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婵本来扶着她登轿撵,狠剜了一眼被自家主儿一个字骂的有些发愣的凌云彻,对着下人们使了个眼色,自有那些会看脸色的护卫和奴才们上来把他挤走。春婵扶着主儿上了鸾驾,看着自家主儿被气得脸色发青,小心翼翼的哄劝了好久,才把主儿这口气缓过来。卫嬿婉把空了的酒壶递给了春婵,春婵不知道她这是去祭奠谁了,主儿脸色差得她一个字都没敢多问。春婵暗暗的猜,不是主儿自己的阿玛,就是跟进忠公公这个刚相认的幼时玩伴有关。
因为卫嬿婉在梅林里待得久了些,等底下奴才起好了要“献给皇后娘娘的梅树”,入城的城门已经关了。于是鸾驾仪仗在京郊停留一晚,明早再入城回宫。
就在这一日的破晓,暗探飞马来报,皇后娘娘怀的这一胎昨夜提前发动了,胎位不正,小阿哥在黎明前才被生下来,落地就没了气息。太后当场命人压下消息,暂时不得报予皇帝知晓。卫嬿婉听罢披衣而起,也不管此时鸾驾里跪着的死士是个外男,赤脚疾步走去矮桌前,一边写给皇帝报信的密折,一边轻声吩咐他,快马去给进忠报信,太后此番有意隐瞒消息,意在借皇后难产失子,再次提前从皇帝手中抢下协理六宫之权,叫他务必想法子把这密信尽快借他人之手交给皇帝。顿了顿,盯着死士抬起听命的眼睛,严厉的命令他:“叫他不许暴露自己,实在递不上去可以不递,用别的法子尽快告诉皇帝这个消息。”
那死士极快速的低了一下头,又条件反射的侧开了脸,不去看那双立在眼前的赤裸玉足,恭敬的双手接了密折,低头无声无息的退出去了。
之后卫嬿婉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仍是按着步调由春婵伺候着在鸾驾里用了早膳,期间已经回到鸾驾车队里的绿枝悄悄来禀,说刚才凌侍卫好像收到了什么消息,已经打马疾驰入城了。卫嬿婉哼笑了一声,勾着嘴角去看春婵:“这人怎么光长年纪不长脑子?皇后难产失子,他一个御前侍卫急什么?他不是领圣旨护卫我这鸾驾的吗?啥也不说、把我扔下就跑了?这算不算是抗旨不遵、玩忽职守?我不写个折子参他是不是有些对不起他?”春婵白眼儿都要翻到天上去了,阴阳怪气的学了一遍昨天凌云彻的那句“炩贵妃娘娘如今钟爱梅花?”,学完狠狠的啐了一声。绿枝瞅瞅主儿和春婵姑姑的神色,眨了眨眼,自己咂摸出了点儿味道。
鸾驾慢悠悠的晃进了城门,卫嬿婉看着车窗外列队恭迎鸾驾的士兵,想着进忠的娘亲虽然没能进这京城,她也没机会再见上一见那位于苏州邻里皆有恩情的温柔主母,但是卫嬿婉感念她的恩情,哪怕她早已逝去,在九泉之下竟也冥冥之中帮着她躲过了皇后难产的这一劫。她因祭奠她而耽误了一日,就在这一日皇后难产失子,若她早一日入宫,难说不会被太后拘在宫中、难以给皇帝及时传递消息,或直接把责任推到她头上,她都会非常被动。而现在,一切都是昨日主持宫中的太后娘娘的过错了。卫嬿婉心想着,进忠喜欢她、爱护她,他的娘亲也帮她,卫嬿婉悄悄在心里笑,乐过一阵儿之后又有些赧然的抿唇。她昨天给进忠的娘亲烧纸钱元宝的时候就向她立下誓言了,无论如何,都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她护着她的小阿仲,只要她卫嬿婉活在世上一天,就不会再叫进忠被旁人欺负了去。只是她不得不让进忠再等等,等她都安排妥当了,算计好了皇帝和太后,拉下皇后、爬上后宫第一人的位置,两个人的位置都更加无法撼动、更加安全了,她才能解开枷锁去喜欢他,才能让他知晓自己的心意。请帮我保守秘密,卫嬿婉悄悄的在心里跟他娘亲说小话。
在穿过朱红宫门的那刻,卫嬿婉从鸾驾的车窗里望向紫禁城外广袤的晴空,她又一次迈进了这个深宫,这是困住她的囚笼,但也是她登天的云梯。她这次回来,可能以后再难有机会自己出去,一个后妃,一生能得一次省亲就已是无上的荣光。她自从第一脚踏入后宫,就再没了回头路。既然再不能回头,那她就昂首阔步的向前走,哪怕生做一缕蒲草蜉蝣命,她也要自己争出个乔木上的凤鸣声来。
【进忠:哎?我媳妇去给我娘烧纸了?咋不跟我说呢?】
【嬿婉:谁是你媳妇,我去祭奠恩人,不行吗?】
第102章 嘉贵妃落马
