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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来傅恒给他的密信，永璜那个孩子就是太过心软又重情意了，身为皇长子，占着那么有利的位置，竟然只能被别人逼到一个“病死”的结局，炩贵妃也是这么个性子，他们的弱点太明显、也太多了，轻易就能让人捏在手里。
天家，皇帝叹了口气，天家从来容不得心软的好人，永璜蠢，炩贵妃平日里看着那么心思玲珑、小心谨慎的一个人，碰上事关孩子的事也能蠢成那样，这次要不是有富察傅恒帮他们遮掩和转圜，他们早就叫太后一党捏住七寸、生吞活剥了，连京城都不必回，就可以直接一道懿旨被秘密赐死在江南，皇帝都别想再发旨保下。
罢了，皇帝心想，炩贵妃这种心性在深宫里也实在难得，她只要好好的待在他的羽翼下，乖乖听话，他一个坐拥江山的帝王，护着个自己的女人能怎么了？再说了，她还给他生了四个孩子呢，各个儿都被她养的白白胖胖、健康壮实，除了小九是个不知道随了谁的小霸王性子，小七是个温柔乖顺的、有些像她额娘，十四是个乖孩子，十五虽然长了一张乖巧憨直的脸，其实是个小精豆子，那双眼睛眨巴着滴溜一转，皇帝看了实在是喜欢的紧，炩贵妃不在永寿宫，他还经常从养心殿偏了脚去看四个孩子一眼。本来母妃不在宫中时，他们前三个大的应该住在南三所自己的宫殿里，这几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偷偷约好了，经常大的小的一个个手拉着手往永寿宫跑得勤快。皇帝有次瞧见了，偷偷跟了他们进去，不叫下人们出声儿，就见着在外头谨慎守礼的公主阿哥们，围着将将能坐着爬着玩耍的小十五，嬉笑着一起逗他玩儿，别看小十五人小，其实鬼精鬼精的，已经能引着自己的十四哥拿好东西出来逗他了，而且十四手里刚得的玉佩都被弟弟一把抓在手里不撒手了，还在那儿笑呢。皇帝看得摇头，心想十四啊，别光顾着傻笑，你不觉着你身上东西一日日少了吗？
想着几个年幼的小儿女，才叫皇帝最近被嘉贵妃和四阿哥私底下的动作气到要炸的心肺缓了缓，等进忠接洽好了御前的差事和人手，他就能吩咐这个手黑心硬的奴才办差事了。皇帝看着御帐外的满天星子，心想着，他又一个儿子要落了，是他们先不敬君父、谋逆背叛他的，那就别怪他心狠。那对合格的帝王来说，从来都不能被称作心狠。
结果还没等进忠这个太监总管重新开始接手统领御前的事务，就出了个大乱子——皇帝在日常行围狩猎回来的嘉奖礼上遇刺了。当时进忠就随侍在皇帝身侧，几个蒙古服饰的刺客扮做了来朝见的部族们参与狩猎竞赛的勇士，在皇帝奖赏狩猎所获最多的部族时突然发难，弯刀一抽就劈砍了上来。眼见着众人乱哄哄的尖叫躲闪，护驾的持刀侍卫也一时反应不及被砍倒了大半，进忠眼瞅着皇帝要被逼到眼前的寒光伤及，愣是从龙椅侧后方一手撑起跃蹬过去，一脚把逼到近前的刺客蹬了个趔趄，顺势把皇帝侧扑到了龙椅另一侧，死死的围在自己身下护着——皇帝绝对不能死，皇帝只要现在一死或者重伤，分隔千里的炩主儿和两个小阿哥就彻底完了，被坑惨了的太后，对炩主儿忌惮不已的皇后，甚至疯狗金玉妍，她们极大可能会直接派人矫诏绞杀他们。进忠恨皇帝，但是他恨的不是这个人，他恨的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上位者，而且虽然皇帝不是个东西，但是他的确是个合格的帝王，也是嬿婉和他如今几乎全部的倚仗。
好在不远处的弓弩手终于在弯刀要再次劈砍下来的时候，一箭封喉射杀了冲到最近前的这个刺客，富察傅恒一马当先冲了上来，一路斩杀与御前护卫对峙的刺客，好在行刺的刺客虽身手不俗、数量却实在算不上多，在把最后一个企图冲击御座的刺客一刀封喉之后，傅恒几步赶到龙椅侧边，看见依旧紧紧护着皇帝的进忠倒是心中惊讶了一瞬——这还真是个肯舍命护主的奴才，他刚才不仅救了皇帝，而且在马上要被劈成两半儿的时候，愣是半步没挪、死死的护着身子底下的主子。
