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妩看着那匍匐到地面上的华美袍摆,并不担心会被训斥处置,但声音还是毕恭毕敬:“回娘娘,嫔妾是。”
下一刻,眼前忽然多出了一只白皙纤柔的手,伴随着陶皇后温柔的声音:“不必害怕,你先起来吧。”
是让她先起来,而非让众人平身。
苏月妩能感觉到周围汇聚而来的,或惊诧或嫉妒的目光。
她盯着那手看了几息,便把手轻轻放了进去,借力站了起来。
“多谢娘娘。”
苏月妩趁机快速打量了皇后一眼。
她刚才提了堂姐苏云舒,在其它人眼中,应当是看在堂姐的面上才对自己这么特殊。
可苏月妩自己知道,她与那个堂姐根本连和睦都算不上,若皇后真与堂姐交好,也不该对自己这么亲近。
陶皇后望着她,目光很是柔和。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苏嫔,你来告诉本宫。”
苏月妩不合时宜的冒出一个想法。
不愧是母仪天下,陶皇后真的像娘。
幼时受了委屈,娘亲也是这样哄着她,让她慢慢说,被谁欺负了。
苏月妩很快垂下眸光:“回娘娘,方才林嫔和陈答应发生争执,嫔妾身为陈答应的主位,不得不出面调解一二,林嫔便觉得嫔妾多事了。”
林玥下意识就想瞪眼反驳。
什么调解?那分明是拉偏架!
可她嘴都张开了,却看见跪在不远处的陈嫣巧似是无意的摸了摸脸。
林玥想到自己刚才给了她一巴掌的事,忽然就有些心虚。
她也是习惯了对陈嫣巧颐指气使,当奴婢般对待,以至于一时忘了自己此处是规矩森严的皇宫。
还好苏月妩傻,没提这件事,否则自己就理亏了。
想到这儿,林玥就庆幸地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须臾后,陶皇后温和中带着几分赞许的声音响起:“苏嫔刚入宫,就知道尽一宫主位之责,庇护自己宫里的人不受委屈,这很好。”
顿了顿,她转身对还在跪着的众人道:“罢了,都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陶皇后微微肃了肃声音:“你们既已入宫,以后共同侍奉陛下,本宫不强求你们亲如姐妹,可至少也要知道规矩,互相和睦相处。今日的事,本宫从苏嫔口中也听明白了,诚然是林嫔和陈答应的错,可你们也有不是。”
众人顿时一头雾水。
“林嫔和陈答应争执,你们应当如苏嫔这般站出来劝解,而不是袖手旁观,试问若后宫人人都这样事不关己便隔岸观火,那还谈何后宫一体呢?”
众嫔妃对这话有服气也有不服的,其中不服的居多。
什么一体,都是场面话,得宠嫔妃的尊荣能分给不得宠之人吗?
还有苏嫔,就知道显眼,当谁都和她一样有个当皇后的姑母和妃位的堂姐吗?
她们若掺和到别人的纷争里,只会惹祸上身。
“多谢皇后娘娘教导,妾一定谨记在心!”
说话之人是蒋选侍,便是入宫当日和吴常在一起在宫门口议论过不服气苏月妩封嫔位的那位。
她忽然跪下,声音颇大,带着一股浓浓的对皇后的心悦诚服之意,众人不由得都看了她一眼,随后也不得不跟着下拜附和:“多谢皇后娘娘教导,妾一定谨记在心!”
陶皇后这才缓和了面色,温声道:“很好,苏嫔路见不平敢于执言相助,蒋选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都不错,本宫相信有这样的榜样在,今日之事定然不会再重演。好了,外头热,坤宁宫内冰镇了凉茶,都进去吧。”
蒋选侍一脸激动的呆怔在原地。
皇后娘娘夸她了,而且重要的是,皇后娘娘竟然知道她是谁!
知道苏月妩不奇怪,可她只是一个小小选侍啊。
莫非是选秀那日,陛下或者太后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过她?
“文茵,愣着干什么,赶紧起来啊,人都快进去完了。”
蒋选侍这才骤然回神,见吴常在正皱眉看着她。
她恍然地连“哦”了几声,撑着地面站起身,就看见吴常在已经先往前去了。
蒋选侍顿时不悦地撇了撇嘴。
竟然都不等她,没听见皇后娘娘刚才都夸她了吗?
*
坤宁宫内,新入宫的妃嫔在旧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对皇后行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陶皇后态度温和地叮嘱了几句话,就吩咐贴身宫女青黛:“把本宫提前给各位新妹妹准备的见面礼赏下去吧。”
青黛福身应“是”,领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宫女走下去,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分给新入宫的妃嫔。
托盘里是大大小小的匣子,颜色形状不一,从外面看不出装的是什么。
章贤妃有些酸溜溜的:“皇后娘娘送的什么东西,这样神秘,臣妾等没有就算了,连眼福都不能饱一饱吗?”
