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却给她一种不经人事的荒芜之气。他很年轻,她怀疑他对脸部的保养不比女人的少。
等他落座,他的眼睛盯在她的脸上,是有深意的打量。
白衬衫坦然自若。
是包厢里昏暗的灯为这一对男女增添暧昧之色。
要说是谁打断了二人之间相连的视线?是一个服务员。
上酒的时候,不知是因为脚下滑,还是手上滑,服务员不小心洒了酒杯。
酒水被浇到孟泽的白衬衫之上。
霎时,空中浮着的玫瑰泡沫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失陪。”孟泽去了卫生间。
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白衬衫侧脸的某一个角度,在光影的效果下有那么点李明澜的神韵。
仅仅是神韵。
李明澜的蠢是谁都代替不了的。
他擦拭酒渍,他出来,过转角,和白衬衫说临时有事,为她结了帐,再祝她用餐愉快。
他离开了。
这时候有另一人也去了卫生间。
他是李深。
*
今天是李旭彬的生日,一家三口前来庆祝。
刚吃上蛋糕,李深的手机响起了,他想出去接电话。
这时,服务员给于骊倒完了酒,他不知李深要向外走,退了一步,转过身时正好撞到了李深。
壶中的烈酒洒在了李深肩上,这还不止,李深的左手拂到他吃了一口的蛋糕,奶油歪歪地掉下,粘到他的裤子上。
服务员吓了一跳:“对不起。”他拿起纸巾去擦。
李深避开了:“我自己来。”
服务员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餐厅经理匆匆过来道歉。
交涉的场面话,由李家夫妻负责。李深去了洗手间,奶油黏黏的,擦不干净。
温泉酒店的后半场与李深无关。
他和父母说了声,就要回去了。
出去时,却正好听见刚才的服务员说:“我今晚浇了两个顾客,一个月都白干了。更见鬼的是,这两个顾客长得好像。”
李深生出奇异的直觉,服务员说的人是“他”——李明澜口中的“那谁。”
有不理性的冲动涌上来,李深想去见一见,李明澜所说的全天下最耀眼夺目的男人是什么模样。
李深拉上外套拉链,竖起衣领,盖住自己半张脸。
只见一眼。
但万一被撞见,又有些冒险。
脚下没有犹豫。他出来了,在四处绕了一圈,甚至跑去了公园。他坐在黑茫茫的休息凳上,观察餐厅来往的客人。
一个一个顾客离开,停车场越来越空。
李深没有见到那个人。
*
春去夏来。
李明澜跟失踪人口似的。她没有如冯天朗所说,赶回来见胡翰然父母。
这天,张盟义带了一个人过来。
这个名叫肖兴飞的男人长相猥琐,一进门就盯着高山蝶不放。
孟泽没有结交的打算,送客了事。
肖兴飞打听了孟泽的喜好,带了一个穿校服的女生过来。
对方是真正的学生妹。
哪怕孟泽自己也称得上中年人,他也不喜欢中年人。但他更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学生妹。
肖兴飞的投其所好实在是投错了。
孟泽意兴阑珊。要不是高山蝶让他多走动,他根本懒得出门。
直至,学生妹把雪媚娘掉在了校服上。孟泽发现,这是岩巍中学的校服,只是从蓝白换成了墨绿和米白。
当年李明澜喜欢穿大红大绿,这要是穿上墨绿,肯定也招蜂引蝶。
孟泽稍稍坐直了,和肖兴飞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酒过三巡,肖兴飞突然问:“孟先生,你有兄弟吗?”
孟泽端起酒杯:“为什么这样问?”
“我见过一小子,长相和孟先生挺像的。不过他是高中生。”肖兴飞顿了下,“可能是巧合吧。巧合,哈哈哈。”
孟泽随口问:“是什么人?”
“是我妹妹的同学。”
“那可真巧。”孟泽的态度很敷衍。
肖兴飞亲自给孟泽倒酒:“孟先生,下个月的摄影展览你参不参加?”
