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也一样,路上小心。”
送走何双双后,雨并没有渐小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林明夏眼见周边的学生一一被自己家长接走,只能频频抬腕看表。
她观察这雨势,估计短时间内得困在校园里。
如果她冒雨跑过去……
轰隆一声,吓得她缩回刚迈出的脚步。
再这样下去,她会错过与爸爸约定好的时间。
林明夏咬咬牙,摘下手表塞进书包里,随即准备冒雨大步跑去巴士站。
未等她踏出第一步,突如其来的外套从头上罩下,一只手拉过她奔向雨里。
林明夏吓一大跳,视线全然被遮挡住,她没得安全感,那只手紧紧扣住她,两手交握之间传递过来的体温感触,在黑暗里突然被放大。
很暖。
林明夏欲扯下外套,却听见他说:“别淋雨。”
是安瑞的声音。
林明夏那一瞬间说不出来的心安,她回握那只手,任由他带着她往前奔赴。
……跟他走吧。
跟他走吧,管他去哪。
不知过了多久,安瑞停下脚步松开手,外套随之被取下,转而披在她身上。林明夏这才看清四周,他们抵达巴士站,眼前的人淋成落汤鸡,雨滴顺着刘海滑落他的脸颊,惹得他把刘海往后一撩。
林明夏说:“你给我外套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拉着我跑,你看你都淋湿了。”
“对啊。”安瑞被自己的行为蠢笑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安瑞确实没多想。
他原本和朋友们讨论试卷的题目,偶然瞧见林明夏在那儿站着,时不时抬腕看时间。他听说她今天与爸爸有约,看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几乎就要冲进雨里。
他的想法在下一秒被证实,她欲迈出第一步,却被雷声吓住。安瑞见状,身体比脑子率先行动起来,无暇理会朋友的惊呼声,“安瑞!你去哪里!”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拉住她跑出一段路,纵使被大雨淋湿,他也心甘情愿。
“白痴。”林明夏别开眼,“你不是不要理我吗?”
“现在不是理你了吗?”
林明夏这么多日的闷气因他一句话消散,她见他身上的衬衫被雨水浸湿,黏糊糊的,于是脱下外套,想归还给他。
无奈自己的白衬衫亦被外套上的水迹弄脏,隐约露出内衣轮廓。
安瑞下意识舔一舔上唇,制止她的动作,反而伸手紧紧拢住衣领,不让它有半分松动。
巴士来到,林明夏几乎是被他揪着领子上车,司机看了也惊奇不已:“少年,没事淋什么雨?等一等,雨就停了不是吗?”
“有急事。”安瑞随意答道,直径揪着她去后排。
巴士上挤满乘客,安瑞将她圈在自己与扶手之间,林明夏人缩在他怀里,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谢谢。”
“什么?”
“听不见就算了。”
安瑞嘴角微扬,可惜林明夏没能看见他眼底温柔尽泄。
托安瑞的福,林明夏得以准时赴约,前往爸爸预约好的酒楼,由服务员领着她上楼去厢房。
厢房里候着一名女人,原本应该放着两双筷子和碗碟的饭桌上,也多了一双筷子和碗碟。
林明夏顿时怔在原地,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餐鸿门宴。她有些生气,爸爸可没说有什么阿姨也来一起吃饭。
“……对,刚点的,都可以上菜了。”爸爸细声交代门口的服务员,回头见她还站着,“怎么都站着呢?夏夏,坐啊。”
他走到女人身边坐下,而林明夏坐在对面,看着他们交头接耳,“点了你的最爱。”
她开口打断他们,“爸,她谁啊?”
“咳,爸爸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崔蔷,你可以喊她崔姨。”他转头给女人介绍林明夏,“这我女儿明夏。”
林明夏这才正眼打量这女人,不得不说,崔姨长得不错,皮肤白又好,上挑的单眼皮配上眼妆显得有些妩媚,整个人充满女人味。她友好地伸出手,林明夏却迟迟不与她握手,弄得她有些尴尬。
崔姨默默收回手。
看到这幕,爸爸嘴角垮下来,刚想开口训人,菜肴正好上桌。
林明夏瞅着一桌子的菜,叫住上完菜想要离开的服务员,问:“还有其他菜没上吗?”
“没有,都上完了。”
崔姨这时注意到林明夏脸色不太好看,忙拿起筷子,欲给她布菜。
一只鸭腿放进她碗里。
林明夏忽然觉得鸭腿也在嘲笑她。小时候爸爸总会点她最爱的辣子鸡,如今在这偌大的餐桌上再也没有它的影子。
“爸爸,你是不是忘记了?”
“忘记什么?”
