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春刚拉开门出来, 就被一股大力拽着往外跑,忙着急喊:“鞋鞋鞋!我鞋还没穿好呢!”
到大门口, 周明坤锁门,让朱世春系好鞋带。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成了鹅毛大雪,片片雪花落到身上,两人都没拿伞,戴着棉袄帽子奔走在雪地里。
周明坤步子大,走得急,朱世春也被迫小跑跟上,“我们去哪啊?”
一出口就是腾腾白气吹进空气里,恰好融化飘过来的雪花,冰冷的水珠扑到脸上,让他头再勾一勾,躲避乱飘过来的雪花。
可惜前面的男人过于专注,别说回应了,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周明坤已经搜过地址,离这里很远,提前叫了车,要是在人少的区域,大雪夜已经很难叫到车,好在这里是闹市,人多,车也比其他地方好叫。
看见车过来,他拉着朱世春上去。
路上提前撒了融雪剂,这时候尽是被汽车碾出来的脏污雪沙,司机开得小心翼翼,周明坤听着耳机里堪称静止的气息,心里已经慌成了一团。
他工作接触的客户很多都很富裕,但子女只喜欢他们的钱,不愿意赡养陪伴的老人。他们渴望有个人聊天说话,喜欢给他讲自己前半生以及现如今的经历遭遇。那些客户只是有点小钱,子女都为了得到争得头破血流,不知道她进了那么高的豪门大族,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肯定不好过。
不然也不会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在一个胡同里,给早已抛弃了的他打电话。
周明坤催促司机:“大哥,能不能快点?”
“哎呀,路不好走啊,不是我不愿意开快点,主要这路,万一出点事,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你说是不是?”
周明坤胡乱“嗯”一声。
旁边,朱世春看着男人蹙起的黑眉,一脸烦躁焦急的模样,忽然明白过来,随即冷声问:“去找小夭?”
男人没说话。
朱世春确定了,也气炸了,“要去你去,我不去!师傅,停车!”
周明坤连忙捂住发小嘴巴,“不停车,师傅继续开,尽量开快点。”
而后小声对朱世春说:“她情况好像不太好,就我自己不知道行不行,你跟我过去看看。”
男人手掌大,朱世春被捂的呼吸不上来,用力瞪他,手上吃劲拽他胳膊,拽不动,最后保证自己同意跟着去,他才愿意松手放他呼吸。
朱世春真想骂他是不是犯贱,“你上回帮她她怎么说你的?你帮了她,她着急和你撇清关系嫁豪门,现在好了,是不是豪门嫁不成了?又回来找你了?你是她的狗啊,她招招手嘬一声你就什么都忘了,闻着味儿就回去了?”
他这话说得够犀利够狠,跟剖心取肺没什么区别,车里没开灯,只有路上偏黄的路灯照进来,照得周明坤的脸模模糊糊,明暗交错,喜怒不辨,朱世春说完就觉得过了,看着他这样沉默更慌起来。
最起码好像是小夭情况不好,那要是出人命什么的,该去救还是得去救……
安静到压抑的空气,突然响起一声憋不住的偷笑。
司机笑着说:“哎呀,小伙子,一听你这就没谈过恋爱,喜欢人的事,怎么能用畜生去形容呢?”
朱世春想说你懂什么,这是单纯喜欢人的事吗?你不知道小夭做的有多狠。
欺骗,抛弃,再欺骗,再抛弃,简直把坤子当不会疼一样玩弄。
但刚才说的已经够过了,他保持缄默,没再吭声。
车厢静了许久,听见身边男人低低地说:“去看看吧,万一有什么危险呢……”
周明坤已经提前结果账,车刚到地方停下便推门下车,朱世春下车后,转了一圈看看,发现附近荒凉的可怕,现在不过八九点,亮灯的楼层寥寥无几,便央着司机停车等一会儿,要是二十分钟他们还没出来,他就直接走,要是出来了,将这二十分钟算作车费加上。
司机也不愿空车回,同意等一等。
耽误这一会儿,朱世春跟着周明坤的脚印进胡同,转过弯,没走几步,忽然撞上一堵人墙,“哎呦,你干嘛啊,怎么不走了?”