孟泽:“不去。”
肖兴飞又拍马屁:“孟先生,你这身行头,真是大咖风范啊。”
无聊的奉承。孟泽抬手去拿手机。
肖兴飞被一片亮光闪了一下:“这只手表也是艺术品啊。”
“这个?”孟泽的手指碰了碰表盘,低笑说:“这是情侣表。”
拍摄时间到了,丁晴先行离开。
对着肖兴飞没意思,孟泽也要走。
“等等。”肖兴飞突然拿出一张照片,“见过孟先生以后,我再看这小子也觉得顺眼起来了。以前……我最讨厌长得帅的男人,男人怎么能靠脸吃饭呢?”
孟泽目不转睛看着李深的照片,少年的眉目和他一模一样。但嘴唇不像他这样凉薄。他突然浑身发凉,左手有些发抖。
肖兴飞口干舌燥,把酒当水喝,半天没听到回应,他把酒瓶子放下了。“孟先生?”
孟泽慢慢放下了左手,躲到桌底:“肖先生说的这人是谁?”
“我妹妹的同学啊。”肖兴飞醉醺醺的,胡话连篇,“是我们工作室的,叫小李。”
孟泽轻问:“李?”
“是啊。”肖兴飞喷出酒气,“木子李。”
孟泽的指尖更加抖了。
“孟先生?”
肖兴飞再叫,孟泽已经听不见了。
他第一反应是张嘴喊“山蝶”,他的周围的全是陌生人。
肖兴飞的嘴巴一上一合,不知说什么鬼话。
孟泽向后扶住椅背,撑起身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和肖兴飞说了什么。临走前,孟泽一直盯着“小李”的照片。
上半脸像他,下半脸像李明澜。
他汗津津的,走出餐厅,到路边了,像是失了力气,突然跌坐在石墩上。
他摸出手机。
没有抓稳,手机砸到地上,裂开一条缝。他ῳ*Ɩ从屏幕上的裂缝照见自己分在长缝两边的左右脸。
左边像笑。
右边嘴角是向下的。
李家人肯定不让李明澜生的,孟泽几乎是断定,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怎么生下来的。
若冷静下来,肯定能想明白。
想不明白时,唯一确认的是李明澜是大骗子。
高山蝶在一个小时之后驱车赶来。
见到他整个脸都埋进膝盖,她喊:“孟泽,孟泽。”
重复的两声像是一记钟敲醒了孟泽,他抓住她的手:“山蝶,山蝶。”
“我在。”她扶不起他,索性自己低腰下去,“孟泽,我在啊。”
“我有个孩子。”他以为自己能中气十足喊出这个事实,声音却发虚。
高山蝶听不清,凑近:“什么?”
他和她咬耳朵:“我有个孩子。”
第107章
对十八岁的李明澜来说,不要孩子是最好的选择,李家不是傻的。
孟泽当年没有怀疑李明澜流产的可能性,他也迟迟没有去调查李家。
不过一旦着手,消息反馈相当快。
“小李”名叫李深,名义上是李旭彬和于骊的独子。
而这个叫李旭彬的大哥,就是曾经到岩巍中学校门口接李明澜上车的那一位。
李家没有其他的孩子了,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李家允许李明澜生下孩子。
李明澜是个大骗子。
难怪他恨她恨得牙痒痒,因为她撒了个瞒天大谎。
“李明澜,你一定爱惨我了,才不顾一切生下我的孩子。我勉为其难原谅你。只要你回来,我原谅你了。”原谅她和小三们的破事,也不嫌弃她肚子里的孽子。
孟泽把李深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一个继承了他和李明澜基因的孩子,谁都抵赖不了。
而且,李深的腕上戴着男款表。
这不是情侣表,而是母子的。
于是,孟泽把自己的摘下了。
他查了李深的成绩。
就李明澜哪个猪脑子,能生出年级第一名的儿子,凭的全是他的基因。
“李深”,孟泽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不就是在他孩子的小土坡上涂鸦的小屁孩么?
孟泽坐不住,拔腿就要跑出去。
高山蝶这几天向学校请假,留在家里,只要孟泽有风吹草动,她立即出来阻拦。
“孟泽。”她不着急,软语温言,“你还没有穿鞋,要去哪里啊?”