卫嬿婉回了宫,先去翊坤宫假模假样的掉了几颗泪珠子,然后跟坐镇翊坤宫还没回慈宁宫的太后娘娘告罪,说臣妾风尘仆仆,身上难免还带着宫外的寒气,实在不宜久在如今正受不得风的皇后娘娘身前伺候,请容臣妾暂时告退,洗漱沐浴更衣后再来侍奉。太后如今面对着她,脸色冷得能滴水成冰,哼了一声,说皇后这里有哀家照看着,炩贵妃南下省亲可真是累坏了,赶紧回去歇着吧,要是因着哀家此时推诿协理六宫之责,再累病了皇帝的爱宠,哀家可担不起这个责。
卫嬿婉温温软软的领了口谕、谢了恩典,正经行完礼就退出去了。她一边往自己永寿宫赶着看四个儿女,一边心里吐槽太后,不就是跟皇帝这场在江南的棋盘输了个精光嘛,愿赌服输,干嘛这么小气的阴阳人,她就是皇帝的爱犬啊怎么了?有本事你叫你的人去皇帝面前摇尾巴啊,看皇帝不把她们踹个趔趄。而且太后娘娘是您先不地道的,我只是将计就计借着皇帝的手端了你江南老巢而已,不要气急败坏的骂人嘛。
卫嬿婉一步迈进永寿宫的侧殿,先把伸着手“啊啊”喊着要抱抱的小儿子抱起来亲了好几口,又把早已闻讯赶来等着她的三个儿女一起揽在怀里,这才彻底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眼眶红红的捧着他们挨个儿亲了过去,把小七这个快要长成大姑娘的小公主亲的红了脸,扭着帕子不好意思。其他小家伙倒是还没有这种扭捏害羞的心思,一个个争着抢着来亲额娘,小十五最小,还不会说话,只能“啊啊啊”的干着急,看着姐姐哥哥们都霸着额娘,急的竟然撑着床沿自己站起来了。
守在旁边的红云吓得赶紧扑上来要抱住才八个月的小主子,怕他自己站不住跌跤,还被永琰嫌弃,推了她就去扑自己香香软软的额娘。卫嬿婉一把抱住这个既认人又要争先的小子,吧唧亲了一口,亲的永琰咯咯的笑。她被儿女们紧紧的贴着环绕着,心中高兴满足的不知凡几。她的儿女们都安全康健,被护得好好的,未曾被那些肮脏的后宫阴私波及到分毫。
她刚才一进永寿宫里就瞄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之前进忠带走的护卫好手,他比她更早更快的安排了人手来护卫她的孩子,这份心意她不可能不触动——哪怕只是爱屋及乌,进忠也对她的儿女们做到了最尽心的爱护。
春婵澜翠、绿枝红云四人迅速的做了交接,带着王蟾以最快速隐蔽的方式整顿了永寿宫的人员和排班,把进忠的人手和永寿宫的人手悄悄做了个对调,借着中宫皇后难产失子、宫闱暂时群龙无首的乱子,又把进忠的暗卫们悄悄送出了宫。他们按照炩主儿的吩咐奔向草原,去那里继续跟随进忠公公办差护卫。太后先前在后宫里的许多心腹本来都派去了南下,结果被皇帝派进忠尥蹶子掀了棋盘,杀的杀、拘的拘,太后损失惨重,实在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耳目通达的盘踞在后宫中。绿枝和澜翠汇报说,明显感觉在私下里办主儿给的差事时顺畅轻便了许多,永寿宫被监视的时长和强度也变小了。卫嬿婉嘱咐她们不可大意,她这次南下坑惨了太后,太后不可能无动于衷,她让永寿宫的人手最近都更加小心谨慎些,千万别被人抓住尾巴、揪出一串,另外额外叮嘱了春婵澜翠她们几个主事的人,若下头实在是有人不小心被揪住,及时断腕。
卫嬿婉安排完这些才舒了口气,稳下心神等皇帝的密旨。现今后宫的情形,无论她的那封密折有没有递到御前,皇帝一定会用她来制衡太后。结果不出所料,皇帝很快就来了消息,不过略微出乎卫嬿婉预料的是,皇帝的密旨是和一道明旨一起来的,御前大太监进保带着自己的徒弟王福一起骑快马奔入了皇城宣旨,除了卧床的皇后,其余后宫众嫔妃摆了香案、着朝服跪下听旨,旨意里面表达了皇帝对皇后失子的悲切伤痛,却只是让皇后安心将养,以“为了不让繁杂的后宫庶务打扰皇后休养身体”为由,直接把协理六宫的权力明晃晃的指派给了炩贵妃,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也足够让后宫哗然一片了。