胡同里没灯,墙壁又高,地上的白雪也几乎照不出什么光线,他什么也看不清,摸了摸男人的肩膀,发现僵硬的厉害,正想越过他去看前面怎么了,手心突兀一空,只余冷风舔舐的冰冷,男人早已大步奔上前去。
朱世春也得以看清前方景象,手机灯光亮出的微小范围里,女人白着一张死人脸躺在地上,身上已经埋了一层雪,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周围和身上的雪全是血红色的……
朱世春吓愣在原地,完全忘了该怎么反应,直到听见前面男人慌乱大叫:“云遥,云遥,云遥……”他才踉踉跄跄朝前奔去,将如何走路都忘了。
还没走到,看见周明坤跪在雪地上,颤着一双手拨掉女人身上鲜红的雪,露出下面大片染红的衣服和刀口,朱世春双腿猛然一软,也吓得跪倒在地。
“……这,这这这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世春手脚并用往前爬,心慌肝颤,还没爬到,便看见周明坤脱下棉袄盖上女人冻僵的身体,他也终于反应过来,跟着脱下盖上去帮她取暖。
看着云遥毫无声息的惨白面颊,周明坤浑身热血乱窜,愤怒冲红了眼眶,又紧张的不敢大口呼吸,颤颤伸手在她鼻端探了探……几乎感受不到呼吸,只有冰凉的雪意和巷子里吹刮的冷风,冻得他粗指猛然一抖,心脏更是剧烈颤跳,直坠深渊,当下什么也顾不了,吩咐朱世春捂住她肚子上几乎流净不再流的伤口,弯腰横抱起云遥往外跑。
可他跑起来的速度哪是朱世春能撵上的,平时都撵不上,更不用说这时候了,只得跟在后头喊:“我我我我刚才让司机留下了,快送医院,快送医院!”
周明坤头也不回地对他说:“报警。”
胡同口,司机见男人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跑出来,吓一大跳,赶忙跳下车帮忙开门,都没顾得上后面还有个踢雪跑来的,一踩油门就走。
路上,周明坤已经给相熟的医生打过电话,走到一半就有救护车接上车进行紧急抢救,一路急灯闪烁,冒着大雪朝医院驶去。
周明坤跟着救护车走,司机心里挂念,跟着开到一半,忽然发现车空了,落掉个人,一拍脑袋,又拐回去接人了。
……
朱世春到医院的时候,没在急救室门口看到周明坤,拉住护士一问,是医院血浆匮乏,去献血了。
他也赶紧问路过去。
献血屋里,男人坐在凳子上,身上只穿着沾了血的黑色毛衣,脱掉一条袖子,露出的胳膊肌肉勃发,绑了根蓝色东西,插着指头粗的管子,鲜红的血顺着管子流进护士手中的袋子里,眼看这一袋就要满了。
朱世春还没有见过抽血,吓一大跳,再一看男人的脸,早已经不是白天健康鲜亮的色泽,嘴巴都开始发白,跳起来大叫:“不能再抽了!不能再抽了!再抽就抽死了!”
“闭嘴。”
男人的声音都透着气虚,朱世春顾不上说他,赶忙从毛衣里拉出自己的胳膊,对护士叫:“抽我的,抽我的啊,不能再抽他的了!不能再抽他的了!”
屋里守着的护士将他拉到一边解释:“请您稍安勿躁,最近医院病人比较多,血库的血量不够用,周边的医院也都调不过来,这位男士的血要赶紧抽出来,处理之后给他送来的那位病人输过去,时间紧急,请您不要打扰他们。您也放心,他的身体够好,600毫升要不了他的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朱世春一听更吓的大叫起来:“600毫升?!”
他赶紧伸出自己胳膊,“那抽我的啊,抽我的!我的身体也好,我能扛200公斤的水泥,身体特健康!好着呢!”他一边说着,胳膊用劲儿鼓出硬邦邦的肱二头肌给护士看。
“您确定要献血?”
“当然!”
“那麻烦您拿上身份证跟我来,测下血型。”
朱世春着急忙慌跟上去的脚一停,呆呆道:“……啊?”
