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枝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苏月妩冲她抬了抬手里的书,翻了个面,书的内容就展现在绿枝眼前。
只见里面十八般武艺样样不同,每一招一式都教得极为详细,图像生动,阴阳运转,水流充沛,生生不息,甚至还有招式关键部位的放大版。
绿枝脸色一下子暴红了起来,磕磕绊绊道:“这,这是老爷先前给您的那些书?”
苏月妩点了点头。
入宫前,苏自远给她从青楼聘来了一个女师,因为教授的第一课就太过恶心难忍,她便发怒把人撵走了。
不过好几册书却是留了下来。
苏月妩后来翻看过,除了女师教的那种单纯是为了取悦男人的法子,其它这些需要男女配合的,她倒是并不反感。
“沈珩这几年变了性子,我今儿下午特意留心打听了,宫里的太监宫女对他的印象都是威严肃正,不苟言笑。郑天德又说过,沈珩这些年并没有宠妃,我便猜,宫里原先的嫔妃们在床笫之事上,肯定没一个敢跟他玩儿花样的。”
苏月妩笑了声:“可他骨子里根本不是个规矩的人,别人畏惧他所以不敢试探他的底线,我却占着天时人和,有旧情做免死金牌,可以随便去踩。”
“不过这踩也不能乱踩,我总得挑几样能把他踩舒服的招式不是?”
绿枝这才明白她没有在虚度光阴,面色愧疚地跪在了地上:“对不住娘娘,奴婢刚才不该那样说话,求您责罚。”
“无妨。”苏月妩放下书,起身搀扶她起来,声音温和:“我知道,十年前闹饥荒,你们全家都是我母亲救下的,你感念母亲才会忠心耿耿待我,自然怕我耽于享乐,不能给她报仇。”
“你放心,那是我母亲,她生我,疼我,甚至临终前都在担忧大出血的样子会不会吓到我,我怎么可能不恨她所恨,为她报仇呢?”
绿枝听见这话,却是陡然红了眼眶,含泪看着苏月妩,悲声道:“娘娘,小姐,奴婢固然感念先夫人恩德,可奴婢也已经跟了您整整十年了呀,朝夕相伴,同寝同食,早就把您放在第一位了,奴婢是怕小姐忘了母仇,但更怕的,是您因安于现状,最后毁于安乐啊。”
“我知道的。”苏月妩用力点了点头,一把抱住她,笑着道:“绿枝,我从不曾疑你,若你不真心待我,这两年有无数次嫁个好人家的机会,又何苦非留在苏府,跟着我受冷落白眼呢。”
“小姐……”
绿枝心头蓦地一酸,眼泪不受控地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犹豫许久,还是明知僭越,却依然伸出胳膊,牢牢地搂住了自家小姐。
第22章 她是怕朕丑到她!
慈宁宫。
苏太后得知林嫔降位这个消息时,已然是翌日清晨了,待皇帝一下朝,她立刻让人把他叫了过来。
“胡闹!”苏太后难得张口训斥沈珩,又气又急:“林嫔就算再不好,你也不该在她入宫第二日就贬了她的位分!你让林尚书怎么想?跟林尚书一样拥护你登基的人怎么想?猜测你是狡兔死走狗烹,刚一登上帝位,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向功臣示威了吗!”
到底是十来年的母子情分,纵然不是亲生,她也是真心为这个儿子着想。
谁料沈珩却是冷着脸,不以为意地回道:“母后多虑,林辅臣把女儿教成这个样子还敢送到宫里,朕没怀疑他是依仗功劳威慑朕就不错了。”
苏太后听到这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被他气死过去。
她怒拍桌子:“是他要送的吗?啊?是你非要选秀,是哀家选中了她!”
沈珩沉吟片刻,皱起眉:“嗯,这正是朕的不解之处,母后当时怎么就选中她了?”
苏太后气得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朝他砸了过去。
砸的方向是偏的,但沈珩根本懒得躲一下,于是就被溅起来的茶水打湿了半边龙袍。
刘嬷嬷赶紧“哎呦”了一声,拿了巾帕过去擦拭,语气怨怪:“太后娘娘您就算担心陛下,也不能动这样大的气啊,陛下既然这么做了,想必事前一定是有打算的。”
沈珩摆摆手,制止了刘嬷嬷擦拭的动作,自己接过巾帕胡乱擦了几下,语调平静却气死人不偿命:“刘嬷嬷多心了,朕提前没打算,全是昨夜临时起的意。”
刘嬷嬷一噎,看向苏太后,对方倚着软榻呵了声,眼中明晃晃都是“你怎么不为他辩驳了?是不想吗?”
“这……”刘嬷嬷绞尽脑汁,半晌,脸上又挂上了欣慰的笑容:“太后娘娘,您看看陛下多么实诚,上行而下效,有这样的君主,想必民间的风气也会越来越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在本朝指日可待啊。”
“噗。”
苏太后刚准备喝口茶压压心火,就听见这番话,茶还没入口就喷了出来。
“哎呦太后娘娘,不体面了不体面了。”刘嬷嬷赶紧又取了块儿帕子,慌里慌张地给苏太后擦拭。
苏太后是彻底生不起气来了,指着她笑骂道:“你是被阿妩带坏了吧,怎也学的这样油嘴滑舌,满嘴胡吣起来!”