林明夏苦笑,看他一脸疑惑的样子,大抵是不记得了吧。
她扒了几口饭,寻个借口离开。
坐巴士回家的路上,她靠着车窗,回想今晚发生的事,至于为了一盘辣子鸡而生气?
爸爸不过是点了崔姨喜欢的菜肴,而忘了她。
至于么?
林明夏凝视车窗里的女孩,女孩倔强地拭去眼角的泪滴,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不哭。
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瑞在楼下公园等着林明夏,见她回来便想上前问几句,不经意看见她有些微红的眼睛,“你干嘛哭?”
林明夏不想回答,偏过身就想上楼。安瑞连忙拉住她,林明夏发脾气似的甩开他的手。
“不要碰我!”
“那你干嘛哭!”安瑞吼道,脾气也跟着上来。
“我没哭!”刚说完,林明夏眼泪就流下来。安瑞恼自己,怎么就惹上这个祖宗。
他慌得同手同脚,把蹲在一旁嚎啕大哭的林明夏拉上楼。途中,几个下楼的人还一脸厌恶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犯了什么大错,把女孩惹哭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他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们。”
哭得喘不过气的林明夏一听,抬头就哭骂,“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家哭啊!”
安瑞:“……”
他赶紧把林明夏带回她回家,免得继续丢人现眼。林明夏不顾自己身着裙子,甫进门就跌坐在玄关大哭。
安瑞蹲下与她平视,“哭什么呢?从小到大,哪怕跟胖子打架那次,也没看过你哭得那么伤心。”
他不知从哪变出纸巾,一点一点地擦去她的泪水,却止不住更多的眼泪往下掉落。
“不是开开心心去见爸爸吗?怎么哭着回家?”
提及伤心事,林明夏哭得喉咙嘶哑,“我讨厌他!我就不应该答应他!就不用看到他,就不用和讨人厌的阿姨一起吃饭!他连我爱吃什么都忘了,点的菜色全都是阿姨喜欢的!”
“他根本不在意!那么久!妈妈跟他离婚那么久,他联系关心我的次数屈指可数,等他组成新家庭,我对他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胖子说的对,我爸爸就是不要我了!到时候我妈也结婚了,我就是个边缘人!就是个没人要的废物!”
安瑞突然大力拉起她,往她房里的浴室走去。
他将她推至花洒下,打开花洒,冷水从头浇下,她已然无所谓,只抱着身子痛哭,到头来她的所有在乎和思念都是自我感动!
“你不是没人要,所以不要再说那种话!”他说,“我妈她对你如同亲女儿一般,还有你的朋友——曹本松,何双双他们,是谁不要你了?”
林明夏倏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泪花闪烁,犹如受伤的小动物。
“你妈虽然工作忙没时间陪你,但她没少和我妈了解你的日常。你成绩不好,她已经想好给你铺路,努力赚钱送你出国读书。你凭什么否定你自己,觉得你就是没人要?!”
“至于你爸,我没见过他,所以不予置评。”他顿了一下,“但我不希望你因此否定自己,觉得自己就是废物,觉得自己没人要,觉得自己不配被爱。”
“林明夏,虽然从我口中说出有点难为情,但我还是觉得,你值得。”
第14章
“好好洗澡,冷静下来。我去给你煮些宵夜,依你的倔脾气,肯定吃没两口就气饱了。”
安瑞带上门走出浴室,冷水不断由头淋下,冲刷掉她的眼泪,偏偏冲刷不了今晚的记忆,哪怕说得再多,林明夏始终无法释怀,放过自己。
她一闭上眼,厢房里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刺眼的耳语。
那白嫩的右手。
那一桌子的清淡菜肴。
一切都让她狼狈不堪,她心心念念的人有了想要守护的对象,把原本属于她的独爱分给了别人,美好的回忆早已遗忘在过去。
林明夏无法接受这事实,无法接受所有的难堪都源自自己深爱的父亲。
她仰起头,试图止住眼泪——为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浪费眼泪,不值得。
她洗澡出来就看见饭桌上的白米饭,而安瑞在她家厨房似乎忙活着什么,他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道,“再三分钟就好,我蒸个蛋羹给你配白饭。”
林明夏听话地坐在饭桌前,精神萎靡,盯着白饭放空。
“我第一次煮,你赏个脸,能吃多少是多少。先填饱肚子再来哭也不迟。”安瑞端来蛋羹放在她面前,见她不动筷,“怎么了,你要我喂你?“
他说到做到,真拿起勺子,舀了白米饭,却被半路拦截。
“我自己来。”林明夏接过勺子,那碗蛋羹色泽金黄,看着卖相不错,她尝了一口,虽够不上酒楼的水准,却比今日的鸿门宴来得好吃。
“心情好点了么?”