第48章 妈妈
朱世春没带身份证, 献不了血,他的血型也不一样,好在护士说医院血库里的血加上周明坤献的这600毫升应该够了。
结束献血后, 朱世春看周明坤走路都虚浮, 又冒雪跑出医院给他买点营养品。
朱世春提着一大袋子东西回来时,手术室的灯还亮着,看见周明坤静默在手术室门口,抬头望着上面亮起的红色大灯, 盯着“手术中”三个大字。
几个手术室紧挨着, 时不时有护士拿着东西从旁跑过, 忽然有个太着急没看路的,将将擦着他的身体过去,护士脚步稳健地继续往前跑,男人又宽又阔的背却是站不住地旋转, 双腿急促颤抖,虚弱地朝一侧倒下。
朱世春连忙丢下东西跑过去扶住他, 拽着坐到后面的长排椅子上, 忍不住叨叨:“你站那盯着看是能让她早点出来还是能怎么样?刚抽了六百的血,你还站着,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他一面说, 将刚才丢下的袋子捡回来, 在里面翻东西, 不知道先给哪一个。
他知道坤子自己是不吃零食的, 在山里上学的时候倒是吃过一点, 不过只是为了尝尝好不好吃, 要不要放假的时候买一些带回去给小夭吃。
“给,吃个鸡腿吧, 补补。”
朱世春买的还不是超市的袋装便宜鸡腿,是去熟食店买的现卤鸡腿,拿一次性手套包着递出去,然而男人根本没搭理。
周明坤一动不动地坐着,双腿微敞,腰背前塌,胳膊支在腿上捂住脸,轻轻颤动。
寂静的手术大厅,偶尔有压抑的抽泣声从男人掌中闷闷传出。
周明坤忘不了进入巷子后看见云遥苍着一张脸躺在血泊中的凄凉模样,摸上去比雪还要冰冷僵硬的身体,一遍遍地回忆,一遍遍感受当时猝然停止和空掉的心脏。
每一次回忆,都是比剜心敲骨还要痛的体验。
“……我应该常联系她的。”男人声音低沉,涩哑哽咽。
她孤身一个女孩子来到大城市,即便多了几分心计和手段,也是因为孤苦无依,如何能耍得过不知道欺压了多少枯骨起来的豪门勋贵。
周明坤不知道,那天她来银杏西路,是不是来找他的,是不是来找他寻求帮助的。
如果他当时的态度好一点,愿意应她一声,同她说说话,像朋友一样问一问她的近况……
“我不应该怀疑她的……”这一声在此刻安静的大厅里轻不可闻,哽咽的失了声调。
我以为,她是来炫耀的,是和之前一样来羞辱耍弄我的……
朱世春叹口气,坐到一边,看一眼手术室,再看一眼手上的鸡腿,也不想吃了。没心情吃。
两人不知道在手术室门口等了多久,只看到相邻两间的手术室开开合合,推进退出,病人都换了几波,而他们牵挂着的这间门,只有护士拿着血袋进进出出,一点出来的迹象都没有。
朱世春从不困到困得睁不开眼,他白天在工地做了大半天的活,下午下雨后才回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突然惊醒时,发现周明坤还是之前弓腰捂脸的姿势。
听见一声熟悉的开门声,朱世春还没动,身边男人已经迅速起身。
由于失血过多,又一夜未睡,周明坤站起来的瞬间便觉眼前一黑,脑袋也像灌铅一样沉,撑住朱世春脑袋,立着缓了缓。
正前方,他们盼了一夜的那间手术门终于不是打开一扇,双扇敞开,穿着蓝色手术服的医生先出来,身后是一张白色病床,两个护士一前一后推着出来。
周明坤立刻跑到床边,病床上的女人一如昨晚见到的苍白,一夜的抢救过去,似乎没什么变化,护士一袋袋血拿进去,输进她的身体,怎么能一点变化都没有?
被某一种可能点醒,他睁大眼震惊看向医生。
主刀医生是他今晚打扰叫过来的何医生,因为经常陪病人挂他的号看诊,陪护他的手术病人,周明坤知道他的医术水平。因为知道,所以相信,也因为相信,所以不可置信,更无法接受。
何医生疲惫地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别用这么怀疑的眼睛看我,手术很成功,幸好有你的血。血质不错,欢迎以后常来医院献血。”
周明坤脸色缓了缓,突然吊起来的心放回肚子里,没心情接下他的打趣,“她什么时候能醒?”
“这么紧张,是你女朋友吗?”
男人敛了敛眸光,没说话。
何医生哦一声,笑说:“我懂,还没追到。”
“你先去换衣服吧。”
将何医生打发走,周明坤跟在护士身后,看着他们将病床推进ICU,再通过病房的透明玻璃,望着床上戴着氧气罩,插着管子的女人。
术后24小时重点观察期,如果平稳度过,就能转入普通病房了。
凌晨的ICU楼道空荡无人,别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周明坤眼也舍不得眨地望着玻璃窗,看见盖在她肚子上的被子轻轻起伏,很轻,微不可见,但他眼力好,他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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