狗皇帝这个养子是真不当人啊,卫嬿婉叩头接旨的时候在心里暗暗发笑,皇帝又尥蹶子了,把太后的脸摁在地上打的啪啪响。太后暂时压下了皇后难产失子的消息,就是想等在宫中一切安排妥当了,再直接发口谕,向皇帝讨要协理六宫的权柄,结果卫嬿婉快马送去的消息让皇帝意识到了太后的意图,还不等太后做好部署,就直接发了明旨。明黄的圣旨一点儿不遮掩的表明了皇帝的意思,就是在跟太后说行了别瞒了、也别想了,朕自己有贵妃,用不着你一个失势的太后再霸着朕的后宫。这样一来,既把炩贵妃完全竖在了太后的对立面,绝了太后继续要挟、收买炩贵妃为己用的可能,也给以往长期被太后在后宫事务上强硬的以母族外戚压制皇权的皇帝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这养子养大了真是......啧,卫嬿婉暗暗在心里咂嘴,不好说啊。太后与皇帝走到如今这一步其实也算是自作自受,不过很多情况下也是形势所逼、不得不为,卫嬿婉愈发成长成熟之后,更加能够看清这些权力倾轧中每个人的无奈,很多时候、很多选择,并不是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会有无数只无形的手推着你往前走,她是这样,太后是这样,甚至皇帝,也是这样。谁都逃不过,洪流裹挟中,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了。
不过叹息归叹息,卫嬿婉觉得自己现在变成了“山中无老虎”的那只称霸王的猴子,她接旨之后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她直接借手中职权把她的七公主彻底从寿康宫接到了自己的永寿宫里住着,就当是她这趟南下的差事完成后跟皇帝讨的赏了。小七已经慢慢长大了,她得带着自己的长女好好的看看、学学怎么管家。春婵她们忙得脚不沾地,卫嬿婉就带着四个儿女窝在永寿宫里听下人们汇报,她也不管他们现阶段听不听得懂,反正以后都是要学的,早接触不是坏事儿。她只要保证一些机密事宜不让他们听见就行了。
进忠的密信是被王福找机会溜来悄悄塞给她的,卫嬿婉之前瞧着无知无觉的进保公公不由得摇头,这位实心眼儿的御前大太监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的亲亲徒弟其实早就换了师父了?近些时日看着王福这小子也已经收起了那副精豆子的模样,只剩了伶俐乖觉在外头,老老实实的伺候师父。装得真像,卫嬿婉笑眯眯的看王福,把这小子看出了一脑袋汗,才赏了一把金花生金稞子叫他走了。唉,连进忠私下里的小徒弟都学会藏锋隐芒、偷偷积累势力了,金玉妍什么时候能死?她有些等不及了。
卫嬿婉之前给他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借金玉妍要除皇嗣的计划拉一直不肯亲身入局的皇后下水,用金玉妍的死扯下皇帝心里对青梅竹马的如懿一向清冷高洁、后宫中独一无二的认知,再借之前预埋的祥瑞之说,用钦天监的口舌泼皇后一身污水。皇帝对皇后的信任一旦被打破,那么疑心病重的皇帝自己就会联想到许多以前没有意识到、或者下意识为如懿找借口开脱的事情,这个时候再用凌云彻去拉皇后下马,可就能板上钉钉了。而且愉妃之前在御前的那些小动作,也会被皇帝解读成皇后的授意,毕竟愉妃一直都是皇后手中的一条冲锋陷阵的好狗,而她手下还有个颇受皇帝看重的五阿哥。皇帝的心思,要深起来,可是能溺死好些人的,即使是耳鬓厮磨中相伴了几十年的中宫皇后也一样。毕竟皇帝嘛,掌握着全天下的生杀大权,哪有那么多儿女情长,卫嬿婉撇了撇嘴在心里吐槽,况且咱们这位万岁爷啊,是真真的薄情寡恩,虎毒尚且不食子呢,进忠来信说皇帝要借四阿哥和八阿哥发难,逼金玉妍自己认罪伏诛。她都有些要可怜金玉妍了,斗了一辈子、谋了一辈子,最后要被逼着在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她深爱的母族王爷之间做取舍,狗皇帝真会杀人诛心。