陶皇后笑着道:“阿娉,本宫给你的东西还少吗?你若是又相中了本宫殿里的什么,与青黛说一声,自己拿走便是了。”
听到这话,章贤妃顿时释然,还抿嘴儿笑了笑,带着几分得意的目光扫过那群新人。
比起皇帝的冷漠肃正,她更喜欢皇后娘娘对她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
第20章 苏妃云舒
待坤宁宫散场后,众嫔妃按位分依次离开。
坤宁宫外的宫道上,苏月妩走着走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追来,回头一看,见是陈嫣巧。
陈嫣巧快步走到她身边,低眉顺眼地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刚才林嫔的事,多谢娘娘出手相助。”
苏月妩对陈嫣巧的第一印象是背弃旧主,算不上好,可今日亲眼目睹了林玥对陈嫣巧的态度,忽然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样的主子,换谁谁不背弃。
何况陈嫣巧的背弃只是不再自愿被她呼来唤去,刚才的情形,她大可以向皇后陈情诉说委屈,众目睽睽之下,林玥根本无可辩驳。
可她却不发一言,默认了皇后娘娘说的“两人都有错”。
总归以后是要共住一宫的,只要陈嫣巧品性没有大问题,苏月妩还是愿意和她处好关系的。
“你应该找个时间去跟林嫔说清楚,让她明白你现在已是宫妃,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被她当奴婢对待,否则林嫔下次看见你和本宫在一起,还是会像今日这样气愤发狂。”
陈嫣巧苦笑了声:“妾知道娘娘好意,可林玥那样,娘娘也是见了的,哪里是讲理的人呢?”
“这倒也是。”苏月妩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道:“横竖你只要住在本宫宫里一日,本宫就不会眼睁睁看你被她无故欺辱了去,至于旁的,那只能靠你自己了。”
陈嫣巧语气感激:“娘娘已经仁至义尽了,妾身多谢娘娘,不敢奢求更多。”
在二人身后,姜筠柔远远看着并肩而行相谈甚欢的两人,低垂的长睫轻颤了两下,掩住了眼底浓浓的失落。
“主子,让您过去您不过去,自个儿又在这儿懊悔,嗐,您总是这样!”
婢女蝉儿又气又急。
姜筠柔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伤心,方才她和林嫔争执,我连上前去帮她的胆子都没有,这会子又过去做什么,我只是看看而已……”
蝉儿没话说了:“成,那您就一直看吧,用夫人的话说,这辈子也别跟人打交道,就自己过死门子吧!”
姜筠柔没说什么,转身朝回储秀宫的方向走去。
……
苏月妩和陈嫣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等快到钟粹宫时,忽见前面的宫道上有一副仪仗堵在那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狐疑和警惕。
毕竟这里是通往钟粹宫唯一的宫道,在这里堵着,显然来者不善。
苏月妩倒是并不畏惧,缓步走上前去,陈嫣巧落后两步,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待近了,才瞧见那立在仪仗下的女人。
穿一身绣纹精致却简素的月白色宫装,头戴玉簪银饰,耳垂缀着对儿白玉兰花坠子,下颌削瘦,腰如细柳,端的是清纯柔弱,楚楚动人。
“给苏妃娘娘请安!”
苏月妩率先屈膝行礼,陈嫣巧紧随其后。
苏云舒被宫女搀扶着,原本正看着不远处树梢上几只蹦来蹦去的麻雀,闻声慢慢地转回目光。
她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月妩,而后瞥向陈嫣巧,命令道:“你退下。”
“是。”
陈嫣巧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苏家这对儿堂姊妹关系似乎有些奇怪,临走前瞟了苏月妩一眼,却见对方脸上并无为难之色。
苏云舒看着陈嫣巧背影消失在宫道路口,方回头,冷冷盯着苏月妩,单刀直入地问:“你为什么要进宫?是为了和我抢什么吗?是陛下?还是姑母?”
苏云舒的宫女已经把守住了宫道的两头,因此她说话毫无顾忌,并不怕被人听去。
她想起当初姑母选苏氏女入宫时的情景,只有自己与姑母的血脉最亲,姑母一开始最看好自己,陛下也对她温和体贴,彼时只要自己一哭,整个东宫都会围着她转。
可后来这一切都因为苏月妩而变了。
她天不怕地不怕,会笑会闹,逗得姑母开怀,又气又爱,也让得陛下魂牵梦萦,眼中再容不下旁人,要将其它苏氏女都送出东宫。
明明这些一开始都是自己的。
好不容易表哥厌弃了苏月妩,她又重回东宫,得到了失去的一切,如今在宫里,有姑母撑腰,她的地位可以与皇后比肩,可苏月妩却又来了……
她一来,连只不过生了个公主的章贤妃都敢对自己出言不逊。
如果是两年前的苏月妩,或许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现在,她清晰的看到了这个堂姐眼中的嫉恨。
苏月妩看着她,笑了笑:“娘娘,太后娘娘是后宫所有嫔妃的母后,所有皇子公主的祖母,陛下则是天下之君父,后宫所有女子的夫主,都不是独属于任何一个人的,何来抢夺之说呢。”
“你少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苏云舒厌烦极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进宫,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苏家的意思。”
苏月妩垂眸:“陛下大选,嫔妾适龄,自愿入宫。”
苏云舒冷笑一声:“那便是你自己的意思了,既然如此,你以后在宫里小心些,别招惹到我头上,否则我便一封家书送回去,让我父亲找你父亲说话!”