皇帝此时也从突然遇刺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了，被傅恒和进忠一起扶起来的时候，看了脸色发白的进忠好一会儿，拍了拍他冰凉还发着抖的手，反倒没说什么。进忠砰砰狂跳的心此时才开始渐渐平稳下来，他这次真的是富贵险中求，皇帝经过此次不在预料之内的刺杀，算是彻底把他当做舍身为主的忠仆了。
进忠不是不后怕，寒光就要劈下来的时候，他眼前闪过的是临行前嬿婉脸上压不住的担忧，可是那一刻他只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及早安排好回宫回护小主子们的人手，金玉妍敢在草原上谋刺皇帝，不见得不会对宫里的人下手，他们留在后宫的人手还是太少了，没考虑到如此危急的逼宫的时候，敌人狗急跳墙，很可能会不管不顾、孤注一掷的挣个鱼死网破。嬿婉有自保的能力，他的人如今有一半都在她身边，他虽担心却也不怕，最不济大不了护着嬿婉一走了之。可是万一宫里那些不顶用的护不住小主子们，嬿婉的眼睛怕是要哭瞎的。
皇帝发了好大的火，震怒过后嘉奖了护驾有功的进忠和傅恒，接着就把御前一应事务和稽查刺客、锁凶捉拿之事全都扔给了进忠，二品的官职也没撤，直接从督察使变成了御用监察使，协助执“遏必隆刀”为御赐尚方宝剑的富察傅恒彻查皇帝围场遇刺一案，无论皇亲国戚，但凡与此次行刺有关，可立即羁押审问，不必奏请。
皇帝如今是真的信了进忠的忠心，这是个只忠于自己的奴才，人在面临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反应才是最真实的，进忠的确反应机敏，一瞬间跳起来、踹歪了刺客救了他一命，刺客再次举刀来砍的时候，这奴才死死护着他的身体发着颤也没挪半分，甚至想以手接刀去与刺客对峙，从而为他争取时间。好奴才，皇帝看着进忠还没养好的腿因为狠踹刺客和来扑倒护卫他而瘸的更厉害了，发了口谕，说御前总管进忠护驾有功，忠心可嘉，特恩赏免除其往后在御前的跪礼。进忠赶紧感激涕零的谢了恩，心里想着皇帝面前都不用跪了，那他以后在后宫前朝也就都不用跪了，他很满意，也不假意推辞，乐呵呵的谢恩，舔着脸故意耍巧卖乖，把皇帝因为遇刺一事气得黢黑的脸都逗得无奈的笑了笑，点着他的帽檐儿骂他泼皮破落户。
进忠心想，这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处，但凡能站着，谁愿意天天卑躬屈膝的跪人？奴才也是人，虽然皇帝至今也只把他当个好狗赏块肉骨头，但是他不在乎，有好处他就占。他真正在意的人拿他当人，担心他担心得硬压都压不下眼里的担忧，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进忠公公在皇帝身边的权柄一下子迅速膨胀了起来，人人来曲意逢迎、刻意巴结他，进忠脸上继续紧守规矩的笑脸迎人，心底里冷笑不已，看吧，这些个伥鬼，哪怕心里恨不得生吃了他，见他得了势照样儿闻腥寻肉的贴上来。他得了权，并不着急使，他有更重要的事，如今他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了，现下他紧紧跟在皇帝身边，没有人比他更安全，他把暗地里的人手全都派去了京城，找澜翠秘密偷运进宫护持永寿宫里的小主子们。
结果他表面上不动，富察傅恒倒是来找他了，这位忠勇公对他礼节上客气了很多，不过说的话那是真不客气，直接瞧着他问他：“你与炩贵妃之前结了盟？”进忠低眉顺目，笑得规矩又讨喜：“富察大人这是哪儿的话？奴才与炩贵妃娘娘都是皇上的人，忠心给主子办差，实在谈不上结盟不结盟的，就算奴才有意巴结，炩主儿也瞧不上奴才这个贪财逐利的鬼。”
“哼，你倒也不藏着掖着。”富察傅恒哼了一声，“皇上让你协助我查案，你怎么不动？”
