永世,我都找的到你。”
赵应t盯着司嫣染血的唇,倾身病态痴迷的吻住,将喉间的血全数哺喂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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