“……没有。”她补充道,“好不了。”
安瑞一手托腮,瞧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想来她真是气得不轻,连晚餐都没好好吃。
“气也发了,饭也吃了,待会儿去睡觉,明天醒来就不要再纠结晚餐的事情。”他说,“也不要再去觉得自己没人要。没必要为别人的事情买单。你父亲……”
林明夏手僵在半空,她放下手中的碗筷,与他对视,问道:“你真的能了解我的心情吗?”
“啊?”
“如果真的能,那你不会让我不再纠结,让我不为我爸的行为买单。”她缓缓道来,“或许在某年某月我能真正地释怀,但至少不是现在。”
“我爸爸以前特别疼我,想要什么,他都会尽量满足我,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好。可惜我没机会,像你一样在完整的家庭里成长。我没有任何安全感。我爸说爱我,在今日他点了一桌那女人爱吃的菜,却全然不记得我喜欢的辣子鸡。我不奢求一桌子都是我爱吃的,但就算是一样,只有一样也好,把那一点点的爱分给我,不行吗?”
“我妈说爱我,可从小到大,我有哪次不是在你家吃饭写作业玩游戏?不然就是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睡觉,然后到点敲响你家的门蹭饭吃。我妈真正陪伴我的次数到底有多少次?我不敢数。我知道我妈努力想给予我最好的生活,但似乎没有人真正关心我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她摇摇头,接着说:“你无法共鸣我的敏感、我的不安。小胖子嘲笑我没人要,我当年很有底气地揍了他,告诉他我父母爱我,但现在我好像没办法确定这事实。谁也不能保证未来的日子,我爸和我妈会不会组成新的家庭,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心不会偏。等真正到了那时候,我就会变成可笑的多余。”
“我原本不想说这些,但至少不要说那些话,至少……”
安瑞低垂着脑袋静静地听,因刘海的关系,林明夏看不清他的表情,“让我好好静一静。”
“好。”安瑞抬起头来,注意她的碗碟已空,“吃完了就去好好休息。这些我来洗。”
“……对不起。”林明夏后悔刚才的失态,又忆起他今日的帮助,“还有,谢谢。”
“这次听见了。”他笑笑,拿过碗碟去厨房清洗。
不知是否开启了厄运的开关,林明夏假期过得无比郁闷,她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头脑昏沉,全身乏力,勉强拖着身躯去开门。
安瑞扬扬手上的袋子,如常往里面走,“你怎么没过来吃午餐?我妈特地买了一份牛肉汤面给你。”
“我起晚了。”
林明夏刚开口说话,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一跳,她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声音就哑了呢?
大抵是淋雨发烧了。
她有些恼,未料安瑞伸手触碰她额头,惊得后退一步。
他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后说:“有点烧,脸都红了。”
“咳咳……那我可没办法招待你。”
言下之意,你快回家吧。
他装作听不懂:“先吃午餐再吃药。家里有药吗?”
“应该有吧。”
“应该有?”他眉头一皱,“放哪里?”
“我记得我妈是放……”她努力回想,却答不上来。她鲜少生病,因此对药放哪儿一无所知。
可能她妈提过,但她忘了。
“阿姨呢?”
“出差了。”
安瑞早已知晓答案,仍叹了口气,“我去给你买吧,放家里备着。”
林明夏脑海里计算着家里与药房的距离,似乎有点远,“别了吧,睡一觉就好了。”
“白痴么?”他说,“睡觉有用的话,要医生来干嘛?”
“……你是道明寺?”
“什么鬼?”
“就是那个流星花园的台词。”
流星花园风靡全亚洲,去音像店租这组带子的人不少,校园内大部分女生都迷上戏里的主角,延伸至真人,她班上的女生自立两派——道明寺派和花泽类派。而林明夏受不了她们天天叨念剧里的台词,念得她耳朵快长茧。
“少看这些偶像剧。”
“要你管。”林明夏有气无力地回道,她浑身难受,就想回去睡觉。
安瑞看出她的不舒服,说:“你先吃午餐,我去去就回。”
林明夏在他走后回到房间继续补眠,她没什么胃口,手脚更是有些冰凉,不停卷着被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只熟透的虾。
她体内燥热不已,很是难受,梦魇亦没有放过她——那只白皙的手掐住她脖子,她试图喊人,喉咙却是被灼伤似的喊不出声。
救救我……
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耳边似乎响起熟悉的声音,“喂!夏夏!”
她猛然惊醒,一睁眼就看见安瑞蹲在自己床前,脸上满是担心,药连同水杯一起放在床头柜。
下一刻,林明夏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没有一丝犹豫,扑过去抱住他。
安瑞猛地瞪大眼睛,脑子霎时停止运转,“……”他甚至不敢轻举妄动,任由身子僵硬被她抱住,直到怀里的女孩呼吸渐渐归于平顺,他才轻拍她的背,试探性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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