进忠声音更加恭敬了：“奴才得的命令只是从旁协助富察大人，自然是以您为主，奴才不敢擅专。而且现下奴才刚回来，御前事务的交接还一团乱呢，侍奉好皇上才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不敢恃宠偏颇、懈怠了本职。”
这奴才真是滑不溜手、油盐不进，炩贵妃怎么忍下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处了三个多月的？傅恒都想学她翻白眼儿了。行吧，这个查刺客的烫手山芋扔不出去，傅恒只好自己再想办法，一撩袍角儿摆了摆手走了，意思是不用送了。
进忠这才在自己帐子里直起腰来，他后背都出了一层汗，心想炩主儿怎么能跟这么个老狐狸缠斗那么久的？还从这个刁滑的坏狐狸手里硬抢下了一个富察家的信物。他再也不说富察傅恒是个纯臣了，以前是他没得着资格跟这位富察家主过招儿，如今在炩主儿的努力铺垫和救驾一事的催化下，这位忠勇公瞧见他了，他在草原的谋划和行事要更谨慎小心些，不能被这个老狐狸瞧出什么来，进忠一双蛇眼眯了眯，心眼儿滴溜溜转。
当进忠故意拖拖拉拉的接了御前的班，他的腿都养的没啥问题了，本来他就是装瘸的成分居多，又被太医好医好药的养着，所以当他回到皇帝跟前儿伺候，皇帝问他要不要多休养几天的时候，进忠很是伶俐的嘻嘻笑着说，谢皇上垂问，奴才实在是离了皇上就忧心的紧，担心那些个不懂事儿的伺候不好皇上，奴才就赶忙好了，来给万岁爷瞧瞧。说完还当场蹦了蹦，又有些疼得龇牙咧嘴的去故意逗皇帝笑，把皇帝逗乐了，笑他没好伤疤都忘了疼。
笑完了皇帝问他，刺客一事可有进展。进忠苦巴巴的皱了皱脸，小声回禀说，奴才如今在明面儿上，被各方防范的紧，私底下查也暂时没查出什么来，刺客都是死士，被刻意抹去了来历和可供辨认的痕迹，连指腹和手掌的茧子都被刻意磨去了，想来是怕被按图索骥查到握刀的手法和训练的流派。但是似乎他们被安排混进部落参加狩猎的路子与训马场有些关联，奴才顺着这条线秘密派了人去细查，还没得到进一步有用的信息，奴才蠢笨，请皇上恕罪。
皇帝听着他的汇报，沉了沉，低声开口道：“训马场？朕记得朕的四阿哥很善于训野马。”进忠立马就要跪，又似是想起了皇帝的口谕，顿了顿，躬低了身子抬眼悄悄去瞟皇帝的脸色。皇帝自己低着眉眼想了半刻，一抬眼瞅见进忠一副想跪不敢跪、悄悄觑他神色的可怜样子，被他气笑了：“死奴才，做这一副狗样子给谁看？他们早有动作，你之前回来的晚，不晓得也正常。去查，查出什么来也恕你无罪，朕要知道详情，越详细越好。”
“嗻。”进忠低眉敛目的轻声应了，悄悄退下去之前，眼角余光瞄到了一个眼熟的密折折子边角，炩主儿的密折递来了？
他回到自己帐子的时候就收到了一个细小的竹节，进忠握在手里，遣退了所有的下人才小心的打开，里面躺着一个小纸卷，展开里面是娟秀的小楷：“安否？”进忠使劲儿抿了抿唇角，实在没能压下笑，他这边皇帝遇刺的事刚刚过了五日，嬿婉不可能收到消息，他又刻意的瞒了自己挺身护驾的细节，她只能是在问他是否平安到达了木兰围场。车马传信太慢了，他恨不得飞去跟她说，他安全的，她硬要他带上的人护着他一路安稳的到了皇帝身边。他给她汇报消息的密信早在刺客事发第二日就被他秘密的送出去了，想来她之后收到便会知道他已经安全抵达了，她不会知道自己差点儿被刀劈死，只会知道他和富察傅恒护驾有功，都得了赏、也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进忠把竹节烧了，密信没舍得，但也不敢留，他知道纸墨都无毒，自己嚼了嚼吞下去了。