正在整理衣袍的沈珩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刘嬷嬷眼尖瞧见了,冲苏太后使了个眼色。
苏太后哼了声,一脸了然道:“我说呢,怎么忽然没有谋算起来,合着是为了给人出头啊。”
沈珩没吭声,盯着龙袍上半干不干的水渍,用手背拍了拍,好似有些嫌弃。
“你既然这么挂心,为何前日是皇后,昨晚是林嫔,横竖她都已经是你的妃子了,你想做什么又何须克制呢?”
沈珩抬起头,忽然一脸认真:“母后。”
苏太后不明觉厉,下意识坐直身子,心里已然做好了为这两个小冤家调解的准备。
沈珩:“其实林尚书这件事,刘嬷嬷没说错,朕提前是有打算的,朕虽罚了他的女儿,却会给他送去一道安抚的圣旨,还有那些跟着朕在大皇兄之事上出过力的功臣,朕也会在这几日明里暗里进行褒赏,他们都不傻,自然会明白,朕公私分明,只是看不惯林嫔而已,与朝局无关。”
苏太后:……
“走走走!你爱如何就如何,跟哀家没半毛钱关系!”
她骂骂咧咧。
*
沈珩从慈宁宫告退出来,张贵德跟在他身后,眼看自家主子背着手踱步到宫道路口时,脚步忽然放缓了下来,冷俊的面庞微侧,似是不经意地往东六宫的方向瞟了眼,眼底一片深沉。
御前伺候的可都是人精,张贵德眼珠子一转,想起刚才守在慈宁宫外隐约听到的几句对话,立刻笑着凑上前:“陛下,如今正值六月,御花园里的荷花,茉莉,都开得正好,对了,还有凤仙花,不少娘娘都喜欢用它染指甲,想必花圃那边儿热闹得很呢,陛下上朝也倦了,不妨去散散心?”
沈珩摩挲了两下玉扳指,垂眸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淡淡道:“回养心殿吧。”
“嗻。”
这几日南方水患,北边边防有外族骚扰,可谓是很不太平,养心殿的御案上的折子摞了山高,多的是出谋划策的谏言。
而这些谏言里哪些是真的有用,哪些是纸上谈兵,则是需要皇帝一一去挑拣的。
沈珩从下朝忙到黄昏,中间只喝了几盏浓茶提神,连膳食也未用,张贵德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可也没办法,谁让陛下主意大,谁都劝不动呢?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交谈声,随后便安静下来了。
紧接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张贵德看看那食盒的规制花纹,便知道是后妃送来的,不由得瞪了那小太监一眼:不知道陛下忙于政务时从不让后妃打扰吗?这不是找骂?
小太监怯怯地看了师傅一眼,还是躬身禀告道:“陛下,这是苏嫔娘娘送来的鸡汤面和小菜。”
他也没办法啊,苏嫔说是太后娘娘忧心陛下身子,还给他塞了一大包银子,恩威并施,实在是拒绝不了。
大不了被陛下打顿板子,为了银子,也值!
小太监这样想着,就看见御案后的帝王陡然抬起头来,堪称骇人的冷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要把他刮了。
小太监的腿一下子就软了。
其实这银子,不挣也罢啊……
“她人呢?”帝王冷冷出声。
“求陛下饶……啊?”小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怔片刻,才明白过来,原来陛下想杀的不是自己,而是苏嫔娘娘啊。
他松了口气,在心底为苏嫔默哀两秒,就赶紧一五一十地回道:“苏嫔娘娘得知陛下在忙于宫务,将东西送到就走了,娘娘临走时还让奴才劝谏陛下,要注意身子,操劳过度之人难免衰老的快,平日可以用桑葚和黑枸杞泡水,既能明目也能养颜。”
沈珩攥着御笔的五指不断收紧,脸上的表情似怒似恨,最后气极反笑:“她是担心朕的身子吗?什么黑枸杞泡水能明目养颜,她就是怕朕这张脸衰老了,会丑到她!”
这话谁都不敢回,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张贵德也站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装死人。
沈珩冷笑,御笔在手中快速转了好几圈:“那她还真是想多了,朕就是变成七旬老叟,也丑不到她,因为朕压根儿就不会去见她!”
“在这后宫,没有朕的宠爱,她就等着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老死吧!”
第23章 帝心难测
小太监听见“老死”二字却是眼睛一亮。
还能老死,不错不错,至少苏嫔娘娘的命保住了。
沈珩又猛地站起身,在御案后焦躁地走了几个来回,下一秒瞪向张贵德。
装死的张贵德瞬间打了个寒颤,天爷,这都能被盯上?
“朕丑吗?”
张贵德赶紧跪了下去:“陛下英姿勃发,俊若天神,光风霁月,鹤立鸡群,怎么会和丑字沾边呢?若连您都这样自谦,那世上便没有可看之人了!”