“岩巍中学。”
他的孩子,四岁就知道去捣自己的假坟。
他却没有联想到,李深的李,是木子李,也是李明澜的李。
高山蝶不放心他一个人:“我开车送你。”
途径一个老城区的狭小路口。人行道窄,行人和车辆靠得很近。
前方有一个幼儿园,因为要为小朋友们让路,机动车停下来,从路口堵到路尾。
孟泽摇下车窗。
一群欢快的小朋友们边唱边跳,迎面而来。
大概是小班的小朋友,看着不过三岁左右。后面不远处有一座长三米的小桥,不是池塘,水质也不清澈。但是一个小朋友起了调子:“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几个人跟唱:“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孟泽探出手,配合着小朋友的歌,打了四个响指。
当年,不知谁在半夜里给李明澜去买萝卜糕,陪她做幼稚的胎教,跑出去为她买酸梅汤,或者又在半夜里,因为她闹肚子,去药店买下所有的肠胃药。
当转过这条路,车再停下,孟泽转头向车外时,忽然见到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
他说:“山蝶,回家了。”
“不去岩巍中学了吗?”
“不去了。”岩巍中学早没了小树林。
孟泽回到家,站到镜子前。他双手抵住额头,把所有头发梳上去。
还行,不是太老。
他掀开衬衫下摆。
近些日子有点懒了,但腹肌线条还在。
他抓了抓手臂,肱肌结实。
他索性脱掉衬衫,观察自己。
肤浅的李明澜喜欢肌肉,而他的确生得一副好皮囊。
*
孟泽给李明澜发消息、发验证:「李明澜,别躲了,你的儿子被我找到了。」
石沉大海。
只要李明澜不参加公开活动,她在国外行踪成谜。
无论孟泽对李明澜的照片絮叨多少,她也不回复。她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曾经有无数个坦白的机会,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孟泽的冷静在冷却之后变成冷漠。
他丢下李深的照片。
李深喊李明澜的哥嫂当爸妈,对亲爹不闻不问,只有他这个亲爹被蒙在鼓里。
他早为孩子立了坟,这个孩子早该死了。
孟泽去了张盟义的摄影工作室,恰巧肖兴飞也在。
人很齐,包括名叫丁晴的学生妹。
孟泽笑。肖兴飞想要奉承他,他这不是主动来上钩了么。
丁晴穿的还是岩巍中学的校服,年轻的脸,世故的眼。
孟泽不喜欢这超龄的精明。但无妨,丁晴是棋子,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枚棋子。
孟泽也站在棋盘上,他也是局中人。
李明澜躲着他是吧,李明澜不回来是吧。他有办法让她不得不现身。
孟泽和丁晴拍了张氛围感强烈的合照,肖兴飞猥琐地称之为“艳照”。
丁晴穿着校服,什么都没露,艳他妈的照。
但“艳照”的表达很玩味。
照片上的人说是孟泽,但孟泽故意只露眉目。这角度要是说成李深,也无人不信。
高山蝶得知此事,好言相劝:“李深是你的孩子,不要开太大的玩笑。”
孟泽却说:“如果是我的孩子,区区高考难不倒他,除非他遗传的是他妈的猪脑子。”
当孟泽和丁晴的合照被放上网时,他又待在家里不出门了。
照片只是导火索,之后自有网友推波助澜。无需孟泽动手,他知道,他一定能等到李明澜。
*
照片发出去之后,孟泽不上网了。
偶尔,他问高山蝶:“他怎么样了?”
“有条不紊。”高山蝶说,“他澄清艳照上的人不是他,如果有人发散谣言,他就去警察局对峙。”
“对,不能坐以待毙,有人欺负他,他要拿出态度来。别让人欺负。”孟泽甩下一句,“等事情结束了,那些欺负他的,我一个都不放过。”
因为李深的“有条不紊”,舆论风波并没有对李深造成任何影响。
孟泽和丁晴的“艳照”只是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掀起点点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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