他继续慢条斯理的查皇帝交代的差事，其实无非就是金玉妍狗急跳墙，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可是炩主儿交代了要扯上愉妃，他就借着皇帝的暗示去各个阿哥那里走了一圈儿，尤其是四、五、八三位。愉妃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动静，请他喝了几次茶，进忠也都去了，问什么都一推三五六的说不知，他规矩做的足，讨好的吉祥话也说，给他赏赐就接着，然后悄悄一股脑儿的报给皇帝。皇帝听他汇报就皱了眉，心想愉妃这时候蹦出来做什么？她也有掺和？还是五阿哥也被搅了进去？皇帝的声音又冷又沉，说不必打草惊蛇，继续查。进忠领命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结果就这么又过了小半月，进忠再次收到了一个小竹节，这次都不是随着密折之类一起来的，嬿婉这是叫人特意又跑了一趟，展开里面还是个小纸卷，只是字迹龙飞凤舞的有些潦草，进忠都能想见写的人当下有多着急：“安否？不许瞒我！不许冒进、不许急功！”进忠攥着小竹节把纸条看了又看，贴在唇上好久都没舍得含进嘴里嚼，还是没瞒住她，小东西要急死了，又急又气，气他自作主张又瞒她，此番事大险重，怕是气急了眼泪汪汪的就要哭。他这次要怎么回信才能安抚住他的宝贝娘娘呢？进忠一边慢慢的嚼着纸条，一边心里涨的满满的想。
【嬿婉：说了多少次不许心急不许心急，你全当耳旁风是吧？皇帝自己有刀马功夫在身上，用得着你往上扑？再说了划一刀死不了人，全天下的好太医都等着机会救他的龙命呢。】
【进忠：事态紧急嘛，事急从权嘛，别生气哈乖~】
【os：100章啦，你俩能不能别吵架了？妈很心累啊，婉啊你叫春婵她们让着忠，你咋自己欺负人呢？】
第101章 京郊梅林
另一边的卫嬿婉鸾驾仪仗已经快走到京城了，她在进忠走后没几天就给皇帝递了密折，夸大其词的说了凌侍卫一行如何伤亡惨重，请求皇上厚赏抚恤伤亡的侍卫们，然后禀明江南省亲事了，奏请鸾驾回京候旨。然后她就叫春婵收拾行装、启程回京了。江南已经事了，她在此处也无可留恋之事，摆驾回宫等皇帝和进忠秋狝结束回銮才是正事，毕竟江南离塞上太远，互相传个信都要多跑半个月的路程。
鸾驾一开始还慢悠悠的行进，可是进忠的密信一递来，卫嬿婉得知皇帝遇刺的第一反应，也是派人立刻秘密快马回京护卫自己的孩子们，大人再怎样都好说，她和进忠都有自保之力，可是她的孩子们还都太小了，倘若真的大厦倾覆，他们绝对难逃一死。进忠一定会死命的护住皇帝，他密信里再修饰，她也能猜到当时的进忠会做出什么反应，她是他教出来的学生，两个人的思路和手段都是基本一致的。况且依着皇帝那个敏感多疑的狗德性，如果不是进忠拼死相护，得了皇帝打心底里认可的忠心，怎么可能给一个内监那么大的权柄和信任，叫他一个奴才去暗地里全权彻查自己遇刺一事。
她必须尽快回京，他们的力量现在太分散了，要分出三处去护卫和办差，她、进忠、永寿宫。她得赶紧回宫，有她护着自己的孩子们，进忠那里就能多匀到一些能做事的人手。卫嬿婉吩咐春婵加紧赶路，只在京郊梅林处停一日，等绿枝避过众人回来，他们就回宫。
等她赶到京城外的梅林的时候，已经十月初了，停鸾的这一日，卫嬿婉只叫人围了梅林，任何人不许打扰，自己裹着披风进了梅林。京城十月的风已经很冷了，卫嬿婉从披风里拎出了藏在怀里的一壶酒，还有一些自己悄悄用洒金宣纸剪的纸钱、叠的元宝，找了个避风处的梅树下，掏出火折子点了火，一点点浇着酒，看着它们烧透了。火光照的卫嬿婉的脸红彤彤的，她眼眶有些红，却没有泪，她只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会儿话，跪下来念了三遍往生咒，又在梅树下坐了好久，才穿过仍旧光秃秃的梅树枝丫看了看天色，自己爬起来慢吞吞的回了鸾驾。
只是在登上鸾驾之前，被不会看人脸色的凌云彻拦了一拦，问了一句：“炩贵妃娘娘如今钟爱梅花？”卫嬿婉本来今日心情就差的出奇，听他这一句意味不明、语气难辨的问句，突然心里怒火滔天，好不容易咬牙忍住了叫人把他拖下去杖责一百的冲动，她面无表情的冷厉了眉眼，从始至终没转脸看他，只从牙根里咬出了一个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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