苏月妩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不知该不该告诉这位堂姐,她正愁着不知该如何整治自家。
相比较而言,云姨娘那里好处置,只要自己在宫里有一番天地,父亲就算不舍,也不会把妾室看的重于自身利益。
而难处置的是父亲。
女人总常常把罪过算在女人头上,可苏月妩却不这样觉得,母亲之死,诚然是云姨娘一手促成,可父亲在其中也不无辜 。
如果日后眼看他沾着自己的光平步青云,仕途顺遂,再娶娇妻纳美妾,只怕苏月妩会忍不住拿把刀闯去养心殿,架到沈珩脖子上,让全家都以谋反之罪一块儿丧命。
苏云舒只当是震慑住她了,心里的郁结稍微缓了缓,眸中多了抹淡淡的轻蔑。
能博得姑母和陛下的欢心又怎么样,在后宫之中,没有强大的母族做后盾,终究是镜花水月,池里浮萍,风一吹就散了。
第21章 林嫔降为贵人
苏月妩回到宫里,先打开了陶皇后送的匣子。
里边是一支金钗,雕錾的是并蒂莲花样式,有两情相好的象征,做工精巧,枝叶镂空,还用红玛瑙和绿玛瑙在周围雕琢了小锦鲤和小荷叶,就算不簪戴,只是摆设,也极为养眼。
向来稳重的绿枝都忍不住目露惊艳之色,感叹:“别的不说,皇后娘娘对您可真是用心了,这金钗不提用料,只匠人设计雕琢,只怕至少也要废上半年功夫,竟也舍得送给一个新入宫的妃嫔。”
内殿屏退了其它宫人,只有主仆两个,苏月妩赏玩着金钗,拨了一下小金鲤道:“是很用心,但不止对我,别人得的是什么我不知道,陈答应方才与我一路同行,我听见她的匣子里有沉甸甸的碰撞声,像是银子。”
“银子?”绿枝一脸稀奇:“哪有送人见面礼送银子的,还是在皇宫里,多不体面啊。”
苏月妩摇了摇头,轻笑:“送给别人或许不体面,可送给家世寒微,连一套像样头面都凑不出来的陈答应,就正合时宜。”
皇后送的甚至不是银票,而是在宫中最常见也最通用的散碎银子。
绿枝愣了片刻,便恍然了:“是啊,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陈答应若是个重情义的,这份恩,估计会记一辈子了,说来那一匣子又能有多少两银子,却能实实在在的邀买来一条人心,这皇后娘娘,不论是好是坏,城府可都不一般呐。”
想到什么,她随即又有些懊恼道:“早知道,这人情还不如您做了。”
苏月妩叹了口气:“不,这人情我做不了也没这个本事做,一来在今日林嫔闹事之前,我根本不了解陈答应品性,尚且对她存有疑心,怎么可能向她示好?二来我就算想送,也没有像皇后娘娘今日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无故献殷勤,陈答应只要不傻,就肯定不敢收。”
毕竟万一这银子收下,要的是她的命呢?
陶皇后这人情做的,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任何人都抢不走。
回想今日陶皇后与自己相处的一幕幕,苏月妩觉得绿枝有句话说的对,这皇后无论是好是坏,城府一定是极深的。
这在宫里不是坏事,可城府深的人,真能甘心只做个活菩萨吗?
……
转眼,已然日影西斜。
新人入宫的第二日,这次养心殿那边消息传出来的很快——
陛下今夜翻了启祥宫林嫔的牌子。
白日里林嫔和苏月妩针锋相对,众人都看见了,今夜林嫔便成了新人中第一个获宠的,许多人心里已然暗暗在这两人中选择了站队。
然而这队还没站热乎,当晚,林嫔侍寝时言行无状,触怒龙颜的消息便传出了养心殿。
陛下圣旨,使晓谕六宫:林嫔降为贵人,迁居启祥宫偏殿,并罚闭门誊抄宫规百遍。
不提章贤妃吕妃苏妃之流,只说新入宫的嫔妃,听到这个消息都倒抽了口凉气,想要侍寝的那股强烈心思弱了不少。
天爷,她们也不知道陛下是个喜怒无常的啊。
林嫔虽然只降了一级,可却是从一宫主位变成了低位妃嫔,宫里人手要裁剪去将近一半,权利也几乎没有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伴君如伴虎吗?
“奴婢觉得,陛下这是在给您出气。”
绿枝看着坐在榻上悠哉悠哉看书的苏月妩,心中也有些着急了:“娘娘既决定了要争宠,在宫里闯出一番天地,那就不能再这样随意了。陛下现在眼看着是对您旧情未了,可却过不去三年前那个坎儿,这才暗地里对娘娘好,却不召您侍寝,此时就需得娘娘您主动向前一步,解掉这个结了,否则纵然旧情再深,僵着的时间长了,也是会淡的,若要再来个比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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