想着金玉妍如今的两难,对于一个母亲和心有所爱的女人来说,几乎是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卫嬿婉暗自告诫自己,千万、千万要小心再小心的瞒住她和进忠的关系,否则,皇帝能直接活剐了他们,连她的儿女们都极可能会受牵连失去皇帝的宠爱和庇佑,落到人人可欺侮践踏的境地。卫嬿婉低着眉眼细细的思虑,如果有一天,皇帝发现了她并不爱他怎么办,她要怎样去撇开其他所有人,把损失降到最小?到那时,最好是叫皇帝只能认知到她仅仅是不会爱人,却永远会是一个最合格的后妃,这样的话,即使被皇帝察觉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也只会对着她一个人发难,不会牵连她的孩子们、不会牵连永寿宫、不会牵连......进忠。她要不要提前给进忠找个替罪羊?估计进忠不会肯,哪怕只是为了加一道保险,那个占有欲强到变态的疯子也不会允许他在她这里有潜在的替身,本来卫嬿婉想挑王福的,可是仔细想了想还是算了。如果挑富察傅恒挡在进忠前面呢?那会牵连到前朝太多人了,而且她的儿女会更加危险,帝王一怒、血流成河,不行。盘算来盘算去,卫嬿婉还是觉得,最不济,也就叫皇帝只认为她是个没有心的骗子是最稳妥的办法。
在那最差的情况发生之前,卫嬿婉想,她得尽自己的毕生之力去演戏,让皇帝觉得,自己这个身为蒲柳的宠妃,一心信赖仰慕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所求所愿,都是他的护佑和爱怜才行。好在这个她熟,演了几十年了,擅长到简直不要太信手拈来,卫嬿婉翻出了那个在法喜寺留下的黄色小福袋,眯了眯一双明显藏了坏心思的狐狸眼,写了个密折,偷偷在折子里抱怨了凌云彻撇下她的鸾驾不管这桩“小事”几句,然后酸溜溜的给皇帝撒娇,说四个月不见皇上,臣妾想念得紧,如今回鸾入宫却仍不得见,永寿宫旧景依稀,臣妾思念愈甚,特奉上法喜寺中求得的姻缘福袋一只,聊表臣妾切切思念之意,日日盼君归。
卫嬿婉瞅了瞅自己写好风干的密折,反复默念了几遍觉得没什么不妥了,就封了折子叫人送去给如今在木兰围场里、被谋逆作乱的嘉贵妃气得跳脚的皇上了。
皇帝收到炩贵妃的折子和一个鼓鼓囊囊的福袋的时候刚发完一通邪火,把伺候的奴才全都撵出去了,连富察傅恒都被他轰出了主帐。他如今只想要个没有污糟肮脏事的清净时刻,看着又被送进来的折子就想一股脑儿的扔出去,好不容易认出是炩贵妃的密折——他不是都给她协理六宫的权力了吗?又有什么事儿?!有事儿不能自己先办了吗?他给她权力难道是让她干看着的?怎么还多了个鼓鼓囊囊的黄荷包?抓过来眼前一看才发现是个御守福袋。
皇帝被气懵了的脑子这才挤出了一点儿耐心,这是她在杭州给他求的?怎么塞了这么多东西?皇帝把里头的小零碎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看着眼前一堆祈福用的小铜钱、小元宝、小金猪......怎么还有个圆溜溜的小石子儿?皇帝被她搞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哪儿淘换来的这些个小杂碎儿?都是做什么用的?还有好些个五颜六色的小纸卷儿,打开看了几个,上面写的乱七八糟的什么祝愿也有,跟他的字迹有些像,就是笔锋婉转柔美些,没什么气势,倒多了些缠绵之意。皇帝又把纸卷儿一个个都打开细看了,看着看着,心里憋闷住好些日子的火气不知怎么,慢慢的就消下去了。
已经上了岁数的威严帝王,又一个个的捻起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挨个儿看过了,再慢吞吞的把一堆小零碎儿都塞回了黄锦福袋里,塞得圆鼓鼓的,握进手里默了好一会儿,才去捡了被他之前发脾气推远的折子,打开读罢,皇帝终于轻声笑了笑,提笔给她回了封密折。又叫人从围场里挑了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起随着折子给发回紫禁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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