“母后也这么说。”沈珩短促地“呵”了声:“书上说的果然不错,母后之美我者,私我也,汝之所以美朕者,畏惧朕也,没一个说实话的!”
张贵德:……
那您还问个什么劲儿?
沈珩瞥到被小太监放在地上的食盒,蹙眉呵斥:“放肆,谁许你把苏嫔送来的东西搁到地上的?”
小太监吓得身子一抖,赶紧磕头认罪。
张贵德走过去,一边踹了他一脚,骂“滚出去”,一边又赶紧打开食盒,双手端出里面尚且热气腾腾的鸡汤面,小心翼翼地放去窗前榻几上,又把几碟爽口小菜也摆了过去。
“陛下快尝尝吧,这鸡汤可是香得很呢,一看苏嫔娘娘便是用了心的。”
沈珩勉强平了平心火,走去榻边坐下,拿起玉箸挑了口面送进嘴里,随即就面露讥嘲。
待咽下后,冷瞥张贵德:“什么用心?你鼻子瞎了?御膳房的味道都闻不出来?”
张贵德满脸赔笑:“这东西虽是御膳房做的,可娘娘却着实是用了心的,陛下您想想,从御膳房到养心殿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的,与其送汤面,送糕点之类的东西岂不是更便易?也不用担心路上洒了凉了,会惹陛下不悦,可娘娘还是送了鸡汤面,这是为着什么?”
沈珩筷箸一顿,掀眸看他。
“还不是知道陛下您操劳,又不进食,这鸡汤面既充饥又补身,比起甜腻腻的糕点,自然是更适合您现在用的,娘娘这一片心呐,哎。”
张贵德也算是绞尽脑汁了,边故作感叹边偷偷观察陛下的表情。
沈珩盯着鸡汤面沉吟片刻,随即默不作声地又挑起一筷子面条,缓缓送入口中。
似乎,是比往常吃的多了几分用心的滋味。
“张贵德。”
“奴才在!”
沈珩垂眸,夹了块糖醋莲藕,低声道:“去吩咐下去,以后把朕的茶饮换成桑葚黑枸杞水,还有,朕的去痕膏快用完了,着太医院再配一些去。”
张贵德微愣,觑了眼陛下脸上那道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的痕迹,在心里长叹了口气。
他是从东宫就跟着陛下的,也是眼看着陛下怎么从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被先帝一步步历练成如今这般冷沉死寂模样的。
如今能叫陛下重拾几分少年心性的人,也只有那位苏嫔娘娘了。
可苏嫔当初却是实打实把陛下伤得够呛,如果这两人想要碎玉重合,苏嫔娘娘可是得出点力,不要觉得只送个吃食就能万事大吉,哄的他们陛下回心转意了。
……
钟粹宫。
绿枝正在认真教自家主子按摩的手法。
“像奴婢这样,再稍微用点力,陛下久伏案牍,肩背酸疼,这样一按就会舒服很多。”
苏月妩表示懂了,换绿枝坐去前面,上手试着按。
今日午膳时分,她被苏太后叫了过去一块儿吃饭。
席间苏太后不停的说沈珩这几日如何操劳国事,不保重身子,身边儿又没个可心的人,实在是可怜。
苏月妩知道姑母这是想撮合自己跟沈珩。
这也正合她意。
不过旧情复燃这件事,还是得循序渐进慢慢来,毕竟三年前闹得那么不愉快,若直接跑去大献殷勤,沈珩气怒之下把她撵走,可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她今日送了鸡汤面去养心殿,顺便留下几句刺激沈珩的话,是示好,也是试探。
接下来的三天,每到黄昏该用晚膳的时候,苏月妩都会掐着点儿去养心殿,撂下一盒子的膳食,然后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开。
今日也是这样。
待苏月妩离开后,守门的小太监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纳罕。
自那日苏嫔送过鸡丝面后,张公公就吩咐了他们这些人,以后苏嫔若来送东西可以进去禀报。
但人家好似根本就不想进来,把东西送到就扬长而去了。
这好好的争宠机会,苏嫔怎么就不知道把握呢!
养心殿内。
张贵德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往里面看了眼,嚯,这次是一只切割好的焦黄油香的烤羊腿。
他一边把东西放去食案上,一边使劲儿思索该怎么编。
“羊肉健脾温中,益气养血,是上好的东西,想必是昨日苏嫔娘娘觉得送来的青瓜荞面太素,今日才送了这肉食的过来,让陛下补充体力。”
沈珩面色已经沉的不像话了,冷冷看着张贵德:“你昨日还说天气闷热,她选了清素的凉面,而没有送大油之物,是心思细腻,体贴朕。”
张贵德干笑两声,硬着头皮道:“是体贴嘛,夏日炎热,人们都不爱食荤腥,可真的不吃一点肉对身子也不好,所以昨日娘娘为您的心绪着想,送了素面,今日为了您的身子着想,又送了荤腥。”
沈珩冷笑,盯着那肥的流油的羊腿看了会儿,问:“张贵德,你实话告诉朕,你是不是收她银子了?”
张贵德立刻委屈喊冤:“陛下明鉴!奴才哪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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